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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小两口都是街道五金厂的职工,上半年都下了岗,每个月领一百多块的生活费,带着个孩子,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今天下午女的领着孩子去菜市场买菜,孩子馋荤,赖在肉摊前死活不肯走,女的摸着口袋还有一块钱,就想买一块钱的肉回来给孩子煮着吃,这年头谁还只带一块钱上街买肉,卖肉的不愿意搭理她,好像也说了些难听的话,也不知道肉到底买没买成,回来想不开就喝农药了……”
“……肉买回来了,”有个皮皱肤黑的大妈走过来,补充说道,“晚上将肉红烧煮给孩子吃了,等孩子睡了才喝了农药,男的在路边摆着车摊给人家修自行车,回来才看到老婆喝了农药……听说人还有些呼吸,就是不知道送医院能不能救回来。”
陈静从小锦衣玉食,的确不知道拿着一块钱上街买肉还要给人羞辱是什么感觉,看着前面的救护车开动起来从巷子的另一侧离开,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事情,看见张恪表情凝重,嘴唇抿着,似乎在想什么悲伤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在听外面那两个妇女喋喋不休的在说什么,她将皮夹里的现钞都拿出来,探过身子,对车窗外的中年妇女说道:“你们都是他们的邻居吧,这些钱不多,不管怎么样,能不能帮我们将这钱转交给这户人家?”
车窗外的中年妇女看着陈静伸出来的手里捏着的一叠钱,犹豫的看了看身边的人,那个拿着蒲扇穿着大裤衩、刚才不理会张恪的中年汉子倒是有主张,将钱接过来,当着旁边数了数,说道:“这里有八百块,你们帮我记着,我自己等会儿再从家里拿一百块垫上,唉,陈梁育小夫妻俩带着小孩子真是不容易,平时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救护车已经出了巷子,听前面人说有人主动要将小孩子接回家去照顾,发生这样的事情,左邻右舍会主动伸出手帮一把的,陈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刚才将钱递出窗外去,半个身子都贴在张恪身上,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见张恪沉默不说话,问他:“我是不是先送你回去?”
“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张恪说道,见陈静脸上有些疑惑,解释道,“家里连买肉吃的钱都没有,也应该缴不起住院费吧,我们跟过去看看……”
张恪虽然零一年下半年之后在管家巷租房子住了一年的时间,却没有见过这对夫妇,不过还是听说过这起悲剧,眼下所发生的对这对青年夫妻来说还只是悲剧的开始。
女的送医院抢救及时,活了过来——但是九九年时,建邺市的医院还没有实施先抢救后缴费或者地方财政补贴一部分医疗费的绿色通道制度。医院一边抢救喝农药的女的,给女的洗胃,一边以停止抢救为要挟来催促男的交治疗费。男的好不容易从左邻右舍那里凑了一千块钱,却只够交救护车出行费、抢救治疗费。女的抢救过来还要住院观察几天,要预缴三千元的住院费——男的到天亮还没有筹到钱,回到家将剩下的半瓶农药喝下去了……
“哦……”陈静听张恪这么说,才想到跟着去医院直接将钱交给人家手里更合适,也没有将钱从中年汉子手里再拿回来,医院里可以用银行卡结账,或者通知人将钱送过来都行,发动车贴着路牙,从拥堵的巷道穿过去,拐上燕湖西路,刚好看到救护车从燕湖西路南面拐上燕湖南路,踩大油门飞快的追上救护车,跟在救护车的后面进了省人民医院。
虽然是夜里,省人民医院急诊楼前还是很忙碌,看着医护人员将喝农药的妇女移到担架上抬进急诊楼,借着灯光,偶尔看到那女的一眼,脸白得吓人,嘴角在吐白沫,从救护车跟着出来的青年穿着蓝色粗布衬衫,沾了很多机油,看相貌也才三十岁刚出头,眼神里满是内疚与焦急,想必他就是自杀者的丈夫。
“我先跟着进去,你将车停好来找我。”张恪拿起手机先下了车。
“唉,”陈静喊住张恪,她才想起来刚才将票夹里的钱都给了别人,伸出手来跟张恪说道,“我没有停车费。”
张恪没有时时带钱包在身上的习惯,摸了摸裤兜,只有五元钱,将钱递给陈静,说道:“医院里停车要收十元,你停到路边去,只要五元钱,我马上打电话给傅俊,让他送现金过来。”
陈静接了钱,打着方向盘准备退出去,将车停到医院外的马路上才进来找张恪,在她将车头拐过来要离开时,从阴影里猛的窜出七八名汉子将车头围了结结实实,陈静没有将车窗关上,有人直接手伸进车里将车钥匙拨掉,大叫着:“下车、下车!”
陈静吓了一跳,就算是打劫的,在市中心、在省人民医院大门里打劫,这社会也太恐怖了吧。
张恪还没有走进去急诊楼,正给傅俊打电话通知道他送钱到医院来,他身上连银行卡都没有带,看着有人堵陈静的车,忙走过来,问道:“什么事情,你们想做什么?”
“为什么拦你们,你们心里清楚!先下车来说话,”为首的那人穿着交管局的制服,他探头往车窗里看了一眼,看到陈静明艳照人,吃了一惊,没有敢粗暴的拉人,将车门打开让陈静下车来;又转回身拿粗短的手指顶着张恪的肩膀,将他朝车后推了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她钱了?”抽出一张纸来,摊开车尾巴上,说道,“这事不关你什么事情,你只要在这张纸上签上名字,承认坐过这辆车,车牌是……”问站在车后的人,“车牌是多少?”
