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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那是姚国淮州辰氏……”齐甲出言提醒道。
云烟蓝的身影稍微停了一下,仍朝那座阁楼走去。
玉阁高耸,仅侧门便处是人潮涌动,可想其正门定是门庭若市。
从侧门朱红大门走过,见庭院,植被千种,玉做盆具,水晶覆泥,让人眼花缭乱。
七侍卫不禁赞不绝口,转而望向秦王。
而秦王孤身绝立,恐早已失神……
云烟蓝袖内,他紧握着那块碧玉,缓解自己的情绪。
这一幕竟然让他想起儿时,那个温和美丽的女子也喜爱将玉做成盆具,她会碾碎水晶石覆于泥土层上,她也会将碎掉的玉石拿来装饰香径,只是她不是为了供养这些花花草草……
“娄蒹葭,这些玉石都是为了养出上好的磬玉,即便成为粉末也不必伤心……”
“娄蒹葭,你手上的伤口该上药了……”
她的相貌已逐渐模糊在记忆里,可他尤记得她那时说过的话。
“娘……兔子受伤会疼,飞鸟受伤会疼,即使是花草被人掐断被人践踏的那一刻也是会疼的……娘,被磨成粉的玉,被碾成碎石的水晶他们都是会疼的……”
娘说:“娄蒹葭!身为男儿就应该忘记疼痛。乱世男儿岂容你伤春悲秋!”
可是娘又说:“娄蒹葭我只想你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答应娘忘记自己过去的身份,在谷风镇里平凡度日……”
那时节雨雪霏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彼时他不满八岁,尔后与娄渊相依七年。
当年娘亲以他之血养出的磬玉,在娘亲带着他和娄渊寻找谷风镇的途中遗落,后来玉遗母逝。
那块磬玉,到底流落在了何方?
娘来不及说的谷风镇里的秘密……傅画磬隐姓埋名于谷风镇一年的心思……
他在当初醒来的时候,就私下里命娄渊派出一批精锐去谷风镇打探消息……不出三个月探子也该回来了。
秦王突然转身走向魏己,唇动了动,魏己不错眼的盯着秦王的唇。
“是,主子。”魏己带了一份礼进去见阁楼掌柜。
秦王要见玉阁阁主,问着庭间玉盆何人所置,碎石水晶何人所为,是何人如此古怪,要“轻践高雅”?
秦王在庭间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身穿月季红裙装的玉人从阁楼里走来。
“阁主不见公子,还望公子海量。”
七侍卫一愣,这阁主好生傲慢无礼,他们以礼相求,竟有不见之礼?
“这就是贵阁的待客之道?我们远道慕名而来,竟然被贵阁拒之门外?”七侍卫之首齐甲站出来说道。
那位玉人并没有因齐甲的话感到半分羞愧,她举止大方,谈吐依旧优雅的拒客:“公子们请回吧。”说完挑起唇角,笑的温柔大方。
“你……”她这番神态反让齐甲面红耳赤,话不成句。
其他六个侍卫也有了动作,想开口“教训”这个女人。
却见秦王抬手拦下他们。六人便安分退下,低头等候主子吩咐。
那位玉人不禁挪眼望向这个“主子爷”,这等气度的人,洛阳城里可是寥寥无几,可阁主说了不见此人,即便她觉得惋惜又怎样?
“公子请回吧。”不想再多做纠缠,而且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位玉人笑着说完后,转身回阁。
“简直是太过分了……”七侍卫本来陪主子出门心情很好的,现在都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一身绝代气度的人,轻笑着转身离开,丝毫没有被人“驱赶”的尴尬,不光如此他还带着七个侍卫去集市上逛了一圈……
最后回去的时候,七个侍卫手里怀里没一个是空的。
花盆,花苗,树苗,壶具,肥料……
“爷,您是想把别宫当花圃吗?可这种归种,等这些花儿草儿都长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啊……到时候若是想带回去,马车也不够地方装啊……”
燕丙肉痛的说道。
秦王低头浅笑,他怀中抱着一盆鸢尾。一手轻抚着花盆,他爱花草,就像爱玉石一样,在谷风镇的时候他住的小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他待她们
就像母亲对他,娄渊对他……
秦姚会晤,不知还要耗上多久,不妨花点时间培育些花花草草,待他们像孩子一样,日后开出美丽的花来慰劳他……
*
玉阁里,那位大方温婉的玉人若颜姑娘,听人说那几位公子走后,才去向玉阁阁主回话。
宽敞的房间内,华丽却不落俗流,清幽却不冷清,檀木香几,三尺藤桌前坐着一男一女,女子面若三十徐娘半老,却是一头灰白头发。
男子坐在茶几处,一身墨色暗纹锦缎,披着微短的黑裘,清雅独立,面若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嘴唇绯薄。
这人正是新上任的少保大人林景臣。少保与少师、少傅被称为为“三孤”,在洛阳城中不过一混礼场的虚衔而已。
“林少保数日称病,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妇人缓缓转过脸看向林景臣,那张脸绝艳妖冶半分苍老,虽然可见美人步入暮春之态,但也能让人想象十几二十年前,她的美貌。
林景臣眼中巨惊,不料这等拒绝从她口中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姨母……”
“住口!”女人厉声打断他。
屏风外站立的颜姑娘心下一惊,不曾想常年言笑颇多的玉阁阁主也会有动怒的时候,而且还是对一个年轻男子。
