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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常在也是客气,下了仪轿来打招呼,这仪轿本是因她体弱,皇帝赐了其代步用,可见虽沉寂许久,圣恩并不浅。
“果然妹妹好福气……”听说从阿哥所来,董常在幽然一叹,眼底凄然,“我最后一次见公主,她已经没气儿了。”
岚琪心头一紧,稍稍抬眼看,董常在清丽秀美,姿色远在荣贵人之上,原也是乾清宫的宫女,可这些年来,远不如荣贵人过得好。荣贵人连失三子岂不比她悲痛,结果却又截然相反。
寒暄几句,两边便散了。
布常在似乎被董常在的悲伤感染,回宫后越发患得患失、泪眼楚楚,岚琪知道王嬷嬷人虽不怎么好,有些话却能一语惊醒人,便故意在她面前提了董常在,王嬷嬷果然嚷嚷开:“主子您就不该看着那一位,您该学学荣贵人,这后宫里的日子都一样,过得好不好全在自己。”
013贵人心计()
布常在泪眼迷蒙,王嬷嬷很瞧不惯,又哼着:“如今太皇太后、皇上都疼惜您,您再不能这般模样,谁不爱见个喜庆的人。您看荣贵人、惠贵人,成天脸上笑盈盈多讨人喜欢。您说您没事儿就抹个泪,奴婢们是心疼不过的,可旁人瞧着,未必不嫌呢。”
“嬷嬷。”岚琪知道这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忙岔开话题,“太皇太后和太后给了好些赏赐搁在外间没来得及收拾,盼夏笨手笨脚的,还得您去支应着。”
王嬷嬷一听,算计起能不能挑一些东西自己先拿了,便随意敷衍几句,匆匆去外头看恩赏之物。
岚琪再哄了几句,总算将主子劝住,忙也跟出去收拾。因知布常在不在乎这些东西,见王嬷嬷贪得无厌也懒得理会,将剩下的分门别类收好,忙忙碌碌一天也过去。今晚静燕值夜,她准备好主子明日去翊坤宫请安的衣裳,便和盼夏去歇着。
而该睡觉的时候,盼夏不知出去做什么,好半天才回来,把岚琪从床上拉起来,打开纸包抓了核桃仁给她,“你也吃些,瘦得什么似的。”
岚琪本不爱核桃仁,还是让给盼夏了,问她哪儿来的,盼夏笑嘻嘻说御膳房里她的老乡小姐妹送的,今晚御膳房通宵熬果粥,这些核桃仁很富余,拿一些也无人察觉。
“去年腊八咱们主子怀着身孕,也得了永安寺和太皇太后赏的腊八粥,不知今年能不能再分一口。”盼夏嚼着核桃仁,嘀咕着,“那些老和尚也真是的,做什么不多熬一些,宫里这么多主子娘娘都分不匀,不是存心找事儿么。”
岚琪合着被子又躺下了,淡淡笑着:“所以才是恩典呐。”
“咱们小厨房几时也能熬粥就好了。”盼夏也不再吃了,漱口洗了手来和岚琪一起躺下,数落起王嬷嬷今天拿了多少东西,问白天怎么听她在对主子颐指气使。
岚琪将董常在的事说了,盼夏凑近她轻声道:“我听其他宫里的小姐妹说,董常在如今这模样,都是荣贵人压着的,她们从前一起在乾清宫当差,一起做了皇上的人,先后生下皇子皇女,到如今一个已经是贵人,都怀上第五个孩子了,董常在却病怏怏完全沉寂。你说荣贵人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暗底下也不简单呢。”
岚琪听得一愣愣,半晌才嗔怪她:“你又听嚼舌根的话,少管闲事才好,再不许听了啊。”
盼夏却紧张兮兮的,越发轻声说:“我是想呀,咱们主子这柔弱的性子,万一将来被谁盯上了,可就要被吃得死死的了,哪儿有招架还手的本事?”
