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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径直去了岚琪的寝殿,彼时她正铺了纸要写字,原想着皇上就算来,也不会在此刻,哪知皇帝散朝这样早,更是一入后宫就直奔这里。
玄烨进门时摸着她的手很凉,含怒瞪着也不说话,进来瞧见桌上铺了纸,便让岚琪写,她一来紧张二来手凉握不住笔,平日里已练得极好的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玄烨捉了手便要打,看见她眼睛里亮晶晶抿着嘴的委屈,才问:“做什么装病躲了朕,你也学会矫情了?”
岚琪心里本就十万分委屈,听见这句更是不能承受,她在玄烨面前何曾矫情,一时眼泪涌出,才叫皇帝后悔不迭,哄了说:“如今朕都说不得你了?你啊……”
李总管瞧见这模样,松口气退了出来,外头见环春和玉葵、香月三人侍立,便掸了拂尘问:“这宫里的嬷嬷呢,才刚圣驾来,怎么不见宫里其他人来接驾?”
环春悄声说:“您别问了,我们家主子也不计较,还不是求个太平。”
李总管却冷笑:“主子不计较是一回事,宫里的规矩可不能错了主意,做奴才的忘了本分就早晚要出事,今日的事我可记一笔账了。”
暗处王嬷嬷隐隐听见这一句,吓得老命去了半条,捧着心门口自言自语:“这钟粹宫里可呆不下去了。”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听说皇帝散了朝直奔钟粹宫,讶异之余不免对苏麻喇苦笑:“他还是头一回,不先往这里来,传出去又不知是怎样的说辞,昨晚你还说他不糊涂,还有比他更糊涂的没有?”
这些话惠贵人和布常在自然听不见,待伺候太皇太后和大阿哥玩好了,再送孩子回了阿哥所,两人便该各自回去,可却听闻皇帝还要在钟粹宫用膳,弄得布常在进退不得。
惠贵人无奈,只能邀她与自己再回去坐坐,一直到下午才知皇帝已回乾清宫,布常在谢过惠贵人照应,终于可以回去了。而人一走,惠贵人身边的宫女便笑:“亏得是布常在这性儿,换做安贵人,一定跑回去搅局,哪怕被皇上厌弃呢。”
惠贵人不言语,拿起给大阿哥缝的肚兜继续做活儿,心下静静思忖今日苏麻喇嬷嬷说的话。
这宫里,皇帝的恩宠是求不得的,自己的儿子尚能求得,可这身份地位要熬过昭妃,不知猴年马月,只要儿子一天不养在自己膝下,就有一天会被高过自己的人要去,不论做什么都要熬住这口气,守着儿子,她的人生才有未来可言。
用牙咬开了绣线,惠贵人眸中掠过明厉之色,护犊情深也能将温柔敦和之人变得勇敢,放下手绷唤宫女来,吩咐着:“前日明珠府送来的阿胶蜜枣存在哪里了,拿红纸重新包了,我要去一趟钟粹宫。”
039独善其身()
至钟粹宫时,里里外外静悄悄,布常在是在外头晃悠大半天累了歇觉,而东配殿乌雅氏那里,正盘膝在明窗下描红写字。
惠贵人进来时,没叫人通报,只瞧见瘦小的人儿专心致志伏在炕桌上,悄然走近时她都不曾察觉,直等动了桌上的纸,她也不抬头只笑着说:“最后一张了,我写完就歇。”
惠贵人笑:“这是要考状元吗?”
