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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薤上露,何异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然后是另一曲挽歌,《蒿里》。
直到现在。苏镜才发现自己会唱许多许多的歌。从童稚时期母亲在家里放的老歌,那些《滚滚红尘》、《橄榄树》、《游击队之歌》、《在水一方》、《晓梦蝴蝶》、《喀秋莎》、《东方之珠》、《追梦人》、《花样年华》……直到最新最老的国内外歌曲,摩登对话、披头士、猫王、齐柏林飞艇、邓丽君、tnt、单向乐队和泰勒。斯威夫特。那些《天鹅绒金矿》中的华丽摇滚,那些近一个世纪后重新被翻出来的墨迹乐队的曲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暮光闪闪也爬到了屋顶上,坐在那张蒲团上看着她唱歌。一双眼睛中闪动着单纯而沉醉的光芒。
还不够,还无法让石头点头。
她从月正当空唱到第二天的黎明,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一口血堵在了她的喉咙里,然后被猛地咳了出来。黑红色的鲜血滴在了瓦片上,而楚凌空也终于动了一动,他转过了头来。
“……咳……我成功了吗?”苏镜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咽喉,复原因子已经在全力工作,把她嘶哑的音带重新修补完毕。她总觉得自己的喉咙还有些隐隐的痛感,然而修复因子理论上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那就是证明……自己用嗓实在是太过度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楚凌空像是石像一般地问,“我对此抱有疑问。”
“我乐意。”
“我理解这些音乐,然而它们无法击中我,我和这些音乐不处于同一个维度。”楚凌空摇摇头,“你在白费力气。而我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乐意’并不是一个好答案,我读不懂你本人。我无法理解你。”
“你读不懂我吗?”苏镜微笑了一下,然后她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对楚凌空问:“……你是说,你读不懂我?”
“是。”
楚凌空再度承认。
苏镜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她开始唱歌。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如之前夜晚唱歌所用的声线那么变化多端、那么音域宽广,那么甜美动人,反而带着些疲惫与沙哑。而最大的区别则是……这一次,她唱的不再是别人的歌,不再是翻唱和再演绎,她投入的感情纯粹到了之前一整晚所有的歌声都像是沙滩上的城堡,而这些都是因为这现编的曲调与歌词所描述的事物:
苏镜自己。
她摘下了别人的面具,开始扮演自己。
她开始吟唱那些最古老的天地初开的时刻,那些混沌中的胎动,缓慢搏动的母体与胎盘。然后是降生的仪式,从母体中脱胎而出,一瞬间的清明。
楚凌空转过了头,这一次认真地看着她歌唱。
从幼儿时期的学步开始,楚凌空分辨出她的声线中有另一重声线,两道声线交缠在一起,其中一条应该是腹语,或者对音波的操作。对这个世界的迷茫与从懵懂中脱离的历程,这些被她用单纯而有节奏的音符书写在空气中。
随着歌词和语调的悠扬,苏镜的故事进入了儿童与少年的时代。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不再需要穿透力,心的波长已经将她的歌声传递到了更远的地方。五心岩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聚集而来的听众,在人群之外,一个背着鱼篓的老者蹲在树林边的一棵树下,若有所思地倾听那歌声。
苏镜用歌声歌唱自己的一生,她唱锋芒毕露的少年时代,桀骜不驯的惨绿少年与半身华丽的舞步。她歌唱自己过早逝去的父亲,以及常年早出晚归的母亲,她歌唱自己在排满了三面墙的书柜中寻找知识,寻找对这个世界的描述。她歌唱那些抱着书本沉眠的夜晚,坐在窗口望着夕阳落下的假日,在空旷的家中打开电视,只是为了增添一点人气的日子,手牵着手徒步穿越街道的放学后,每个周四晚上,坐在暖黄色沙发上与心理医生交谈的折磨。
然后是青年时代,她歌唱穿上华服巡游在人海中的骄傲,歌唱那些热切的目光和火焰般的**,歌唱居高临下审视这个世界的孤矜。与自己半身的缱绻相恋,那隐秘而甜美的悸动,在黑暗中升起的双子星的故事在云层中流转。她歌唱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歌唱在耳边颤动的密语,歌唱清晨的亲吻与夜晚的负罪感,歌唱试图逃离这个世界的痛苦与征服这个世界的雄心,歌唱激情与快意,邦妮与克莱德式的浪漫主义幻想。
还未攀到最高峰,曲调就急转直下,坐在一边倾听的暮光闪闪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本明快流畅的歌声仿佛被一把木锯从中截断,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一把忧郁而颤抖的歌声才再度响起。与之前的歌声相比,现在的歌声就像是失去了活力的残躯,那些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和朝阳般灿烂的激情一去不返,只余下一点明灭不定的余烬,最后一丝生物本能的求生渴望支撑着她像被截断的蚯蚓般向前方丑陋地爬行。迷幻颓靡的曲调成为了主流的基调,歌声像是失去了方向的苇草船般在阴沉的海洋中流浪,她逐渐转变得像伏行在阴影中的生物,那光彩照人的容貌成为了披在外面的一层皮,底下的东西变得怪异而狰狞。
直到曲调一折,深渊中爬行的野兽偶然间遇见了另一头野兽,试探、肤浅地互相攻击,野兽与野兽之间绕着圈子,彼此间进行着警惕的观察。然后是互相之间的撕咬,恶毒的**和直白的征服,惊险万分的野蛮交战,然后是伤痕累累后彼此之间的认可和结盟。
这段乐章将阴暗悲惨的主题拔离了深渊,令苟延残喘的歌声一点点恢复了活力。那一丝摇摇欲坠的生命力被大风吹袭,没有熄灭,反而重新燃起了顽强的火焰。生命就是这样的伟大,它们总是能够在绝境中找到出路,用牙、用爪、用血去撕开黑沉的命运,找到那一线来之不易的光明。……
ps:找到发卡了,然而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它看上去不是凤凰……是孔雀……好像也不太像……好像只是只普通的鸟?
