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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办案人员都是机关干部,不像传说中的狱警、狱吏那么凶狠。他们说话是文雅的,甚至是温柔的。但是在这些表面的文雅和温柔里,却暗暗隐藏着一个阴险的动机,那就是,落实你的罪行,然后把你送往法庭审判。凡是进来这儿的人,很少有人获得自由大摇大摆走出去的。等待他们的,不是公安部门的拘押,就是检察部门的起诉、法庭的审判,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地方:到监狱里服刑或者是等待行刑的日子。
自己的罪行或者错误是明摆着的,一千万元的受贿。这些,她不想隐瞒,也隐瞒不住。所以,她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一个态度:供认不讳。至于具体的情节,她细细回想,大致也能理出头绪来。所以,主任办她的案子觉得轻松些,平时也就没有难为她,她破例两次与爱人通了电话,得知女儿考上了滨海的理工大学,已经上学了。为此,她觉得很骄傲,自己的人生垮了,还有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好女儿为她争气,她没有了牵挂,没有了后顾之忧。相反,一想起女儿,她反倒是升腾起一股希望来,女儿谈恋爱了,恋人就是省长的儿子;虽然这个庾虎去部队当兵了。但是,他与女儿的感情并没有完结。两个人依旧在眷恋着……他们的未来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现在,惟一不如意的是自己,自己失去了自由,面临着庄严的审判,这审判是什么?是死刑?无期?长期……她不敢想了。对这个问题,她多次与那个女工作人员探讨,一千万元能定个什么罪?
“什么罪?不好说。”那女的思索了半天,“照过去的严格规定,几百万有判死刑的。”
说完,对方伸了伸舌头,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过,现在……宽松些了。”那女的又说,“嗯,最近,上海的案子判了。有个一千万元的,判了个无期……”
“无期……”她的蹰哆嗦着,“那就是终生监禁啊!要是那样,还不如一枪打死我!”
“呵呵,别悲观……你这种情况,决定刑罚轻重的因素很多:譬如,案件在哪儿审理?辩护律师的水平等等。这些事,都还没有定呢!你的事,变数很大呀!呵呵……”
女人说话很实在,也很随意,口气中还带了几分神秘。她知道对方的冷笑中有那层意思:你的儿女亲家是省长,你为什么不求求省长大人出面,为你的事儿说上几句话?那样,也许就会轻判了,何必一天天焦虑……莫不是人家省长根本就不认你这门亲?
可是,想起这些,她更愁了。花儿与省长儿子谈恋爱不假,可是,自己刚刚来这儿时就利用了一次这种关系,人家破例地照顾了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就够意思了,自己不能把这件事反复地讲来讲去,像是自己有什么靠山和后台仰仗着。这样做只会引起人家的反感,对自己更不利。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不配与省长这样的人结为儿女亲家。庾明虽然在政治上与她不属于一个战壕的人。但是,人家清正、廉洁,万民拥戴,前程无量。自己算什么,受贿腐败不说了,就是自己与杨健、吕强那种不明不白的肉体关系,就够恶心人的了。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脏女人,烂女人,不要说自己目前没有自由,就是有了自由,她也没有脸面跑到庾明眼前去攀这门亲事。至于女儿与庾虎,他们年青人的事儿,只是给她带来了宽慰和希望,她可不敢奢望会从这场纯洁的恋情中获得自己的什么利益。所以,从那以后,她对儿女亲家这件事三缄其口,不再说起,免得自己心里堵得慌。
然而,由于一千万元的受贿额毕竟是不是个小数字,由于媒体那些王八蛋记者无休止地炒作和宣传,她的案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花边新闻,就其社会影响而言,无疑成了一个重大案件。如果真要是发到滨海、长白这些城市的法院审理,人家找个无能的辩护律师为她应应景,不下力气辩护,那些个冷峻的法官和审判决策者被正义的情感一鼓动,兴许就会有“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审判结果从法官大人的嘴里宣读出来……
那样,她这些日子虔诚地交待、真诚的忏悔,就都付诸东流了。那么,未来的自由、生活的渴望、女儿的婚礼……都成了泡影,变成了来生的期待……
不成不成,想到这儿,她明显地感到,自己已经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她不能就此沉沦、消极等待下去,她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力争跳出这令人恐惧不安的万丈深渊 !
不行!我要提要求:我不要异地审理。我要求回蓟原,由蓟原中级法院审理我的案件。
蓟原的中级法院里,并没有她的死党,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但是,几年前,法院新盖办公大楼时,为了批地的事,她与法官们有过一段友好的交往,那几个院长、副院长也与她比较熟。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求他们办过什么事,现在,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不至于对自己下死手吧!
