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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能听见融芳啜泣的声音,岚琪轻轻一叹,问毓溪:“你瞧着这个妹妹,怎么样?”
毓溪坦率地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儿臣不敢断言,但是心里并不排挤她,大概是年纪差得多了,和念佟一般,看待她总带了几分怜爱,往后日子过起来,或好或坏就明白了。”
岚琪颔首,轻拍了儿媳妇的手背道:“谨慎些,看着虽不坏,可太活泼淘气了,都说她灵气逼人,我瞧着也就是长得那样而已,骨子里是个毛躁的小东西。”
毓溪见婆婆不再生气,心里安逸,应着:“儿臣记下了,回家一定好好管束她。”
岚琪则问:“你们和太子一道去英华殿了?”
毓溪便正经回答,说太子此刻和胤禛在英华殿里说话,更言:“儿臣瞧着,太子和太子妃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太子妃变得温柔又和善,不像从前总高高在上地端着储君夫人的架势,眼下让人觉得,她好像特别幸福,脸上总挂着笑容。”
岚琪轻叹:“若真如此,也算不辜负她全心全意扶持太子一场。”
此刻英华殿里,胤禛与太子再敬了香,这就要离了,出门不见毓溪,太子妃笑道:“像是新弟妹闯祸了,毓溪现在在永和宫,四弟去永和宫找他们吧。”
太子笑道:“看样子,你有的要头疼了,听说她的年纪和我大侄女一般?”
胤禛尴尬不已,垂首道:“让二哥看笑话了。”
太子妃笑悠悠说:“毓庆宫里姐姐妹妹还要多,你二哥手底下,还不知多少笑话,四弟费心哄着些就是了。”
太子却含笑冲妻子瞪了眼,两人眼里都是笑意,待三人离开英华殿,便要分离,太子要和太子妃去园子里散散,临别时,太子又喊住了胤禛,说:“我是解脱了,可你们还在挣扎,不论如何别走我的老路,三年五载的,一切就能有定数,你们这些兄弟,都比我强。”
胤禛没说话,眼瞧着太子夫妻离开,方才在英华殿里,太子对他说,此次复立太子,皇阿玛有言在先,他做不过几年又会被废,一则是之前事情突然,复立可以平息朝野的议论,二则是两番废立后,便是要告诉天下人,皇帝不会再立太子的决心。太子如今,只是虚有其名,再享受几年储君的待遇,也算是他身为儿子,为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而皇帝也许诺他,再废之后,仍旧会优待他和他的妻儿。
太子说他解脱了,活了三十五年,痛苦挣扎了三十五年,做过无数的错事,日日夜夜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如今真正像个人一般活着,他想用余下的生命,去好好对待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妻子,哪怕这辈子只做这一件对的事,也不算白活一场。而对于太子妃来说,丈夫能变得有血有肉,变得神智清明,让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度过每一天,做不做这紫禁城未来的女主人早就不重要了。
小和子见主子呆呆出神,上前提醒道:“王爷,您去不去永和宫接福晋回府?”