“海f23568,是海州的车……”
张恪见急诊楼前的救护车已经开走,医护人员都进了急诊楼,回头瞥见站在车后报车牌号的小青年嘴角浮着一丝笑,他对这种笑再熟悉不过了,无非是“钓到一条大鱼”、“又赚了一笔”之类的意味,心想该不会将他们当成黑车抓了吧?
“你是从哪里住她车的?在这里写上,”穿制服的指着纸上的空白处让张恪,“到建邺省人民医院,你付了多少钱给她,这些你都写上……市里多部门针对机动车辆非法运营展开‘打黑车’专项行动,你坐黑车已经是不应该了,这时候要配合我们行动。”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陈静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走过来解释道,“我哪里像是开车载客的?”
“三河街夜里出来逛的小姐穿的比你要性感多了,脸蛋也不见得比你差,人家可不仅仅开车载客?”穿制服咧着嘴笑了笑,语气轻浮的说道,“你告诉我,你身上哪里不像是开黑车的?”回头招了招手,从后面人手里拿过一只照相机,说道,“你们交易付钱的过程,我们都拍了下来,这叫保留证据,你想抵赖都没有门,准备好罚款吧。”
“我跟他是朋友,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呢?我拿他的钱是准备将车停到外面交停车费……”陈静辩解道。
“你认为你这话会让谁相信?”穿制服咧着嘴不屑的盯着陈静看,拿出一个收据本模样的小本子,拿过笔在上面飞快的写着,撕下一张塞到陈静手里,不容分辩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专门开黑车的,但是开一次就不行,让我眼睛看到更不行,你准备好三万块后去这个地方交罚款拿车,有什么意见,也请你去这个地方说理去,我们也不是让你说理。”
陈静意识到她车上挂着的海州车牌让眼前这伙人有恃无恐,再说医院门口还停着那么多辆边三轮揽客,也没见这些人去管他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能吃眼前亏,也不跟这些人纠缠,说道:“好吧,你们将车拖走就是,我总会找到说理的地方,我可以将我的私人物品从车里拿出来吧?”弯腰将车里的私人物品拿出来,车子给他们拖过去就拖过去,又不怕他们吃下去。
张恪看着眼前这几名交管部门工作人员的嘴脸,心里厌恶得很,他们哪里是想管黑车,根本就是逮住一个罚三万块钱罢了?看着这伙人拿来让他签字的笔录样本,不由得苦笑,难道自己签下字还要跟着去指证陈静开黑车不成?真是要让人笑得大牙,这种破事都能遇上,而且又是在省人民医院。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张恪见是傅俊的电话,没想到他们赶过来这么快,接通电话告诉傅俊他就在医院大门口。
这时候自杀者的丈夫穿着一身沾满机油的粗布衬衫从急诊楼急冲冲的走出去,想必是赶着回去筹救命钱。
张恪不能让他就这样慌乱无神的回去,心想他妻子喝农药自杀这件事情已经让他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一个极限了,这时候一个小小的疏乎都可能导致这青年走上绝路。
“喂!”张恪朝那青年大声招呼。
那青年没有回应,他也不认为医院急诊楼前谁会认识他,急切的朝医院门口停着的边三轮走去。
张恪转身想要追过去将自杀者丈夫给拦下来,却不料那个穿制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你得签了字承认付钱坐了她的车才能走,你有义务配合我们执法。”
那人动作粗暴,张恪冷不防衬衫扣子给扯绷断两粒扣子,看着自杀者丈夫坐上边三轮,自己又给扯在这里脱不身,情急之下、心头火起,回头瞪着穿制服的一眼,眼神冷冰的看着他拽住自己衣服的手:“你放不放手?”看着自杀者丈夫住的边三轮就要从自己身边开过去,张恪也管不了太多,一脚蹬在穿制服的大腿根上,将他一脚蹬坐在地上,跑过去将边三轮截下来,对自杀者丈夫说道,“你等一会儿,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守在省人民医院门口打黑车的交管局临时工作人员见头儿给对方一脚踹倒,围过来要抓住张恪饱捧一顿。这时候门口冲进来一辆奔驰、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子没有减速,就跳下来四个人。
傅俊一把抓住已经揪着张恪衣领的小青年的脖子,用力一卡,逼着他先松开抓张恪衣领的手,又用力的将他甩到一边,这才问张恪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恪没有时间跟傅俊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对自杀者丈夫说道:“我们刚刚开车经过管家巷,知道你爱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你家里的困难,所以想尽一些微薄之力,希望你不要拒绝……”
那青年虽然伤心欲绝,心里又满是对妻子的愧疚,还是给医院大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吓了一跳:冲上来抓着眼前这青年要打的那七八人给后面两部车里跳下来的四个人很快制服,那个穿制服的踉跄着站起来大声嚷嚷着要叫医院保安、要报警,这边却走过去一个,卡住穿制服的脸颊,掏出个小本本晃了晃就让穿制服的收住声。
张恪不想在医院大门口给人围观,从傅俊那里接过钱,他与陈静陪同自杀者丈夫回急诊楼先交费,将医院门口这摊子破事交给傅俊去处理。
刚进急诊楼大厅,站在导医台正给急诊患儿量体温的护士看到自杀者丈夫在张恪与陈静的陪同走回来,忙唤住他:“唉,不是让你回去筹医疗费吗?你筹不到钱,这边的抢救也要停下来了……我们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唉,你怎么还往里走?”
这种论调听得张恪一肚子的怒火,但是他也不能跟这种小人物计较什么,陈静回头看了那护士一发,他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看。
那名护士却不依不挠的从导医台后面追出来,张恪站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