然而又加上了貌似孔雀和凤凰的迷之装饰……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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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背锅侠()
歌声在长生界中传响,迁徙的鸟群在五心岩上盘旋,它们振翼的身影像是天空中的阴云。山林中的百兽在树荫下徘徊,它们与炼气士们一同来到五心岩,倾听苏镜的心之歌。
在另一个世界的纽约,清美的歌声在机械术士的义肢中响起,将公寓沉浸在音符的世界中。位面旅者的成员们放下了手中的事务,竖起耳朵安静地聆听。躺在沙发中的魔法学者用报纸盖住自己的脸,遮住缓缓流下的泪水。
两头野兽之间的共舞短暂而迅疾,苏镜的曲调变得痛苦不堪,她与她就像是两只刺猬,既想彼此贴近取暖,又会被彼此的尖刺刺伤。在很短暂的时间里,她与她奋不顾身地相拥,让自己的毒刺深入对方的心脏,哪怕下一刻就会被彼此杀死也要让彼此的心更为贴近,忍受着正在撕裂心灵的痛苦,以换取相依偎的幸福。
然后,她们投降了,伤痕累累地转过身,背对背地分道扬镳,带着无法褪去的伤疤去追寻孤身上路的命运。
然后就是一个奇妙的转折,苏镜的生命迅速以死亡结束,然后获得了新生。
凄婉沙哑的独唱渐渐加入了伴奏和第二把声音,然后是第三把声音,第四把声音。漫长的单人旅途与逐渐加入的同伴,就像是那些最古老的冒险故 事,最庸俗的情节展开,勇者逐渐变强,逐渐与命运中的同伴相逢并同行,从几千年前我们就开始传唱这些故事,但是直到今天。这些最平凡的冒险故事也没有失去它们明亮的颜色。支离破碎的声线被其余几道音轨所填补,错综复杂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奇妙地互相弥合衬托,在这颗破损的心脏上。华贵的金子和银子镶嵌在一起,绿色的琥珀与剔透的水晶填补了那些空缺,让它重新焕发了跳动的活力。
愈发高昂的合唱有如千军万马般前进,五个歌声缠绕交错在一起,熔铸成五彩缤纷的螺旋,向着天际冲锋。苏镜一一与那些歌声对答,有的回以热烈的赞誉,有的回以浅斟低唱的缱绻,冰冷柔软的触碰与火一般流淌的鲜血。她的歌声逐渐与她们合为一体,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完美而圆满的声音。
然后其余的声音渐渐退去,只剩下了历经磨难后重铸的苏镜的歌声,从容而温雅,带着疲惫与力量,风度翩翩地在云海中徜徉,她的歌声触碰着那块泠然不动的顽石,触摸他冰冷的外壳,试探这外壳是否因为漫长的歌声而风化。出现了裂痕。
为什么?楚凌空想,为什么是我?
只是无形的因缘,苏镜的歌声漫不经心地缠绕在他身上,因为我与你相遇。而你又是如此有趣。
楚凌空皱起自己的眉毛,在之前数十年的生命中,他从未接触过一个这样坦诚地把自己一生倾诉给他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苏镜就是他的第十世,他跟随着她的歌声走过了第十次人生。迥然有别于之前九世的别样体验。楚凌空从未专注于成道之外的事物,但这延续许久的歌声却并非那些单纯的情爱。而是……
确实是天道。
他默然思考,自己的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苏镜的歌声不知不觉间竟令他机械般稳定的心脏开始共鸣,是因为洞玄仙音的特效吗?她莫非已经把这声音的振动修入了超越极限的原点,以至于让歌声撼动了自己的无垢道心?
修行上还从未有一件事能够难倒自己,楚凌空想,从没有一个问题、一个谜团能够在自己的通明道心前保持神秘。然而苏镜却像是一个他想不通的谜团,明明不如自己这样意志坚强,没有自己这样的通明道心,明明有着一百个缺点,明明会露出软弱的时刻,会哭,会愤怒,会因为最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开心或生气,把精神耗费在这些纷繁的红尘俗念中,为什么她能够活得这样热烈,活得这样竭尽全力?
成为她的感觉是怎样的?
如同她这样,浓烈地活着的感觉是怎样的?
被红尘五欲迷乱的感觉是怎样的?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楚凌空看见阁楼下面围满了人,他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与野兽一起坐在林间的垂钓老人,师父微笑的脸庞依然那样苍老而宽容,那是看破红尘的智者才有的眼神与神情,每一次看到都令他感觉自己依然是那个柔弱的孩童。
凌空,你只是在害怕红尘而已。
老人曾经这样说。
看破红尘,就必须先深陷红尘。周神通说,你只是远远地避开它,封闭自己的心罢了。
楚凌空骤然间明白了,如果他此刻对上卓丹凰,已经必败无疑。因为他的心已经出现了破绽,他已经对人与人之间那永远无法解开的纠葛因缘产生了好奇,而卓丹凰的天人五狱一出,他守不住自己的不动剑心,因为他会主动进入五狱的领域,去体验那颠倒迷乱的天魔侵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个名叫苏镜的女人在这里连着唱了十八个小时的歌。
自己已经……输了。
就像三十年前,盖聂那白虹贯日的一剑,在二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