岚琪默默不语,心里却怪慌的,深宫大院,弱肉强食,这里从来都是如此。
翌日腊八,两人早早起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直等外头来消息说昭妃从慈宁宫回翊坤宫了,才忙出门。
众贵人、常在、答应等在翊坤宫向昭妃道贺节日,昭妃将太皇太后赏下的腊八粥和自己宫里熬的粥分给大家,一起坐着说笑一回,也早早就散了。
离了翊坤宫,惠贵人与安贵人同行,岚琪陪着主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隐隐听见安贵人嬉笑:“钦天监拟了腊月十九封印,封印后万岁爷可要清闲许多,如今荣姐姐养着胎,惠姐姐可别错过好时机。”
014风雪遇圣驾()
惠贵人则笑:“我每月正是那几天好日子,哪儿有福气伺候皇上。”
正说着,安贵人稍稍侧脸,瞧见身后不远处的布常在和岚琪,一时心里泛酸,停下脚步等了等,惠贵人十分和气,待走近了只是说:“又是从前水灵灵的模样,可算养好了。”
安贵人故意长长一叹:“真是忘记了,有这么水灵灵的在,哪儿还有我们姐妹什么事。”说着凑近布常在,笑幽幽冲她说,“好妹妹,万岁爷那儿过了十九就封印,一时清闲,少不得来宫里逛逛坐坐。钟粹宫里日头晒得可好?皇上若是去了,记得要沏浓浓的茶,万岁爷喝茶很讲究,若伺候不好,小心往后再不理你。”
布常在被这样说,脸上又红又烫,怯怯退后几步,却不小心撞在岚琪身上,那花盆底子又不稳,眼看要摔下去,亏得岚琪死死搀扶住,可也足够她狼狈的。
惠贵人有些看不下去,但也不愿阻拦安贵人惹她抱怨,只道一声:“宫里温着药等我去喝,先走一步。”
她这一走,安贵人也没意思,冷冷剜了主仆二人一眼,便扶着宫女扬长而去。
布常在软软地跌在岚琪怀里,禁不住哽咽:“她做什么要吓唬我?”
“主子,有委屈也回去说,这儿是翊坤宫外头呢。”岚琪轻声安抚她,牢牢搀扶住了几乎推着她往前走,生怕叫翊坤宫的人发现又惹麻烦。
可到底就在不远处的事,翊坤宫的小太监勤激灵,不等她们走远,这件事就已传到昭妃跟前。
大宫女冬云正侍奉主子拆了钿子头面,听小太监禀报完,笑着说:“安贵人记着上一回您训斥她的话,对布常在是和气不起来了。”
头上一松,昭妃直觉得惬意,揉一揉额角舒展神经,瞧着镜子里的冬云说:“她只是嘴上厉害,没有心机没有城府,这布常在但凡聪明一些,不要记恨错了人,将来也不会走董常在的老路。”
冬云奉了茶,她拿碗盖子轻轻拨动浮在杯沿上的茶叶,幽幽冷笑:“凭她们闹去吧,她们打破了头,我这里才乐呵,多省心的事儿。”
冬云屈膝附耳在主子身边,悄声道:“方才太后身边的孙嬷嬷悄悄与奴婢说,已经知会了李公公,过些日子万岁爷封了印,会引着皇上来咱们翊坤宫,娘娘这几日要好生保养。”
昭妃眉头微微一凛,回眸瞧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心头莫名沉甸甸,她钮祜禄氏究竟哪儿比不起赫舍里氏,当初选后输给她,如今她死了,自己还不能赢么?
