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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出去。”
声音是从尤大官人的齿缝之间挤出来的； 咬牙切齿恶狠狠的仿佛在咀嚼仇敌的血肉。
尤大官人的话丫头们不敢忤逆，虽然老夫人此刻没人伺候不成； 但既然大官人都发话了，她们也只能缩着脖子退出了卧房。
丫头们出去之后不忘把门带上； 一个个的双手合十聚在胸口； 贴在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道着菩萨保佑。
青岚府这座城内的没出阁的姑娘们； 成了亲的妇人们； 即便是娃娃都生了一炕头的女人； 但凡见过尤大官人模样的； 都曾幻想过若是能嫁到尤家大宅子里的生活。
而在尤家宅子里做活的丫头们； 和大官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心思更是浓了。平日里心眼儿黑的丫头天天盼着老夫人早死； 好做尤大官人的续弦。
加上尤大官人喜欢年纪大些的癖好； 宅子里下到十八的丫头，上到六十八的仆妇； 各个都觉得自己有谱。
然而老夫人真出了事，丫头和仆妇们却把曾经的阴暗想法忘了个干干净净，跪在地上给菩萨和老天爷磕头。
满青岚府提着灯笼也再寻不到这般心好的夫人了。
外人都不想让老夫人出事，对于尤大官人来说，自然更加心切焦。尤大官人是大妖中的大妖； 一百年前长华众仙君一同出山联手，才占了上风。
躲过那一劫后，尤大官人虽名声在外； 但一般的小妖不敢莽撞闯上来寻他的晦气。做了周全计划的丹修们，也大多非死即伤，有去无回。
尤大官人万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如此的无耻下作，走这种旁门左道，对他的夫人下手。
若真是长华仙人再联手出山一次，他技不如人也愿甘拜下风，可眼下瞧着恶鬼附在了挚爱之人的身上，就叫他怒火中烧，恨不得撕扯了恶鬼的血肉。
这恶鬼还说什么？
有朋自远方来，当不亦乐乎？
妖居人茧，仙住神山，恶鬼修罗众皆归地狱血海，这便是天道的法则。恶鬼不在地狱血海里打打杀杀，竟然爬到了人间。
“你这位客人，可真是远道而来。”
尤大官人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床榻上的老夫人身上，枕边人熟悉的面容因着被恶鬼附身，叫他极为陌生。
长华的仙君活了千年岁月，尤大官人这头龙呢，有幸在滚滚红尘里弥留了几个仙君的寿数。活的长了自然见识也光，如何应对恶鬼附身尤大官人也知晓。
一则是杀了被恶鬼附身的凡人，将凡人体内的恶鬼逼出来后，该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二则是将凡人折腾个半死不活，然后把恶鬼逼出来，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二者之间的区别实则不大，凡人都是要吃苦头的。
可这两种方法尤大官人都不能用，他的夫人如今已然是耄耋之年，哪里经得起半点折腾。但若是不将恶鬼逼出来，妻子也活不了多久。
恶鬼众地狱血海中生，寄居在凡人的体内更是如同毒瘤一般，三五天的工夫，就能让一个身体强健的凡人从里头烂到外头。
但凡被恶鬼附身的凡人，若未及时将恶鬼逼出体内，便往往是人尚未死，就已然是团腐臭的肉了。
尤大官人空有一身的本事法力，但恶鬼附在了他娘子的身上，便是将他的手脚捆缚住，纵有能劈山填海的术法，此刻也手足无措，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尤大官人后悔极了，昨日就不该顺着妻子的意思留这‘客人’的性命。
老夫人的身体虽然保养得不错，可毕竟也不年轻了。附在她身上九恶侧身翻过来时，都能听到骨头嘎巴嘎巴的响动着。
这会儿晓得心疼了？
九恶大概是跟符晓心意相通的久了，以往他从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今日却似被符晓附身似的，在心底浮出了此般的念头。
你掰扯老胳膊老腿儿鱼水之欢的时候，咋没见多温柔呢？后腰都给人家按出手印子了。
当然了，想归想，九恶并没有把这想法说出口来。他侧躺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尤大官人的身上扫来扫去，自己也在琢磨，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呢，要一片龙鳞就可以回去给丹炉峰下头的母龙做凭证了。但龙性不仅淫，还贪财记仇。今日他附身在了老夫人的体内，得罪了尤大官人恐怕日后要被他追到黄泉碧落去寻场子报仇的。
九恶正琢磨着呢，忽的舌尖舔到了一颗牙，才轻轻地顶了顶，牙齿便从牙床滚了下来。
“呸！”
九恶将含在嘴里的牙齿吐了出来，淡黄色的牙齿在石砖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了尤大官人的脚边。
牙齿上还带着丝丝的血迹，鲜红与莹白相衬之下，看在尤大官人的眸中便刺眼极了。自打老夫人跟了尤大官人，那可从未吃过任何的苦头。
九恶将尤大官人面上怒火尽收眼底，非但没有自己摊上事了的慌乱，反而生出了几分得意来。当初长华仙山众仙君出手才让尤大官人吃了亏，如今九恶只身一人便做到了。
正派修士就这一点不好，老想着行事要光明磊落，却不知落井下石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九恶伸出了一只手，勾了勾食指示意尤大官人靠近些来说话。
尤大官人不情不愿的抬脚靠近，待走到床榻边上后单膝蹲下了身来，拉近了自己和夫人的距离。这一靠近他才发现，妻子已然面色青黑，眉宇之间浮现出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沉沉死气。