胤禛缓过神,他还没消化太子那些话,还迷茫三年五载后将面临的变故,想起妻妾的麻烦,一时有些烦躁,转身朝出宫的方向走,撂下话给小和子:“你让福晋带她回去吧,就说我有事先走了。”
等这话传到永和宫,岚琪怕毓溪不高兴,便责怪儿子:“他一定是怕来了我骂他,没脸来了,你回去把我的话传给他,有本事一辈子别来了。”
毓溪哄着婆婆道:“哪儿能呢,额娘回头就想儿子了。”
可心里难免不自在,等辞别了婆婆,带着一瘸一拐的融芳回家,马车上她想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进家门后分别时,才叮嘱了一句:“别的不说,你且记着,在外头做了丢脸的事,没人记着你姓甚名谁,只知道是雍亲王府的人,丢的就是王爷的脸。今日娘娘罚你跪,也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若心生记恨,就连王爷都要容不得你了。”
融芳抿着唇,含泪点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毓溪摇头轻叹,径直回自己的屋子去。
这件事在宫里藏不住,很快也在府里传开,宋格格在东边院子里笑得岔气,与李侧福晋道:“我们防贼似的防着新人来改天换日,结果是个草包,还说什么和王爷有缘分,我看是孽缘,她来了才几天,就没消停过。”
那会儿琳格格却过来,与李氏道:“福晋问上回阿哥挨了王爷的打,娘娘从宫里赐的创伤药您这儿还收着吗?福晋说若是有,匀一些给西苑侧福晋,府里的那些都是给下人用的。”
李侧福晋赶紧让丫头去取,笑着说:“都拿去吧,弘时也学乖了,不会再挨打,便是挨了打,娘娘总还是惦记着的,不差这一些。”
宋氏缠上来问:“新娘子的膝盖跪烂了?”
可琳格格取了东西,只管向李氏道谢,转身就走,根本没理会宋格格,气得她跟在身后啐了一口,骂道:“做着福晋的奴才,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琳格格没走远,这话隐约听得见,可莫名的连生气的心思都没了,反而对身边气得不行的丫头说:“管她呢,她连奴才都不如呢。”
那之后的日子,胤禛闷住在书房里,偶尔和毓溪说说话,家里妾室一概不见,新进门的侧福晋,瞬间就被冷落了,西苑里的光景可想而知,琳格格去过几回,瞧见新人委屈可怜又努力忍耐的模样,竟不由得心疼她。数日后,琳格格悄悄对福晋说:“侧福晋怪可怜的,我听西苑的人说,侧福晋想家了。”
毓溪忽然想起来,愧疚地说:“可不是么,这一下下闹的,她还没回门呢,倒是我们失礼了。”
可是隔天皇帝从承德送回很多东西来,分赏各宫和诸位皇子,众人忙着谢恩,又顾不上年氏回门的事,她就像个金丝雀似的被关在西苑里,琳格格偶尔送东西去,看到她趴在窗口呆呆的出神,觉得人家虽然出身名门地位又尊贵,可好像过得还不如自己,可有心和侧福晋说说话,又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总是交代了福晋的事,就默默退下了。
承德这边,玄烨每日会接到岚琪的信,那天说她和宜妃为了新媳妇发生了争执,玄烨便隔天就往宫里送东西,特地给了翊坤宫大份的,还给宜妃写了一封哄人的书信,叫她嘚瑟好几天。
之后和温宪提起来,温宪笑道:“四嫂真不容易,将来若真的做了皇后,还不知要怎么辛苦。”更是毫不顾忌地问父亲,“说起来,皇阿玛那么疼额娘,额娘又多年管着宫里的事,您为什么不封额娘做皇后,是额娘的出身不够尊贵吗?”
玄烨看了女儿一眼,低头铺开纸张给岚琪写回信,不假思索地应:“好像注定了的,几位皇后都不长命,阿玛,不敢和老天爷打赌。”
900多事的雨夜(四更到()
温宪挽袖上前为父亲磨墨,娇然道:“女儿这辈子,终归是及不上额娘半分了。”
玄烨笑:“舜安颜愿为你生死相随,还不知足?”
温宪恬然一笑,眼底满是失而复得后的幸福,看着黑漆漆的墨汁在手下晕开,不经意地抬头,许是黑白对比的强烈,突然就觉得父亲越发被霜染了发丝,连辫子里都藏不住白发,银丝缕缕交错,满是岁月的沧桑。
“阿玛,您可要硬朗些。”温宪不由自主地说,可自己也被唬了一下,见父亲满面疑惑,便道,“我们兄弟姐妹都不可靠,您是额娘唯一的依靠。”
玄烨轻笑不语,提笔写信,很快洋洋洒洒写满三页纸,小心翼翼放入信函,派最稳妥的人送回京城。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玄烨没心思用晚膳,却说:“陪朕去走走可好?”
