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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发怒的迹象。据在皇帝身边行走的本家族叔指点,虞荷得知皇上心情不错,虽然早些的时候,因为右御卫大将军独断专行,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生了阵子气,但到今天中午气就顺了。据说气顺的原因还是由于右御卫大将军宇文述,此人平定的杨玄感叛乱后,顺手把梁郡人韩相国的叛军也给剿灭了。一干贼寇的首级已经用草灰裹了起来,送到东都城内等待圣驾回去验视。此外,杨玄感、梁国相等人劫掠州县所聚集的贼赃,和前楚公杨素家里的积蓄,也被官军抄没。宇文述不敢擅专,将所有财宝都送进了东都皇宫,听候陛下处置。
“这宇文大人甚会做官呢!”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上谷郡守虞荷羡慕地想。宇文述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那个被宇文述夺了官职的将军的老家刚好在上谷郡治下,此人还在县学里边读过书,按常理,虞荷这位地方父母也算得上对方的半个恩师。但这个恩师虞荷可不敢当,那个叫李旭的少年人行事莽撞,居然连大隋第一勋贵宇文述老将军都敢得罪,跟他扯上关系,将来说不定会受到什么牵连。
不与对方产生过多瓜葛,并不意味着虞荷对少年人的事情不闻不问。两个多月前,虞荷还去这位大隋官场后起之秀所居住的“雅庐”探视过对方父母。见到对方家中稍嫌清寒,他还特意命令县里在依山傍水的秀丽之所画出一块地皮来,给大隋朝忠勇侯起府邸之用。怎么说,这个李旭也是他治下生长出来的豪杰,万一哪天真的成为陛下之肱股,上谷郡这些父母官说不定还能上门去叙叙旧情。
官场上的事情,虞荷自认为还算精熟。眼下朝政虽然还掌控在豪门大姓手中,但自从先皇开科举以来,一些小户人家出身的官员已经渐渐在朝中暂露峥嵘。双方一个要保全自家利益,一个要争取说话的机会。难免会发生磕磕碰碰。朝中的大事小情,一旦与这方面沾了边,是是非非就再也扯不清楚。牵连进去的人转眼儿飞黄腾达,转眼儿身败名裂是常有的事儿,当事人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拿忠勇伯被许国公夺了雄武营郎将实缺这件事情来说吧,如果这事儿不涉及的双方出身,恐怕皇上听说都不会听说。毕竟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大将军、许国公职位比一个小小的连采邑都没有忠勇伯、五品雄武郎将高出太多,即便杀了他,也如同捻死个小虫子,掀不起多大风浪。
但偏偏那些那个忠勇伯出身寒门,让几个同样小户人家出身,靠科举得官的御史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有些人刻意一推动,立刻,弹劾宇文述弄权,试图扩大自家在军中实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了皇帝陛下案头。而宇文家养着的那几头“狗”也没闲着,洋洋洒洒,从李旭擅自处斩元务本开始写起,到未奉朝廷政令就收编叛军,壮大扩充雄武营实力,不经户部允许私分黎阳郡公粮等,各种恶行林林总总罗列数十条。
“嗤!他分了一部分粮食给士卒,但毕竟大部分都给朝廷留下了。若是被叛贼夺回去,甭说整个黎阳仓,朝廷连一粒稻壳都捞不到!”于理,郡守虞荷不认为李旭的做法有什么错。但他不敢把这话明着说出来。像他这种豪门的旁支,大姓中的小辈,哪一方的势力也得罪不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左右逢源,两头押赌注。这样做虽然永远没机会独立潮头,呼风唤雨,但即便输了,也输不掉太多,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人,县学的刘老夫子请到了,正在二堂恭候大人指示!”管家虞广达走到虞荷身后,弓着身子提醒。
“把他请到我的书房来吧。夫子是地方名士,理当在书房奉茶!”虞荷点点头,背对着老管家吩咐了一句。
他不想在二堂那个处理公务的地方与刘老夫子絮话。今天他要问的事情,是自家远房族叔,皇帝身边的内史侍郎,参掌朝政的虞世基大人吩咐下来的。具体得出什么结论,怎么向上汇报都需要斟酌。所以知道的人越少,对他来说越安全。
老管家悉悉索索地跑了出去,片刻后,县学资格最老,人望最高的刘老夫子被带到了书房。仆人送上一壶茶,也在老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走。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了三个人,在缕缕茶香中听着簌簌雪落,显得异常悠闲。
“大人今天请学生来老夫子甚为知趣,明白自己没有在郡守大人书房喝茶的资格,稍稍用茶水暖了暖喉咙,便主动问起郡守大人邀请自己的用意。
“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咱们易县县学最近出了两个有名的晚辈,作为地方父母,我自然得关注一下。否则,一旦皇上问起来,我连这些庶政都不知道,岂不是要闹笑话!”虞荷盖好茶杯,伸了个懒腰,非常随意地说道。
“学生明白。学生明白。这两个后生都是学生亲手教导过的弟子,想当年他们在县学就读时,学生就知道认定了他们气宇不凡,总有为国出力的那一日!”提起易县县学最有名的两个学生,刘老夫子满脸自豪,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
“当真是夫子的得意门生?本官可真要恭喜夫子了!”虞荷坐直身躯,轻轻向刘老夫子拱手。
“不敢,不敢。是皇上德被宇内,大人治政有方。所以他们两个学子方有成才机会!”刘夫子赶紧站起身,躬着腰还以长揖。“郡守大人给我作揖了!”老夫子得意得眼前直冒火花,“这可是谁都没有的荣耀。一郡之守给我这布衣之身作揖,只为了那两个后生有出息!”老人感觉到自己的心幸福得几乎蹦出了嗓子眼,更打定主意要把李旭和张秀归到自家门下。“杨老夫子已经走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功劳和脸面都是老夫的,别人谁也抢不去!”