寻常的恶鬼在短短半柱香的工夫里是无法给凡人造成如此伤害的，想必此刻与他面对面的恶鬼在血海里也有些名头。
被法力高深的恶鬼附身，是塞翁失马，福祸参半。祸嘛自然是要尽快驱逐了恶鬼，才能保住他妻子的性命。福嘛，则是能做到这种程度恶鬼不多，日后寻仇时只要稍加打听，便可寻到该恶鬼畜生。
“只要你放过我娘子，要什么我都答应！”
尤大官人单膝蹲下身后，开口的允诺极为真诚。
然而话只说一半的人并非只有九恶，尤大官人也是同样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对自己真实的意图遮遮掩掩。
什么都答应是真的，但日后会让恶鬼后悔今日的讨要也是真的。
九恶笑嘻嘻的张开嘴，老夫人本就不怎么稳当的牙齿因为他的存在越发的摇摇晃晃。开口说话时，吐露的气息里更是有一股子腐败的臭味。
仿佛是夏日里在砧板上躺了大半天的肉，说臭了吧还没彻底臭，可味道酸呼呼的总归是不新鲜了。
九恶抬手伸入口中，食指和拇指捏住了一颗后槽牙，轻轻一拽便将牙齿从牙床上拉扯了下来。被他拽下来的牙齿上有血，老夫人的口中也有血。
恶鬼将被他扯下来的牙齿递到了尤大官人的手中，放在人家的手心上之后，还很是恶毒的一点点弯曲了尤大官人的手指，将牙齿紧紧的拢裹住。
从九恶的动作来看，仿佛他递给尤大官人的是什么要紧的宝贝一样。他也并非是在威胁，而是等价交换，以物易物。
“便麻烦随意给我来些龙髓吧，尤大官人。”
*** ***
尤家宅子，水井边。
丫头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菩萨一会儿老天爷的。其中一个丫头长着一脑袋的卷发，鼻梁高挺似鹰钩一般。模样长得和中原人士无有多少区别，但双眼色目未消，蓝汪汪的仍能瞧出异族血统。
旁的人在菩萨老天爷，异族女子在求真主阿拉。
“无上的真神啊！民女愿用十年寿命，换老夫人此番无性命之忧！”
符晓混在丫头堆里，假模假式陪着丫头们一起跟神仙为老夫人祈愿，但她却总觉得今日求得神仙太杂，谁知道哪位能管用哪位不管用啊。
九恶打算怎么做，在附身之前就已经和符晓商议妥了。总归是要讨一样让尤大官人数十年里没得本事来寻仇的东西，或筋或骨或髓。
符晓虽不知九恶要的究竟是什么，但不外乎就是这些了。她看着这些丫头们吧，痴心的模样怪叫人心疼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符晓便打算帮帮她。
“一碗血，一缕发，寻个路口埋在泥土下。”
因着符晓搭话的丫头长着一双蓝汪汪的色目，符晓还特意选了个不同于中原的异国的法。
神仙不管什么地方的都一样，吃你的供奉受你的香火，但真出来帮衬信徒的有几个呀？恶鬼就不一样了，中原的恶鬼也好，异域的恶鬼也罢，只要你愿意拿东西来换，他们便都会收下。
井边的地上有水，将泥土润湿，黏答答的。符晓乡野出身，模样再怎么出尘，十指也沾得泥污。她并不忌讳润湿的泥土，用指尖在上头勾画。
“三更天，你埋完了以后这样画。”
卷发的异族女子连连后退，躲怪物似的匆忙逃走了。水井边留下来的丫头们，这会儿也都闭上了嘴，老天爷菩萨全不念叨了。
谁会拿真的拿十年寿命去换呢？
符晓收回了手，撇撇嘴后一脸不屑，慢悠悠的在突然的静谧之中搓捻着手上的泥污。
“你们呀，说的再好听，全不是真心话。”
水井边的丫头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胡言乱语的年轻女子是谁，又在宅子里做的什么活计。瞧着年岁也不大，几时轮到她来教训人了。
几个胆子大的丫头正待反诘符晓几句，却见这陌生女子嘴角忽的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想起自己召唤九恶是说过的话，好听极了，但也同样没有一句真心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待事成之后再说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若我给了； 你就会放过我娘子么？”
尤大官人只顾着担心结果，紧紧的拽着老夫人的腕子； 恶狠狠的盯着因着九恶存在而越发浑浊的双目。
他此刻已经顾不得担心是否会捉疼了妻子，只想保全她的性命。
“大可放心； 这世上最讲信誉的便是我们血海中的恶鬼了。”
九恶轻挑眉头； 浑浊发黄的双目忽的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红线，让老夫人显得羸弱且狰狞。
尤大官人闻言松开了手； 恶鬼这话说的不假。凡人背信弃义； 仙人更是两面三刀； 妖修除了在面对自己的生死劫时； 其余十分也好不到哪里去。
血海中的恶鬼相比之下； 一诺千金。
尤大官人他大风大浪都过了； 今日竟然在一个小阴沟里翻了船。百年前青岚府一战； 他虽败在长华众仙君的手中； 但那时仙人们联手，是长华的仙君们不地道。
即便那时输了； 可尤大官人虽败犹荣。凡知晓那件事的，哪一个不会在提到他尤大官人威名是由衷的生出敬意呢？
而今……
一个小小的恶鬼，即便当真在血海里有些名气又如何？
尤大官人他抬起手去解身上衣衫的金扣子，眉头不受控制的跳着，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寻到这个恶鬼； 将今日的屈辱十倍百倍的奉还。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便不怕我日后寻仇？”
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然而附在老夫人身上的九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挣脱了绑缚在身上的绳索，盘腿坐了起来。
“这世上哪有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