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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旨,但朕昨晚已会意惠嫔,她若听不明白朕的话,或者假装听不懂,郭贵人就不用死,朕并没有明说。”玄烨脱了靴子盘膝坐上来,将胤祚的玩具一件件收拾到炕桌上,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朕的本意是赐死,但生死大权在惠嫔手上,朕会看她如何处理,自然郭络罗氏的生死,并不重要。”
岚琪背对着他没动,若是往日,早就跟上来腻歪着了,今天却似定在那儿,一言不发,只听着身后人说话。
玄烨的声音不疾不徐,“宫里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妃嫔越来越多,皇子公主越来越多,朕或有顾不过来时,将来若再出了这样那样的事,虽有律法衡量犯罪的轻重予以处罚,但紫禁城里总有些不同,律法固然重,可宫廷里,更有宫廷的活法。”
“皇上不是来用膳的,是要来告诉臣妾这些话,对不对?”岚琪的身子颤了颤。
“朕来告诉你,好过将来旁人来告诉你。”玄烨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将她转过来,“也许有一天,惠嫔今天做的事,你也会做。”
这一句话,不等玄烨拉她,岚琪自己就转回来,急急地说:“臣妾不会做那样的事,臣妾一辈子都不会做背叛您,或者让您烦心伤心的事。”
玄烨笑:“你在说什么,朕是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做惠嫔今日奉命处置郭络罗氏的事。什么背叛朕,什么让朕伤心?就凭你,乌雅岚琪?”
看着皇帝满面笑意,岚琪有点转不过来,旋即被玄烨双手捧住脸揉搓,“笨死了笨死了,朕说了半天话,你听到哪儿去了,你到底听了什么?”
岚琪挣扎着躲开他的手,皱着眉头说:“臣妾说正经的,这么严肃要紧的事,您怎么能笑得出来?”
“朕只会为了珍惜的人喜怒,你好了朕就高兴,你不好朕才会生气,郭络罗氏那样的人,朕不屑费精神。”玄烨说着,拉过岚琪看看她的耳朵,已经不似刚来时那样发红了,轻轻一揉,将桌上摘下的耳坠又给她戴上,倏地更亲了一口,问她,“好好回答朕,刚才那些话,你可听明白了?如果将来再有第二个郭络罗氏,朕可授命于你?”
“臣妾愿意,可若做得不好怎么办?”岚琪一边点头,脑袋就要垂到胸下去了,嗫嚅着,“跟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听了太多从前的故事,甚至还有孝康皇后的事,可听着与亲身经历真是不一样,臣妾昨晚害怕极了,而刚才听您说要赐死郭贵人,也一样被吓到,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可昨晚她若弄伤了觉禅氏,害得一尸两命,觉禅氏和八阿哥的命呢?”玄烨不屑地说,“朕不是在乎觉禅氏的性命,而是如你所说,那是一条人命,但觉禅氏和八阿哥是无辜的,而郭络罗氏罪有应得。她若死,杀她的人不是朕,是……”
话突然停下,玄烨叹了口气似的,岚琪这才抬起头看他,皇帝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也许他并不想把太丑恶的真相都摆在岚琪眼前,而岚琪也在这一刻顿悟苏麻喇嬷嬷说的,有时候看到真相,也就是绝望的时候。
“这件事和你不相干,朕把日后该教你的道理说清楚就足够了,眼下不要你管六宫的事,就继续呆呆笨笨地哄朕高兴。”玄烨一把抱住了她,笑悠悠地说,“最近好像长肉了,身子软绵绵的。”
温暖惬意的怀抱,阻挡了深宫的寒意,可伏在玄烨的肩头,岚琪还在想他刚才说的每句话,她一直都明白,太皇太后对她的期许,不仅仅是陪伴玄烨。如今宫内虽是荣嫔、惠嫔主事,可太皇太后对她们俩已失去信任,而玄烨也对她把话说到这一步,显然将来接过她们手中权力的人会是自己,而不知何时的某一天,她会不得已地手染鲜血,不得已地为了玄烨为了整个皇室,去结果所谓罪有应得的性命。
“皇上……将来如果臣妾做的不好,您骂归骂,但不能嫌弃厌烦,要耐心地教我。”岚琪突然冒出这句话,玄烨笑出声,“朕现在就来教你了,将来怎会嫌弃你不管你?”