“是你教书育人,哪有我什么功劳。夫子不要过谦,否则我这个父母官也会惭愧的。”虞荷摆摆手,制止了刘夫子的阿谀奉承。
“若不是大人注重治学,咱易县县学怎会有今天这番成就!”刘夫子为人圆滑,主动将一部分“功劳”让给了虞大人。从今天虞大人的说话的意思上判断,他感觉李旭和张秀二人又立了什么大功劳。所以朝廷关注到了县学,向郡守大人问话。如果答对好了,两个徒儿的功劳那么大,老师还能不受些嘉奖?即便没法入仕吧,至少几匹绢帛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这老货没骨头,估计教导不出李旭那种硬脾气徒弟来。看来传言是真的,李旭的授业恩师是夫子杨继!”一边聊天,虞荷心中做出如下判断。但跟自己的族叔怎么汇报呢?他有些犯嘀咕。
刘夫子却看不出虞大人笑容后隐藏的玄机,自顾絮絮叨叨地将当年李旭和张秀二人怎样在县学求学,自己如何诲人不倦,如何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如何传授他们兵法、韬略。只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连天外的雪花都为之带上的绚丽的颜色。
“也好,有人愿意做他的老师,省了很多麻烦事!”虞荷揭开茶碗,轻轻吹散如烟水雾。那小子是皇上御赐金牌的,据说是在回乡路上,还刚好碰到皇上的车驾。天下哪有那名巧合的事情,说不定皇上这次驾临上谷这个穷乡僻壤,就是为了解决他的事。
虞荷猜不透上头的用意,但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朝廷的问话。乱世快来了,这为官么,如果能糊涂一点,又何必那么清醒!
第203章 肱股(2)()
?当上谷郡守虞荷精心准备的奏折经过几次周转送到大隋皇帝杨广手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杨广从一堆奏折中抓起它,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随即,他的笑意越来越浓,突然间,笑声如洪水破堤般迸发出来,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坏了,咱们揣测错圣意了!”内史侍郎虞世基吓得一哆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上谷郡守的奏折是经过他检视过的才放到御案上的,虽然和他最初的暗示不完全一致,但也基本符合圣上需要的结果。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皇上看了它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凄厉的笑声。那绝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大隋皇帝陛下虽然对宠臣们很容忍,但不意味着他暴怒时不会找借口杀人。事实上,对于冒犯他威严的人,皇帝陛下处罚起来绝不留情。
“难道皇上不再打算重用忠勇伯?那他为什么还一直把此人留在身边!”虞世基低下头,纳闷地想。最近两年,特别是自从去年辽东战败后,陛下的心思可是越来越难猜了。用个大逆不道的词汇来形容,说他是喜怒无常也不为过。对于没有仆射之职却行使仆射之权的虞世基而言,这等于无形中增加了他的辅政压力。因为虞大人和宇文述、裴矩、裴蕴等其他大臣不一样,他没有什么固定的为政目标,揣测帝王心思,是他心目中的第一要务。
“哈哈,好,哈哈哈,好个会做官的虞郡守!”杨广将奏折在掌心中握作一团,一边笑,一边用力捶打着书案。巨大的嘈杂声惊动了许多人,门外侍立的武士们甚至握住了刀柄,只要陛下一开口,他们立刻冲出去,把某个不开眼的倒霉鬼抓回来讯问。
虞荷是虞世基的本家侄儿,内史侍郎虞大人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倒霉。趁着皇帝陛下还没做出拿人的决定,他偷偷地用眼睛向站在御案旁,替皇上捧着白银炭炉的老太监文刖发出了一个求救信号。
“皇上,皇上小心气坏了身子!”文刖怒气冲冲地瞪了虞世基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劝告。他对朝中是非不甚关心,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杨广的个人建康。从前年开始,自幼与杨广相伴的文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陛下衰老了下去。不对,帝王家不应该被称作衰老,而应该说更稳健,但陛下的精神的确大不如前,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原来那样乐观,那样雄心勃勃。有个别时候,文刖甚至看见皇帝陛下在偷偷地落泪,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落泪,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文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揣度皇帝陛下,但他有时真的觉得皇帝陛下很可怜。近几年老天不开眼,把大小祸事一桩桩接踵降临到大隋朝。先是太子薨了,让陛下尝了骨肉分离之痛。然后辽东惨败,然后是杨玄感造反,紧接着余杭民刘元进起兵,东海人彭孝才聚众为盗。最近又出现宋子贤、门向海明、杜伏威、辅公佑、苗海潮等大小二十余伙贼寇。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软弱的百姓们突然都暴戾起来,一个个比着赛干这株连九族的买卖。
而这满朝文武也不让人省心,今天你咬我一口,明天我掐你一下。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合陛下心意的李郎将,还被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握在手中当刀子使。
“生气,朕有什么好气的。”杨广笑够了,把虞荷的奏折向到屋子角落里一丢,大声说道。“李郎将的授业恩师不是杨继,那姓杨的老头只是县学一个普通教习,没什么本事。朕正想着怎么处理李郎为报师恩私放钦犯的罪责呢,这份奏折一上来,还用得着朕操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