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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夏梳头的动作一顿,镜子里,弦歌眼神空洞无神,吟夏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一下,又默默低下头,眼睛涌上酸涩之感。
一身红色襦裙将她的脸色衬得越发苍凉可怖,都说一白遮百丑,可她这白的程度已经像死人的白。
透过镜子,她仿佛见到了昔日的沐弦歌,一颦一笑,或妩媚,或清纯,绝不像她,死气沉沉。
心里莫名升起惊悚的感觉,她无法面对这样衰败的自己,红色着实不适合她。
“吟夏,换一套浅色的衣服吧。”
弦歌握住吟夏的手,起身取走她手中的玉梳,搁置在梳妆台上。
包袱里的衣裳一律朴素简洁,那件红色是个例外,吟夏收拾时顺手放进去的,她说,合该每种颜色的衣服都带,谁知道路上遇见些什么意外呢。
她说得倒是有理,弦歌索性依了她。
皇家的衣裳都由京城里的皇家御坊裁剪而成,款式新颖、华丽高贵、色泽鲜艳,布料细滑润泽,实属上上层。
弦歌偏爱朴素的衣裳,偏偏之前的衣服繁琐华丽,离宫之前特意让冰清去民间订制普通官家女子该穿的衣裳,朴素大方,面料中等,若是哪天不小心刮坏了,她也不至于心疼半天。
天蓝色的月牙碎裙,云纹素带束起柳腰,她一向不爱上妆,今日脸色委实憔悴,哪怕昨晚一夜无梦,可浑身的疲软不堪短时间内驱逐不散,何况她思虑过重,精神不振。
粉面扑了一层又一层,柳眉弯弯,弦歌对镜嫣然一笑,昔日的女子似乎回归了。
她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那个男人,不能让他瞧出端倪。
弦歌却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早在天际泛白时离开了。
官道外,尘土飞扬,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腰悬佩剑,跨坐在马上。
清晨的露珠迎着初阳,等待羽化成仙。
用罢早膳,郡守陈明亲自送行,再三挽留弦歌一行,面上诚惶诚恐,李君澜言道,西陵路途遥远,他们还需赶路,陈明这才松口。
心下却道,终于走了,再不离开,他就是九尾狸猫,也经不起他们这般吓。
李君澜乘马在前开道,马车随后跟上,十余名禁军保驾护航。
清晨的街道,小摊小贩尚未营生,两侧的店铺、住宅大门紧闭,偶有勤奋的人家,早早开门打扫。
街上传来滚动的车轮声,踏踏的脚步声,他们抬头睨了一眼,又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挂在檐下的灯笼迎风飘摇,夜间照明的烛火早已燃尽,一缕青黑附在纸上,墨染千年。
这就是安逸平静的普通生活吧,人类千百年来,追求的生活极致不就是这种平凡淡雅的人生吗?
郡守门口,陈明双手作揖,送走弦歌一行人。
狠狠松了一口气,“可送走这帮瘟神了。”
末了,意识到身后还站着官家,他侧眸吹胡子瞪眼,粗嘎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官家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此刻他却聪明地说什么都没听到。
陈明冷哼一声,拂袖拾级而上,官家赶紧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随自家老爷进府。
昨晚对陈明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他担惊受怕了一夜,如果不是思虑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早就卷铺盖、携家眷逃亡去了。
想起琉玥王一身杀气从公主房中出来,随即和自己的部下大打出手,他在一旁干着急,生怕这尊佛出了事端,最终倒霉的却是他,现在仍是冷汗涔涔。
幸而祸端没牵连到他,琉玥王一早就离开,临走前,那个邪魅的男人含沙射影警告他,关于昨夜之事,他不想听到流言蜚语,陈明是通透人,知晓他的意思,连连许诺。
公主一行直至离开,始终都没提昨夜之事,陈明知道自己顺利躲过一劫。
皇室之人果然不能亲近,幸亏他有先见之明,不入朝廷做官、不卷入权利争夺的中心,守着这一方世外桃源,日子安稳和乐。
——
乐溪郊外,日头高悬,偶有清风掠过,车幔滚滚波动。
弦歌倚在车窗处,帘子叫一方钩子挂起,她目光悠远绵长,落在青山远黛处。
“可惜了,乐溪荷花名满天下,我竟无缘观赏。”她啧啧摇头,眼神忽而落寞沉寂。
清新的荷香散入空中,她狠命地深吸一口。
听闻乐溪的一池荷花种在郊外,沿途她一直透窗而望,却没有见到一株半莲。
“有什么可惜的,从皇陵回来了,咱们明年再来看,这乐溪郡又不会跑。”吟夏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
弦歌凝了她一眼,“说的也对。”
心下却是苦涩蔓延,乐溪郡不会跑,可是人会。
她已经抱了逃离慕幽的心思,又怎还会回来。
可是吟夏不知道,她们都以为她心情郁结,想出去散散心,故而请命去往皇陵。
哪知这是她计划已久之事,守皇陵只是一个藉机,就算没有皇陵坍塌之事,她以后也会想方设法逃走。
见弦歌一直紧握地图,目光却一直落在青山绿水间,冰清红唇紧抿,心口荡漾极度不安的气息,疑惑的目光追随着她。
弦歌突然回过头来,冰清来不及收回目光,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冰清慌忙垂头。
弦歌蹙了蹙眉头,顺手放下帘子。
她心知冰清心思敏锐,不曾想这么快就发现她的异常了。
刚刚那一眼,似是疑惑,又似探究。
沉默良久,冰清一直不敢抬头,不停地擦拭茶几、车壁。
弦歌收回视线,将地图敛入袖中,随后靠在后车厢上,心里莫名一松。
她原来担心修离墨会成为她逃走的障碍,现在无需担心了。
昨晚她故意表现对他的厌恶,将他的骄傲践踏在地,他最终愤怒离去。
她猜到他会冷落她,自此疏离她,却没料到他的性子孤傲至此,撇下众人,领着自己的人离去。
他已经讨厌到,不想再看到她了吧?