可岚琪又怔怔地,仿佛不由自己地问:“可您会不会像现在对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这样,将来有一天,也抱着另一个女人说同样的话,说的人却是臣妾?”
屋子里静了,岚琪说完才后悔,多担心身上的怀抱会松开,但现实如此,她永远听不到看不到皇帝和别的女人共度良宵时,会做什么,会说什么话,在她心里也始终明白,什么是岁月流逝,什么是色衰恩驰。
“朕不知道。”彼此沉默许久,玄烨终于开口,竟是真的松开了岚琪的怀抱,可却又抓起岚琪的手抵在自己的心门口,温暖如春风的面容里,满满是对眼前人的溺爱,他笑着说,“未来的事朕不知道,可朕一天一天疼着你爱着你,不就一步一步走到将来去了?你看,现在不就是从前的‘未来’,我们不是走过来了,你且数数,康熙十四年正月十五到今天,多少年了?”
六年多了,这六年里,他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在心窝里疼,也只有岚琪知道,虽然她心里有这不敢也不能逾越的分寸,但玄烨在她身边时,两人独处时,他是丈夫是男人,从来都不是帝王。
“再六年,皇上再对臣妾说这句话好不好?不能忘了。”岚琪一开口,竟是热泪盈眶,扑在他肩头,“说好了呀。”
玄烨也松了口气似的说,“你真难哄啊,又笨,要让你弄明白把你哄高兴,真是太难了。刚才进门你们一大一小,朕真该抱了胤祚就走,儿子一定比你好对付多了。”
岚琪却是满面春光,欢喜地腾起身子拉着玄烨要走,问她去哪里,人家说要去乾清宫打点皇帝出行的东西,暧昧又贼兮兮地笑着,似乎意在争取后几日的清闲,玄烨哭笑不得,心情大好。
皇帝一顿饭虽吃得不好,可李公公和环春见两人满面喜色地出来,都忙不迭把心放回肚子里,刚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个个儿噤若寒蝉,眼下见他们好了,永和宫里尴尬的气氛立刻缓和过来,只是两人又不留下,急着就要去乾清宫。
而皇帝将午膳大张旗鼓传进永和宫,本来就不为了吃,是为了给人看。昨夜他突然选择去承乾宫,就想好了今天要做些什么给岚琪撑脸面,眼下皇帝入永和宫用膳,之后又与德嫔携手回乾清宫的事,果然一阵阵风地往六宫里传。
传到翊坤宫时,惠嫔和宜嫔正不言不语地坐着,听桃红说完皇帝在干什么,宜嫔冷然对惠嫔道:“皇上真无情,恪靖还是我妹妹生的。”
“不是皇上无情,是你妹子做得太过了。”惠嫔说着,摆手示意桃红下去,沉色与她说,“我岂敢矫诏,皇上的确暗示我赐死郭贵人,她已经疯了,活着也是受罪。对你而言,也永远不晓得哪一天,她突然又扑出来咬人,你不怕?而你养她在翊坤宫,皇上还会来吗?说句不客气的话,妹妹,乌雅氏在万岁爷跟前能不能被谁替代我不敢说,可你我,谁都能替代。”
宜嫔眼里似要飞出刀子,咬牙切齿道:“惠嫔姐姐好狠,好狠。”
惠嫔扶一扶自己的发髻说:“不然呢?”
宜嫔眼里有泪,仿佛才觉醒了骨肉亲情:“她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同胞妹妹?”惠嫔闲闲地端茶来喝,茶已凉,她还是灌下一口,说的话也越发冷,“你让我安排太医院给你送药时,她是不是你妹妹?”