天不灭曹。就在女处长向主任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蓟原市纪委打来一个报告:申请将这位女处长的案件交由蓟原市中级法院审理,理由只有一个:市纪委将组织全市机关干部旁听这次审理过程,对他们进行一次现场教育,让此案的审理起到有效的警示作用。
最近,省纪委检查室主任的心情很是郁闷,面对蓟原国土资源局审批Chu女处长的案子,他第一次显出了一副焦急、无奈的神情。
其实,这桩案情表面上看十分重大,检查过程并不复杂。女处长的态度很好,基本是有问必答。凡是她知道的,能够想起来的事情,都一一做了合理解答。一千万元,数目不小,但是,几笔?几次?何人所送?她都回答得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抗拒、狡辩的想法和态度,不到一个星期,事情就基本弄清楚了。他和同志们所做的,不过是核实一下情况,找到证人,落实这些情节。在检查过程中,他觉得那些证人一个一个躲躲闪闪、吞吞吐吐,怕这怕那的绕来绕去,给案件的查处带来了不少麻烦和障碍,相比起来,这位女处长倒像是更加积极,爽快地与他们配合,为本案的早日查处结案立下了汗马功劳。
越是到了案件审理后期,难题也就越来越多。因为,案件到了这个阶段,所有的案子都基本定性,要移交司法程序了。在这个转折点上,涉案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随时会向办案人员提出这样或者那样的要求来,面对这些要求,如何处理?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是满足还是不满足?就成了令人搔头的事情。
例如,这位女处长,上午就向他提出了将自己的案件交由蓟原市中级法院审理的要求。面对这个要求,他正苦苦思索,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呢!
一般情况下,贪腐案件都是异地审理的。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避免当地人情关系网对案件审理的干扰,保证审判的公正性。然而,今天上午,蓟原市纪委的领导却别出心裁地来了一个报告,请求将这位女处长的案件交由蓟原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其理由也是冠面堂皇:为了教育蓟原市广大党员干部,让这个案件起到警示作用,蓟原市将通知市直机关全体党员干部旁听此案审理过程,以达到现场教育的目的。这样一个冠面堂皇的理由,由一级纪委组织提出来,省纪委就不能不给予考虑了。
其实,这位主任可以采取一个简单的办法,向领导汇报,由领导定夺,一切烦恼都会迎刃而解了。或是,新上任的领导却把球踢了回来:你们先拿个意见吧!
这一下,他就为难了:同意吧,违犯了既定的原则,开了一个不光彩的先例。过去,多少“双规”到期了后期,涉案人都要求回原地审理,他都没答应过。这一次如果答应了,得罪了那些人不说,还得罪了相当一部分社会关系。然而,如果不同意呢,他就会担心,会不会得罪领导?“双规”案件回原地审理是一件大事,一般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会将案件发回原地审理的。虽然现在强调司法公正,你也无法排除涉案人在本地的社会关系和他们与司法部门的交际资源。一般来说,案件在本地审理,量刑总是会偏轻;所以,往常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他们也坚持异地审理的原则不放松。这一次,也不能因为蓟原市纪委有这么个想法,就改了规矩。
但是,作为省纪委的一个老办案人员,对于地方纪委的意见,他可以漠视,甚至反对。可是,这个女处长,毕竟不是一般人。她的社会关系,硬着呢!
省长的儿女亲家,这决非等同一般的关系。虽然说清官做事法不容情,而且庾省长也从来没有对这个案件打过招呼、没有表过态。而这正是他考虑问题的心结所在:凡是领导公开打招呼的事儿,比较好办。按领导意见办,送个顺水人情就得了。可是,不便于打招呼的事儿,就要靠下面的人揣摩了。揣摩对了,什么都好办,揣摩错了,就是罪魁祸首。惹领导怨恨。事情要是弄到这地步,自己的前程倒在其次,弄不好就会给单位的工作带来麻烦。给领导的社会交往和人际关系惹出篓子来。
想来想去,他觉得真的无计可施了。于是,他要了一辆车子,直奔蓟原二中而来。他要了解一下,这个女处长的女儿是否真的与省长的儿子谈了对象?这个女处长口口声声说女儿是省长未来的儿媳妇,是不是在懞他们呀!若真是懞他们,那就坚持异地审判,还要罪加一等,从严发落;若是她没有撒谎,她的女儿果真是省长的未来儿媳妇,那就只好照顾了。可是,他总觉得,这件事假的可能性大。试想,如果此事是真的,为什么省长不给省纪委领导打电话?一定是没影子的事儿,或者是学生之间有点儿早恋行为,就被这个女人拉大旗做虎皮,扯住这根救命稻草,死乞百赖地给利用上了。
为了隐蔽起见,这位主任没有惊动蓟原市纪委的人,而是直接奔向了二中校园。
这次,守卫室那个胖脸老头儿接受了教训,一听说是省纪委的领导来了解事情,急忙就要打电话通知校长,哪知,他刚要点击电话机键盘上的数字,这位主任却一下子按住了他的手。
“老师傅,不用找校长,我是问一件闲事儿。”
“闲事儿?”
“是啊,”主任递给他一支烟,若无其事地开了腔,“师傅,你们这儿的学生,早恋的多吗?”
“呵呵,早恋?早恋算个啥?”老头听到这个问题,觉得答案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一放学,这些孩子就一对儿一对儿地去公园树林里了……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嗨嗨,不瞒你说,这些个姑娘小子们啊,没几个是囫囵身子了。呵呵……这也难怪。改革开放嘛!”
“听说,你们高三有个叫狄花儿的姑娘?”
“嗯,她呀,可是个名人啊。小姑娘不仅身材窈窕,长相漂亮,搞对象也会搞哇!”
“会搞?”
“是啊,人家搞个对象是谁?”老头显摆起了自己信息的准确和周全,“是省长的儿子。将来,人家就是省长的儿媳妇了。”
“真的吗?”主任立刻显出了疑惑的神色,“不会是小孩子之间随便玩儿玩儿吧?”
“那可不是。”老头断然否决了,“那天,省长夫人来看那小姑娘。两个人就在我这屋子里谈的话。嚯!两个人那个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