温宪点头答应,上前来搀扶,玄烨却忽然道:“和舜安颜在这里住几年,就搬回京城吧,别叫你额娘担心。她也有年纪了,若有什么事,你远在天边,她不会因你不在身边遗憾,却会心疼你往后愧疚为此一辈子,你可忍心?”
几句话说得温宪鼻尖发酸,靠在父亲肩头娇滴滴地说:“好好的阿玛提这些做什么,我听话便是了,过阵子就和舜安颜回京城避居。”
玄烨欣慰:“这才好。”
同一轮明月下,京城的天气却不如承德那般清爽透彻,一场雨闷着下不来,纵然骄阳落山,依旧热得人烦躁不堪,没事的人都懒懒地躲在屋檐下,盼着一场雨落下来,缓解这压抑的天气。
十四贝子府中,因弘春中了暑气病倒,一家子围着转,又有人挑唆嫡福晋和侧福晋不和睦,说嫡福晋只管自己儿子的死活,不管庶子,完颜氏岂容人这般编排她,把家里的嘴碎的奴才们一顿责罚。正在火头上,下人来说十四爷回府了,可她才赶回正院里,却见胤禵似乎是换了衣裳又要出门,完颜氏没好气地说:“又要去八贝勒府?”
胤禵不耐烦地说:“我在宫里被额娘管,被规矩束缚,如今自立门户,做什么事还要看你的脸色?”
完颜氏也不是泼妇,压制了脾气,好言道:“别的事我才不管你,可八阿哥那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往来,九阿哥十阿哥又不待见你,你何苦呢?”
胤禵却整了整衣衫,严肃地对妻子道:“去说治水的事,你以为我们合计什么?皇阿玛在承德发了三道圣旨来,入秋前一定要缓解灾情,你当我们在玩儿?我不和你吵,我有我做事的道理,可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别动不动去跟额娘告状,额娘年纪大了,该养老享福了,少为我们操心。”
完颜氏一心不想丈夫和八阿哥往来,又搬出弘春来说:“儿子病了,我和妹妹正着急,你就不能守一夜?”
胤禵这才稍稍有些犹豫,问了几句儿子如何,听说只是中暑,又觉得不必在意,瞧天色压抑像是要下雨,不愿再耽搁,便朝外头走。
完颜氏急着上前拦他,不留神踩空了台阶,从三四级台阶上一路跌下去,痛得眼冒金星,胤禵赶回来抱她问怎么了,完颜氏直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底下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失声哭道:“胤禵,我疼……”
此时天边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震响,盼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大雨噼噼啪啪鞭笞着大地,八贝勒府中,胤禩一直在书房里等十四弟来。
可大雨中却等来消息,说十四福晋摔伤了,十四爷今晚不来了,他微微皱了眉头,正好八福晋送参汤来,听见这句话,不禁冷笑:“从前你不信任他,总是留一手,只怕如今他也不信任你,都一样。”
胤禩不语,八福晋又道:“他们是亲兄弟,哪里那么好挑唆的,有永和宫在,怕是翻不了脸,你别落得自己没好结果。”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胤禩饮下参汤,眼底掠过慑人的寒光,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妻子道,“如今我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这一晚电闪雷鸣不歇,胤禛原在书房拟治水的方案,见大雨瓢泼雷声狰狞,便撂下手里的事,打了伞往正院来,果然雷声雨声里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他带着一身水汽进门,见毓溪正抱着女儿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小婴儿被雷声吓得啼哭不止,他上前抱抱女儿,毓溪也累得抬不起胳膊了,让他擦了身上的雨水过来抱孩子,谁晓得小丫头一入父亲怀里就安逸了。
胤禛有些得意地说:“必然是我抱得比你舒服,你这身板,哪里有力气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