169她要杀我妹妹(三更到,握拳()
宜嫔有苦说不出,可她当初只是想让妹妹安静,只是不愿听她大呼小叫,谁料到会变成疯子,还以为暴躁时的模样是本性,她怎么会知道妹妹已经疯癫。现在惠嫔咬住自己当初要她安排太医院拿药的事,竟半句话也没得反驳,那些药吃多了人可能就会疯癫,太医是说了的,但太医的“可能”二字,蒙了她的心。
终究是她害了妹妹,是她把妹妹一步步往黄泉路上推,她的确恨妹妹害得自己在宫里抬不起头,可她没想要她死,终归还有一丝骨肉亲情在。
宜嫔绷不住了,捉住惠嫔的手恳求:“能不能留她的性命,我保证她不会再出去伤人,我一定把她看好了,就跟真的死了一样,不会让紫禁城里的人再想起她,惠嫔姐姐,留她的性命,好不好?”
“这样留着的性命,真的有意思吗?是你一辈子的包袱,难道往后你再紫禁城里的日子,就是看管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五阿哥怎么办,恪靖怎么办,翊坤宫往后要变成冷宫吗?”惠嫔却步步紧逼,更甩开了她的手,“你也不必恨我,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不用你下手,自然会有人做得干净。”
“杀人,是杀人啊,难道你不怕?”宜嫔拉住惠嫔的衣襟,苦求“放过她好不好,宜嫔我求求你,皇上没有明旨,你不杀她皇上也不会怪你啊。”
“你别恨我,将来咱们姐妹还要互相扶持,说句难听的,太后虽还年轻,可谁晓得她能不能像慈宁宫一样长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五阿哥想想啊,把个疯子养在宫里,你还有什么将来?五阿哥将来指望谁?”惠嫔抽开自己的衣裳,整理端正了便要走,走开几步又回身说,“改日我就要搬去长春宫,就在你边上,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说话的人扬长而去,宜嫔呆坐着不动,桃红一直在外头候着,里面吵起来后说的话她就听见了,听得浑身发冷,没想到配殿里那个昏昏沉沉的人,竟然已经被判了死刑,惠嫔一句句话刀子似的,送客后回来,就看到自家主子呆若木鸡,想她平时咬牙切齿地恨自己的亲妹妹,总不至于要生死相隔,桃红怯怯上来搀扶她,关切道:“主子不要发呆,再想想法子吧。”
宜嫔泪如泉涌,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捂住脸渐渐嚎啕大哭,依稀听见她在哭诉:“往后额娘来,我怎么跟她交代……”
且说惠嫔离了翊坤宫,信步就往长春宫门前来,一直就很喜欢这处,既然皇帝让她自己选,当然要选喜欢的宫殿来住。而昨晚还满心戚戚,此刻却已淡定,想到皇帝和她定下默契,胤禔的将来就不必担心,她好好的“听话”就是,横竖宫里的日子就这样了,她难道还指望皇帝像对乌雅氏那样来爱自己?
可想到乌雅氏,惠嫔心里还是颤了颤,皇帝昨晚的话虽狠,但看得出来他手里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好把之前的事真正归罪在自己的头上,话说回来,乌雅氏全须全尾,两个儿子健健康康,皇帝也没道理向谁发难,但心中不免唏嘘:“这乌雅氏是碰不得了?”又冷冷地自言自语:“只要你别挡着胤禔的路,我也不会来毁你的温柔窝,是你把原属于我的一切先抢走的,从前……”
一个“从前”,直说的惠嫔心胸剧痛,她竟想不起来,从前皇帝还喜欢着惠贵人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这才多少年,她竟忘了。
“主子,咱们还去不去咸福宫?”身边宫女来提醒,惠嫔才缓过神,让她们把贺礼拿过来再瞧瞧,见无甚不妥,又转道往咸福宫来,觉禅氏的孩子虽然没得到,可她不能因为嫉恨而不来贺喜温妃,她在宫里一向最稳重端庄,现在和将来,也绝不能偏颇半分。
咸福宫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所有人都一样,哪怕不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