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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太子大婚还有两日时,太子召见穆候世子。
回想两日前太子酒醉那事,穆锦程心里闷得慌,很想拒绝不去。
可这次刘谨是以太子身份宣召,她身为人臣,不得不去。
于是穆锦程硬着头皮,去了。
东宫内,君臣见过礼,太子将手一挥,殿内伺候的人尽数退散。
穆锦程吓得囫囵爬起来,要跟着殿中人一块儿化作鸟兽散去。
没想到太子点了她的名:“穆锦程,你站住。”
穆锦程虎躯一震,遵太子命,站住了。
等人都散尽了,太子又道:“你过来。”
穆锦程脸儿一皱,可怜兮兮地看向太子:“我能不过去吗?”
太子眉头一沉,起身向前,一把扯了穆锦程过来。
将桌上放着的一尺七寸见方的檀木箱子往穆锦程面前一推,太子道:“打开它。”
穆锦程只觉不妙,可太子架子摆在那儿,给她一百付狗胆她都不敢违命的。
又是犹豫又是敬畏,穆锦程最后还是掀开了那箱子的盖儿。
箱子做得精巧,盖儿一打开,紧接着“咻咻咻”三声,自前面及左右三面,弹出了三个暗匣。
从上到下四层匣子,每个里面都满满当当地放着东西。
有贵重的有稀奇的,从泥捏的人偶到小巧的镶满了宝石的匕首,每样东西都精巧。
穆锦程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头打着鼓,从下往上看上来,最后,拿起最上头那个匣子里摆着的一副四件的点翠簪子。
刘谨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她。
细细打量了一番手上的头簪,穆锦程迟疑地开了口:“这……可是当初我给紫若买生日礼物时,掌柜拿给我瞧过的簪子?”
刘谨点了点头:“我看你对它爱不释手,便买了下来。”
刘谨这话一说出口,穆锦程只觉手上的簪子有如千斤,沉得她拿不住。
匆匆放下那头簪,穆锦程一一抚过余下的事物,忐忑着,问:“那……这些呢?”
“这泥人是你十一岁那年元宵我们逛灯市,你要那泥人师傅捏个孙行者,他不肯……”刘谨似回想起当年穆锦程闹脾气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我第二日让人压着他给捏了一个……没想到这倒成了我人生头一遭以权势压人的劣迹……还有这把匕首……”
刘谨打开了回忆,一样一样地给穆锦程说每一个事物背后的故事。
穆锦程听着,但觉心上如负泰山,沉甸甸地压着她抬不起头。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刘谨终于将所有来历道尽,最后将匣子一一推回箱子里头,盖上盖子,对穆锦程道:“之前你碍于身份,不方便把玩这些小玩意儿……待你从金陵回来后,万事无夷,你也可光明正大地使它们了。这些你且收下,权当……权当你未来出阁,我赠与你压箱底的东西吧。”
穆锦程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不敢看刘谨,只低头瞧着脚下的地毯,讷讷地说:“阿谨,有劳你费心……但是这些,我不能收。”
说着,穆锦程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玉佩,双手托着,递给刘谨:“还有这个,也该还给你了。”
刘谨低头一看,认出这块玉佩正是当初他气不过越奕祺顺手牵羊,硬塞给穆锦程的那一块玉佩。
周身的空气似被人抽走一般,刘谨只觉心口闷得慌,连穆锦程接下来说的话,也远远近近,听得模糊又飘渺——
“两日后你将大婚……请好好待太子妃。我喝不了你的喜酒,在这儿,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这话似一把钝刀,来来回回,锯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往后踉跄一步,刘谨后腰抵在桌上,抬手,以袖遮住了眉眼,道:“你走罢。”
穆锦程不忍停留,将玉佩放在桌上,对着刘谨长长一拜,道:“你保重。”
便转身匆忙离去。
大殿的门方在身后合上,穆锦程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吵杂声响,似桌椅被人推翻,餐盘打落一地。
心中酸楚,穆锦程不敢回头,仓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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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穆锦程要去金陵探望外祖父一事,穆安若心里很不舍得,一直抓着哥哥追问个不停:“怎么才从南边回来,又要出门去呢!眼瞧着就快过年了,哥哥你就不能开了春再去吗?!”
穆锦程只低头在妹妹的针线篮子里头翻东西,答:“我多年未见外祖父了,这回是该去陪他老人家过个年的,也算是替母亲尽孝。”
穆安若脸一垮,又要哭。
穆锦程吓得扔了篮子,先搂了妹子安慰:“别哭别哭。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说完,穆锦程忍不住板了脸教育她,“再者,安若你也十三岁的人了,还这般爱哭,可怎么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就是咱大房这一辈最大的人了,下面还有锦鳞瞧着你呢,你这个姐姐总是哭,什么坏榜样!”
哥哥难得说一回重话,穆安若抽噎着,抹了泪,答:“我以后不哭了。哥哥你出门在外,也别担心家里,家里有我呢。”
安慰好了妹子,穆锦程终于记得说正经事了:“安若,我想缝个可以挂腰上的平安符……你给我剪两块布,打个络子,可好?”
穆安然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这事上:“哥哥你要做平安符?交给我便是,何必自己费神翻我的绣篮呢?”
穆锦程脸不红心不跳,扯了个谎:“我听说这玩意儿要求平安的人亲手做才灵验,所以不向你取经来了么?”
