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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日傍晚,知真州李士达在州衙内忙得团团转,不住到处走动,对家丁、仆妇和役夫们呼呼喝喝,满心欢喜地东察西看。他今天要大摆宴席,为到真州两天的统制张达、监军张大连饯行。
“两天的时间真是难过得紧呀,我可真切地感受到人们所说‘度日如年’的心境是怎么样的了。”李士达的高兴不是没来由的,这两天,自张达和张大连率一万襄兵入城后,他们就在城内不通过任何手续强占公、私房屋住下了,并派虞候拿着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赵大人的公文扎子,到州衙坐守,开口就要他这个帅臣立即给足超出所有库存的粮草、银钱。这些粮草银钱虽然不足支应,但也还没什么大问题,赔点小心,求两位气势汹汹的张大人写出收到钱粮的公文,然后搬出公廨各仓的库存,另外向富民们“商借”,凑足数量就是。
让李士达头痛的是,张达和张大连死活不肯写收据,他们没收据拿来,当然也就不能将钱粮交出去。而且“商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真州有钱粮的兼并大户们都是极有背景的人家,很清楚这种嘴上说的“商借”若没有凭据的话,那肯定是有去无回打水漂的。因此一定要州衙也开出借据,方肯如数支应,让李士达借此小发一注财的希望落了空。
亏得赵大人催促进军的专使在两天内连来了五拨,并发来了真州度支钱粮的公文,所需的数量却是不到真州库存的一半。李士达将公文给他们看过后,张达和张大连没话说了,只好相约明天带军往扬州赴援。
这天的晚宴,由于李士达和请来相陪的富民们识相,在一入席时就先奉上了两千贯的过境仪程,宾主在酒席间相洽甚欢,这个饯行宴直到子时才散。张达和张大连两位主宾是由亲兵们抬回去的,监军还在回去的路上吐得一塌糊涂,呕出的秽物喷得抬他的四个亲兵一身。
第二天,一万大军按昨天张统制的命令,于辰时开拔上路。他们没睡足的统制官和监军张大人,则是宿酒未醒,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
大军出了扬子城后不久,还没前进五里,一位裨将来向张达请示:“统制大人,再往前去十里就是扬州地境,听说李铁枪的人马遍布各处,本军应做何防范,还请大人示下。”
“咳,李铁枪是什么东西,在北地流窜作恶的小股盗贼罢了。”张达正昏昏然地发白日梦,回想安置在宜城镇一家大户里的第四个小妾,心里着急早些日子寻到襄阳府来的河东狮,不知她会否找出那小妾的居处。被这裨将打断了心思,显得十分不耐,没好声气的喝叱道:“他们那样的流寇怎么配与我们这支能征惯战的大军相提并论,你这厮好不晓事,才出发不久就说这些,没的长了贼人的气势,灭自己的威风。去,传令,大军直发三里沟,到那里挖灶埋锅,今日务必进到扬州城内去吃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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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卷八 (下)()
随后军一起的监军张大连同样有带兵的将军来问,这位比张达更不胜酒力的文官连话也懒得说,抬起迷糊的眼睛向周围扫了一下,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嘟喃了几声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后,又伏在马背上去做他的春秋大梦。
襄军的各级军将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兵,主官虽然没有发出戒备的命令,作为前锋的一位裨将还是派出斥候,要他们哨出一里,探明前方的地形和敌情。中军及后队的裨将都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做了些防范的准备。
真州治所扬子县到扬州有运河岔道可通,水路六十五里,可通行二千斛左右的漕船,重载漕船刚好是一程。陆路上走也是差不多的路程,空身行走的话只须用三个时辰可到。不过,这支襄军因为还带有大量粮草,所征集到的船只又不足以将粮草全部装船发运,所以大军只能在运河北岸的陆路上押解部分物资,与运河里百多艘大小不一的粮草船齐头并进。
离开真州十四里,到达老鹤咀附近的上坝,前锋再前行数十丈就要进入扬州地境了。
突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生,路北一里远处的一个台地上突然出现一面左右摇动的大旗,旗下另有一个骑士用牛角吹出“呜呜”的一串号声。
在前锋襄军还没警觉到出了什么事时,急促的梆子声响起,左近一片长有密密茅草的野地里猛然钻出大批披着草皮伪装的弓箭手,随着数声喝叱,暴射出大蓬箭雨,一下子放倒了前锋军中部上百军卒,把半里长的前锋襄军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中军与后军也受到路边箭雨的袭击,整个万人的襄军行进队伍被裁成七段。
各处纷飞的箭矢射倒近千襄军后,呐喊声大起,五队各有数十骑的马军,率先横冲直入襄军受箭处的队伍中。凶悍的骑兵往来冲杀,让襄军各部只能在都头、拥队等小军官的指挥下,以数十、上百人一小股,结成自保的圆阵,收缩成小团各自为保命而遮挡拨打利箭,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等到这些骑兵冲突了两次后,大批步战贼兵也从路左蜂拥而至,杀向手忙脚乱的襄军队中。没有统一指挥的襄军,连弓弦也不曾挂上,没受伤的人只能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以枪矛刀剑等与冲来的贼兵展开肉博近战。这时如果张达或是张大连能从容应对,未尝不能支持,与贼兵打个平手。若是指挥得法,保全大部分队伍保持完整建制是可以办到的,甚至打个失利后再取小胜的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惜,让一众襄军将士失望的是,这次被贼兵伏击的战斗打了近半个时辰,非但没见统制和监军有一声命令传到各军,连职位较高的将军也没几个能出面组织指挥战斗。