这一边,布常在回钟粹宫就病了,王嬷嬷骂岚琪照顾不周让主子吃风着凉,岚琪默默承受着,不敢提起在翊坤宫外被安贵人吓唬的事,不然显得主子柔弱无用,往后越发镇不住这老嬷嬷。
布常在自己也不说,每日进了药便浑躺着,一直挨到腊月十九,皇帝在交泰殿封了印,她才稍稍有了精神,私下与岚琪说:“这样可好了,我病着皇上也不会来,安贵人她们也就挤兑不上我。我是争不过她们的,只求日子安生些。更不愿自己福气太盛,压着小公主……”
岚琪很心疼,除每日花费心思哄主子用膳进药外,更常常想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布常在自然更加依赖岚琪,少不得惹王嬷嬷等人眼红。
小年的前一日,天色阴沉沉,午后荣贵人做东请众姐妹过去喝茶,却在临出门时起了大风,刀子似的风卷着雪粒子,打伞都掌不住风雪往脖子里钻。
布常在身子才好些,这会儿出门恐怕又要染风寒,王嬷嬷劝着不让去,更打发岚琪去跑一趟,向荣贵人问安。
原本这种事,该小赵子去跑腿,王嬷嬷有心作弄岚琪,偏要她顶着风雪出门,岚琪不愿和她争辩给主子添堵,自己裹严实了打着伞,便离了钟粹宫。
她撑着伞一路顶着风往荣贵人处走,大风在耳边呼啸,眼前又有伞挡着视线,完全没察觉前头路上的动静,直到突然被人冲过来推倒摁在路边的墙上,骂骂咧咧着:“哪儿的宫女这么混账,万岁爷过来了,也不知道让开?”
015一念之恩()
一下暴露在风雪之中,雪粒子硬生生剐在脸上,岚琪不仅睁不开眼睛,更被风呛得张不开嘴,依稀只看到前头过来一队人,还有那金灿灿的御驾暖轿。
摁着她的是两个大力太监,恐怕是嫌疑她乃不轨之徒,才会不由分说冲过来就按住,可已来不及把岚琪拖去别的地方,便把她藏在墙角下,两个人立在前头挡住了。
圣驾缓缓行进,玄烨坐在暖轿里,宝座底下的炭盆烧得很旺,门帷窗幔皆严严实实地挡着风雪,从乾清宫过来有些路了,一时坐得闷热烦躁,信手挑开窗幔透气,却见路边突兀地站着两个太监,风雪飒飒吹起他们的衣摆,隐约从身后露出一个宫女摸样的人。
“停。”
仅是一念,玄烨出声。
暖轿即刻稳稳停下,李公公打着伞赶过来,心里也知皇帝该是察觉路边这档子事儿,正恼火得很,却听皇帝问,“做什么把那宫女摁在墙角下?”
李公公忙道:“大风雪的天,这宫女没事在路上瞎走,瞧见圣驾过来也不知回避,奴才怕是不好的人冲撞惊扰了圣驾,才……”
“带来朕瞧瞧,到底是不是不好的人。”玄烨不等李公公说罢,便笑一句,“你如今怎地草木皆兵,深宫里头一个小宫女能做什么?”
李总管不敢怠慢,赶紧让把人送过来,他起先也没看清楚是哪一个,这会子见是岚琪,不免愣了一愣。
岚琪被推在暖轿边跪着,方才缩在墙根底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刻反不惊恐害怕,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自责冲撞圣驾之罪。
玄烨封了印后,这几日已闲惯了,眼下莫名有心在意一个小宫女,喊她抬起头来,瞧见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眉目虽清秀,可这模样在风雪里头,也看不出什么姿色。玄烨本也不在乎这些,问了句:“你是哪儿的宫女,大风雪的天瞎闯,他们可要把你拿去审问了。”
岚琪闻言扭头看李公公,见他使眼色又不言语,立刻自行报了家门,这还是她头一回和皇帝四目相对,暖轿里炭盆烧得红彤彤,将皇帝的脸色衬得温润无比。
听罢岚琪的话,玄烨抬眸瞧见墙根下那把折坏了的伞,吩咐李公公:“给她一把新的伞,这里去荣贵人那儿还有些路。”说罢就放下了窗幔,里头悠悠传出一声,“走吧。”
圣驾复行,缓缓从面前走过,不久有个小太监来搀扶岚琪起来,塞给她一把伞,岚琪发现就是上回帮她搬炭的两人中的一个,正要感谢,那小太监一溜烟儿就跑了。
“皇上……”
暖轿渐行渐远,岚琪久久驻足,忽而口中念一声,又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心里暖的,眼圈儿红过了鼻头,热乎乎的东西从里头涌出来,她抬手一抹,满手背的泪。
如果圣驾不停,如果皇上不干涉问一句,岚琪定会被直接带去慎刑司,大过节的谁愿意去慎刑司捞人,布答应那般柔弱,王嬷嬷第一个就拦着不叫搬救兵,她怕是死在那里,也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