穆安然奇了怪了:“哥哥你这符不是给自己做的?”
穆锦程点了点头。
穆安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是给谁做的?”
穆锦程神神秘秘地一笑,答:“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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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安然的指导之下,穆锦程拿着两块半掌的红布头,缝了个勉强能塞下一张平安符的荷包。
再缝上络子和挂绳,穆锦程拿着半成品平安符鬼鬼祟祟地回了书房。
她是女儿身这件事,穆锦程不打算瞒着越奕祺的。
她本打算等越奕祺过年的时候回京就告诉他,让他等待时机成熟,麻溜地来侯府提亲的。
却没想到穆候和太夫人根本就不敢等到过年的时候,这时候就把她送出去。
写信告诉越奕祺是不安全的,京城到贵阳隔着千山万水,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幺蛾子。
一个不小心,就要祸及全家。
穆锦程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了个在平安符里塞字条的方法。
日后她诈死,越奕祺定会来穆家悼念,让太夫人亲手将这平安符交予他,万事大吉。
之后的事情嘛……嘿嘿……
穆锦程想得是热血沸腾,马上从案上扯了一张纸,裁了一半下来,拿起毛笔龙飞凤舞地往上写了几个大字——
我还活着,等我回来!
写完,穆锦程十分满意地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吹干墨迹,装到缝好了的袋子里头。
刚要封口,穆锦程一想不对味,又将纸条扒拉出来,翻了背面,补充上了炫酷狂拽的一句——
你丫要是敢娶别的女人,看爷回来不亲手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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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十月初八,大周朝太子大婚,迎娶武恩候嫡长女。
当日一早,在满京城庆贺的喜炮声中,穆候世子的马车低调地驶出京城南门。
十日后,穆候世子马车坠下山道,跌落河中。
勇毅候世子穆锦程,时年十四岁,卒。
第63章()
穆候带着人,沿着河岸寻了半月,才将穆小世子的尸首打捞上岸。
在河里头泡了半个月,那尸首如吹了气似地泡得发涨,好在眉眼之间依稀可看出出他的神态,且穿的也是穆世子的衣裳,穆候这才将大儿子辨认出来。
之后,又是五日,穆候带着世子遗体归京,为其准备后事。
穆世子下葬当日,太夫人大恸,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将自己关在佛堂里念往生咒,并未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而穆候夫人则在起棺时,悲切过度,晕倒在棺前。
曾祖母和母亲皆因悲痛无法主持大局,穆安若强忍心中难过,出来给哥哥打点身后事。
当一切尘埃落定,哥哥归尘入土,穆安若也只是红着两只眼,未见落泪。
而一旁,堂姐穆紫若已经哭得厥了过去。弟弟锦鳞虽然才六岁,可也明白此一别,再也见不着哥哥,抱着奶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来给好友送别的谢嘉靖见穆安若这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趁了她休息时,悄悄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指腹,低声道:“你若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罢。”
穆安若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在哥哥临走前,我答应了他,以后不哭鼻子了的。现在哥哥不在了,家中我为长……母亲又病倒了,我不能懦弱。”
穆安若说得坚强,可看在谢嘉靖眼中,只觉得她比往常更柔弱。
忍住将人抱入怀中的冲动,谢嘉靖只能悄悄地握住她的大拇指,予她安慰。
穆安若不敢去看谢嘉靖,在人群中扫了几遍,开口问:“今日……太子哥哥没来?”
谢嘉靖答:“是。阿谨说,怕见到了伤心。”
穆安若点了点头,正要再问问旁的事。
此时,远处传来雨点也似的马蹄声响,愈来愈近。
穆安若略一晃神,转身翘首,看到尘土飞扬中,有一人策马奔来。白马黑衣,身后的墨色大氅被北风扯得鹰羽一般紧平,将天边的晚霞划破。
在穆世子坟前,那人勒缰止蹄,滚鞍下马,往前踉跄两步,膝盖一弯,跪倒在碑前。
此时,骏马一声长嘶,口吐白沫,砰然倒地,抽搐两下,当即死了!
看清来人,谢嘉靖将穆安若的手猛然松开,不可思议地奔到那人身旁,扑通跪在他身旁,一把扶住他肩头:“奕祺?!”
越奕祺一脸胡渣,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一身风尘邋遢,却难掩身上锐气。
喉头腥气翻滚,越奕祺死死地盯着墓碑上“赐世子锦程墓”六字,连谢嘉靖在耳边说些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四日前得了京中来的消息,说穆候世子金陵探亲,马车坠入山崖,尸首已经寻到,穆世子身亡……
他不信,当即抢了吴参将的马,赶往京城。
三天三夜不休不眠,从贵阳到京城,他憋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纵然如此,他也不肯认下这件事!
他不信!
明明锦程还在信里写了,到了金陵给他买好多好东西寄到贵阳给他,让他等着他回来,然后两人一块儿在京城守岁,过年,看花灯,猜灯谜……
就和往年一样,不过这一回,就止他们两个,旁的人统统不要。
而且,他将未来想得那么好,五年后,两人携手相伴,策马放歌,直到白头……
可眼下,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两个字,现在……就刻在墓碑之上!
御笔钦赐,世子锦程。
莫说五年,这只不过一转眼,一切……都成了空。
心头憋的那一口气,散了。
跟着前尘往事,一块儿散了。
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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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越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