如此也好,没有他随行,她成功逃跑的几率会更大。
这么想着,她是该开心的,可心却隐隐抽疼。
树丛里黑影隐隐绰绰,李君澜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马儿立即放缓了脚步。
马车驶过身侧,李君澜趁机俯下身子,对着窗子轻声道:”公主,小心。”
轻如鸿毛的声音入耳,弦歌立即绷紧了身子,目光扫过冰清、吟夏。
她们显然也听到了,一左一右坐到弦歌身边,自软榻下取出佩剑,护在弦歌身前。
“知道了,李统领小心。”淡淡的女声逸出帘子,车内的动静他没落下,想必她的侍女也防备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驱马前进,手握上腰间的佩剑,马依旧护卫在车旁。
朝后面睇了一眼,副将得令,低声吩咐众人防御。
是他忽略了,没想到前脚刚出城门,后脚就被盯上。
城内人多口杂,他一心防御,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打算在城内动手,而是埋伏在城外。
怪不得他总觉得乐溪郡城太平静,他以为自己多虑了。
禁军驻扎在三里外的高坡岭,现在派人去寻救援已是来不及,也不知对方人马多少,他这方仅十余人。
胯下的马长鸣嘶吼,前蹄高扬,几道黑影凭空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马停了下来,车夫也勒住缰绳,后面的禁军团团围住马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李君澜眉眼扬戾,心底暗暗揣测几人的功力。
凭空出现,可见内力不浅,空气蔓延嗜血的杀气,一场厮杀看来必不可免。
这几人的功力都在他部下之上,所幸他们只有几人,他一人可以应付过来。
心下一松,瞳孔又蓦地一圈圈紧缩,因为林子里又冲出一批人,黑衣蒙面,刀剑凌厉,站在那几人身后。
衣袍迎风漱漱而动,数十个黑衣人眼露凶光。
李君澜狠蹙眉眼,这些究竟是什么人,目的又何在?
不待他开口,一名领头黑衣人朝后立起手势,所有人瞬间冲向禁军,那人也冷笑着举剑向李君澜飞身而起。
刀光剑影,血溅尘扬,黑衣人和禁军厮杀一处。
几人合力直逼李君澜,他挥剑抵挡,就在这空挡,一人一剑刺穿马身,马儿旋即癫狂。
李君澜一脚蹬在马背上,闪过致命一击,又是几剑朝他攻去,身子一旋,他稳落在不远处的山坳上。
一声嘶鸣,像是最后的诀别,李君澜惊愕回眸,马匹倒在血泊里,乌黑的眼睛里溢出泪光。
这匹马跟了他十几年,没回遇到心事,他都对它说,屡次遇险,也是这马关键时刻救了他。
十几年的感情,它就这么倒下了,李君澜怒极,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
疯狂地挥剑,强劲的掌风逼退几人,他们对视一眼,刀剑又直直冲去。
不知不觉,李君澜离马车原来越远,这厢,禁军不断倒下,十余人现在就剩几人。
马车被劈散,冰清、吟夏护着弦歌,脚下尸体横陈,有禁军的,也有黑衣人的。
只是黑衣人人数众多,此刻已是占了上风,李君澜又被逼得自顾不暇,几次想朝弦歌这边靠来,却被逼得越来越远。
他心下焦急,隐隐猜到了刺客的想法。
他们多番纠缠,却不对他下狠手,根本就是为了拖住他,目标却是公主。
眼见不妙,冰清、吟夏加入战局,弦歌被两人护在中间。
她们功夫不弱,可双手难敌四拳,何况还护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弦歌,不多时身上已挂了彩。
弦歌从没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就不会失去。
不小心踩上一具尸体,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鲜血染红了她的鞋袜,寒光晃过。
她眸光闪过一抹坚定,忍着刺鼻的腥味,捡起地上的佩剑。
手还在抖动,剑已经狠狠刺进黑衣人的后背,她狠狠拔出,温热的血液喷在脸上。
黑衣人没想到被人袭击,剑从身体穿过,错愕回头。
他看到瘦削柔弱的女子,此刻脸上沾满鲜血,眸子却冰冷霜染。
弦歌又狠狠刺了一剑,直到他倒下,死不瞑目。
第一次杀人,没人知道她内心多么害怕,指尖冰冷寒颤。
再作恶多端的人,她认为都不该由她来处决,自有法律惩处。
可是在这个人命草芥的世界,为了自保,她杀人了。
虽然害怕,可是她没有一丝犹豫,夺走一条生命,她做得理所当然。
圣音赶到她身边的时候,正巧看到她拔剑而出,剑尖滴着血。
鲜血顺着小脸流下,一双眸子冷若冰霜,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个柔弱的女子,一路需要人伺候,连她都在心底瞧不起她。
之前不知道主子看上她哪一点,这一刻,她似乎知道了。
她跟主子太像了,骨子里都是薄情寡义,可一旦真心想维护谁,那就一定倾尽所有。
当年她第一次杀人,害怕得身子颤栗不止,可是这个女人,竟然冷漠地转身,继续偷袭。
这一次,黑衣人注意到了她,她一剑刺出去,黑衣人侧身躲过,剑尖直直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