玉阁阁主突然从藤椅上站起,朝屏风外走去:“林大人请回吧。”
出言送客,一点也不留情面,就像刚才赶走玉楼下庭间的几个公子一样。
林景臣墨澈的眼,忽然忧郁了,像暴风雨来临前阴沉的天气,墨色锦袖内,手指捏得发出响声……
若是大禹未亡,他又何苦费尽思量,何苦做这么多。
*
林景臣走后,着月季红裙子的姑娘才缓缓走向玉阁阁主身边。
“阁主拒见的公子已经离开了……”若颜谨慎的说道,一边打量玉阁阁主脸上的神情。
玉阁阁主微点头,不大在意的朝藤木长榻走去,若颜心知阁主歇息的时辰已到,是不想再受人打扰。
她微思考了一下,仍忍不住透露道:“若颜观那公子眼眸呈现琥珀色,眼圈外有金银光晕……”
“什么?”刚躺在藤木长榻上的妇人顿时一惊。
若颜心下一震,竟然单膝跪地,“若颜说错话了,请阁主责罚……”
妇人伸手打断她:“你起来。”
“不怪你。这人我更不能见。”妇人说道,“她若下次再来,你同他说,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要见的人。”
“啊?……”若颜错愕了一下,在妇人朝她望过来的时候,她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是,若颜记下了……”
*
别宫秦王所住的宫殿是“隐逸殿”。初来时秦王也为这个名字感到困惑过,很少有恢宏的宫殿以富含禅意的诗句命名。
此处“隐逸”二字取王维《哭祖六自虚》“南山俱隐逸,东洛类神仙。未省音容间,那堪生死迁”。
隐逸殿后的庭院里,假山冷峻、泉水清泠。几个身影忙忙碌碌的,搬盆,撬土,摘花,种草……
“这个肥料不是这么施的。”
“水不是这样浇的……”
“这花不能浇水,浇多了会死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样子更忙,一团糟的庭院里他左串右跳,简直如同热锅中的蚂蚁。
“燕丙,这种花的事你当然在行了,可我们不懂啊!”忍无可忍韩丁将锄头扔在地上,擦干净自己白皙的手,他只会观天象,动罗盘,叫他做这些?
“呵呵呵呵,韩丁老哥,我也不懂……”秦庚将君子兰的种随手洒在土壤里,“但愿我洒的这一窝,一个苗也长不出……”
“为什么?”燕丙皱着眉头问道,肉痛又愤怒。
“因为长好了他还得浇灌,不如死了的好。”楚乙替韩丁解释道。
“……”燕丙无语至极,“想偷懒,门都没有,有我在她们都不会死!你们每天都得伺候着,直到我们回秦国!”
其余六人一致扶额叫冤的时候,一袭雪衣的男人从殿中走出。七人立即噤声,气氛也紧张起来。
而那白衣清濯的人眉眼微弯,并无责备之意,他淡然如烟的从七人中间走过,在一盆水仙前缓缓蹲下。
他的手何其温柔的端起那盆水仙,将她们移动至阴凉的角落里。
他褪下云烟蓝的外袍,一袭雪衣,濯濯清华,花草在他温柔抚弄间,让七个男子都看呆在当场。
那样温柔绝艳的眉眼,即使银甲遮住了他的笑容,他们也能感受到,那样爱怜的温柔笑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他就是那诗中万人歌颂之人。如此风骨,为何其命如斯,要至权利污沼,惹一身腥臭尘土……
七人看着秦王就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那些花草,浇水施肥一项不落。
七人何等才思,在一瞬间大彻大悟:深宫无净土,秦王只不过怜惜此殿“隐逸”二字。
之后七人再无抱怨,对这些花花草草下了十倍的心思来照料。一心盼望她们该开花的开花,该抽芽的抽芽,该结果的结果……再者一心盼望他们早点回秦国去……
*
深夜静谧的宫殿,雕花的木门,熏香飘满室。毛茸茸的貂皮地毯,玉做的桌椅,玛瑙的工艺堆积满室,紫金丝团成流苏的样子,在殿阁横梁上缠缠绕绕。
紫金纱幔遮掩着里室,玉榻上铺着火狐毛,一个美人半倚在男人怀中,她衣衫凌乱,刚经一场雨露,她脸的色泽极其红润,还带着微微的喘息。
而揽着她的男人衣衫显得齐整,只是面上微露疲乏之色。
“臣妾以为皇上有了新人,近期是不会来臣妾这嫣然宫的……”
声娇人媚,恰当“嫣然”二字,也正如其名。她伸出手抚上男人的胸口,媚眼一眯,即便手就压在他的胸口,她还是无法得知他的真心……
这个男人她陪了他将近八年了,八年了啊……她还是看不透……
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是一种硬朗阳刚坚韧之美,俊朗之中带着唯我独尊的狂傲之态,他的目光沉静又隐含风雷。
低头望向王美人,目中沉静,看不出心思,道:“嫣然之于朕,岂是那些女人能比拟?……”
戏演的多了,便也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连自己都被自己所糊弄,时间久到,都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心动……
那日琼瑜宴上夏忆瑾一舞,模模糊糊的有些熟悉,与秦王给他的熟悉感觉不一样,他那么清醒的知道那样熟悉是一种依恋,一种美好的感受……而秦王。
他寒澈的双眸一眯,那个人让他感受到肃杀秋风的逼人寒气。
他不曾记起在生命中的哪个时候,感受到威胁过?对,是一种威胁的气息。
所以,这个秦王他不得留,他想西秦的摄政王会很乐意看到秦王的首级!
不过是三个月内的事,他会多留他活三个月,再探探他的底细。
“皇上在想什么?是那位夏美人吗?”王嫣然伸手勾住傅画磬的脖子,娇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