原来,这次来援的襄军没有骑军,为数不多的数十匹马都给张达、张大连和军中的将领乘骑,这些骑马的人正是贼兵箭手首选的瞄准目标。故而在贼兵第一次发箭袭击时,除少数几个耳聪身捷、运气特别好的受不致命的伤幸免于难外,许多骑士都中箭阵亡了。而他们这两位襄军中的最高指挥官也是第一时间里就中箭落马,位于中军的张达,头、胸中箭,当场毕命。一贯怕死,总是走在后队中的张大连,比张达好不了多少,他是胸腹中箭,摔落马下又被倒下的马压住,连叫也没叫出几声便昏了过去,不到一刻时辰也死于非命,只较统制张达多活了没有知觉的一刻时辰。
这种情况,就让在近三里长战线外围大吼大叫的田四有机可趁,不但将数量不多的弓箭手分派到各个小战团外,向顽强抵抗的官兵迫近猛射,造成襄军大量伤亡,而且还亲自带领仅有的三百多骑兵,一个一个的向各处结阵自保的官兵冲阵。不到一个时辰,后队的襄军首先有人在突出包围后向真州逃走。一旦有人先丧胆逃命了,马上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腾出手来的贼兵回头加入其他战团参与围攻,坚持战斗的襄军本就不支,这下百上加斤的一压,不多一刻就成了一面倒的战局,襄军再没法支持,决堤似的一溃而败。
这次伏击战,一万襄军能逃得性命跑回真州的不足三千,逃向别处的没人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再没有战斗力了。
田四可是胜得兴高采烈,不但打了场大胜仗,清点后他还发现,本部战死伤亡的人两千不到,而杀敌多达五千余级,所获的粮有二十多船计三万余石,草三十多船共五万多束,还有铁钱十七万缗,可谓是李蜂头军到了扬州以后的第一次大丰收啊。
“这该算得上是头功了吧?!”田四志得意满的自说自问,双手叉腰四下环顾,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憎面目。
庄仲武已经五十六岁了,由于每天坚持用一个时辰来勤练武功,身体还显得极好,每餐能食一升米饭,另加升半酒。近些时,承蒙他的该管上官——知安丰军事王霆王大人看得起自己之位年老的将军,把派人到镇江府去买回来的数十坛双木商行买扑酒库后酿造的好酒,送了好十坛给他。这种酒好是极好的了,但也很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喝醉。喝醉了酒会误事啊,身为一军统制的庄老将军自是极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不敢按以往的样子每喝都量出升半了,只是看到有八合酒就打住,仅这么多也能像以前的升法酒一样过得了瘾,何须多所浪费呢。
“真是好酒,可惜太少了不经喝,只十来天的功夫就不剩一滴。”庄仲武自己也不想想,像他这样一日三餐喝,白天喝,晚上喝,高兴了喝两杯庆贺,不痛快时也喝两杯解闷,只有十坛,不到三石的酒,能让他喝到十几天时间,算是好的了。心里不住回味那种香气、醇味间,庄老将军暗下决心:“此次战完李蜂头回去后,自己一定要派人去镇江府住下,专为老夫买酒,每月一次,每次也买上他数十坛,喝够了再理会其他事。”
现在的庄仲武是先锋官,带着一千五百名振力军先行,为随后跟进的上万大军开道。
知濠州事杜杲,这次又是亲自挂帅,前天接到庄仲武从安丰军带来的振力、振勇两军五千人马后,马上召来已经集结在濠州西大营的五千军,当日就向东南进发。
杜杲计划到招信县,然后由人烟稀少的盱眙军与真州交界线南行,出其不意地从大仪镇与陈公塘间的小道直插而过,一鼓作气地突入扬州城内。
两天在山野小道上的急进,正如杜杲所预想的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顺利地到达胥浦河上游位于扬州境内的一个三家村附近。
十二月十五日巳时,远远看到那四五栋冒烟的房屋,庄仲武感觉到情况十分可疑,约止住所部,下令所有人藏身于林木丛中,一面派人回头向杜杲报告,一面静等斥候探明情况。
不一会,一名斥候兵飞跑回隐藏于林木间的大军中,向庄仲武禀报:“将军,是李蜂头军的贼兵,于今天早晨洗劫了这里的四户人家。据逃出来的一个乡民说,贼兵约有三百余人,刚走不到一刻,我们还能追得上。”
“好,李蜂头贼兵游卒已经哨探出百里,想是其有所防备了。众军听令,弓上弦、刀出鞘,追上去除掉哨探,一路直奔杀往扬州。”庄仲武知道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容不得自己这些援军畏缩不前,当机立断地带军前追。
顺小道急赶不到五里路,能看到稀稀拉拉散走的贼兵,振力军在庄仲武一马当先的带领下,高声呐喊冲前。
几百贼兵却也胆大,夷然不惧人数相差有多少,听到喊声后立即止步回头结阵,举起早备好的木盾防箭,一面相抗官兵的冲杀一面缓步后退。
庄仲武冲到贼阵前才发现,贼兵远不止结阵顽抗的三百人之数。各处林木间另有数量不详的人冲出,纷纷加入战团,能见到的就已经一千多,与自己的振力军相差有限。好在自己后面还有上万大军,不虞出现以少博多的尴尬局面。
主帅杜杲听了前军派回来的人报信,也不敢怠慢,立即催军急进。他与庄仲武一样认为这只是贼兵的游卒,决心要将这些贼兵全部消灭,避免自己的行踪泄露,尽早赶到扬州城内,以防自己这一万人的小部队被势大的贼兵吃掉。
庄仲武和杜杲都认为,打败或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