岚琪闻声倏然抬头,惊见是惠贵人来,忙匆匆下了炕要行礼,被惠贵人拉着一起坐下,和和气气地说:“你继续写,我只是来瞧瞧你好不好,听布常在说你不舒服,明珠府前日送的阿胶蜜枣最养气血,就想拿来给你尝尝。”
“多谢您惦记着臣妾。”岚琪还是不敢撂下客人继续写字的,唤环春奉茶,亲手端给惠贵人,又问要不要请布常在也过来说话,惠贵人之道,“我和她说好一天的话了,过来只是看你。”
岚琪应了,安然端坐一旁,环春几人见惠贵人的宫女都自觉离开,也识趣地退下了,如此光景才叫她明白,惠贵人怕是有话要对她说。
果然,惠贵人一面欣赏着岚琪写的字,一面似不经意地说:“昨儿车马颠簸着回来,昭妃娘娘身子便不大爽利,虽然马上功夫极好,偏偏坐不得马车,怪有意思的。”
岚琪淡淡一笑,实则昨日太皇太后车架之下的事,此刻依旧梗在她心里,再有太皇太后叮嘱的那些话,让她明白独善其身四个字,在这宫里太奢侈。
惠贵人抬眸见她如此神情,便知心里在想什么,轻轻一叹说:“我多嘴说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惹你厌烦,也不过是久在宫里看得多了,比旁人看得穿些。”
“惠贵人若有指教,臣妾感激不尽。”岚琪明知她有话说,也不再谦虚,起身福一福,“臣妾年轻不经事,必然有不足之处,请贵人不吝赐教。”
“你坐下……”
殿外,环春拿手炉给几位惠贵人的宫女暖手,抬头瞧见王嬷嬷鬼鬼祟祟地出去,不禁蔑然嘀咕:“又跑去哪里偷懒?”
这一边,翊坤宫里的地龙出了毛病,宫阁里烟熏火燎,内务府正急忙派人修缮,昭妃立在廊下怒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冬云不停地扇着周遭的空气,劝主子:“不如去别处坐坐吧,这里好大的气味。”
昭妃却冷笑:“我已熏了一身,怎么还要去别处?皇上已经不来翊坤宫了,我再把晦气带给别人,还嫌被人背后耻笑得不够?”
冬云讪讪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伺候着,不多久有小宫女跑来,昭妃瞧见她们窃窃私语,不耐烦地问:“又有什么事?”
冬云也莫名地说:“好端端的,钟粹宫的管事嬷嬷来请安,真是个老糊涂的东西,也不瞧瞧我们这里的光景。”
昭妃先是不在意,略想一想,禁不住面上纤长的眉毛微微颤动,抬起手略捂着嘴,似嫌弃宫殿内的味道,实则轻声吩咐冬云,“这老嬷嬷你留心着,日后我自有用处。”
冬云会意,让身边宫女来小心伺候主子,自己慢慢退下,往外头来找王嬷嬷说话。
040眼线()
王嬷嬷原也胆怯,虽然她偶尔会来翊坤宫上报钟粹宫一些琐事,但今日毕竟揣着其他心思,怕见了昭妃反而吓得不敢说话,此刻见冬云姑娘出来,不免安心许多。待二人相见,寒暄客气几句,慢慢便说起“正经事”,冬云久在昭妃身边历练,几句话便听出这老嬷嬷的来意,心下几转,便有了主意。
待王嬷嬷离去,冬云回来时,内务府的人也忙停顿了,正跪在昭妃脚下请罪,昭妃素昔在宫中端得宽仁温和的形象,此刻也不过随意嘱咐几句,便将人都打发了。
冬云赶上来搀扶着送回寝殿,一边吆喝小宫女拿香料来熏屋子,一边轻声对主子说:“那王嬷嬷不知在钟粹宫犯了什么,慌得直说日子过不下去,奴婢叫她安心待着,但往后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要来告诉奴婢。”
昭妃沉默须臾,方点头:“就先这么办。”
那王嬷嬷暗喜有了靠山匆匆赶回钟粹宫,东配殿里惠贵人还没走,布常在也不敢再睡觉,起身过来陪着说话,之后竟是连晚膳也在这里用,而乾清宫又赐了御膳过来,倒是热闹乐呵了一阵子。
惠贵人直到夜里各门将落钥的时辰才回去,岚琪一路送到门前,之后请布常在也早些歇息,等自己回来时,瞧见炕桌上还铺着白天没写完的字,刚要走过去,环春拦着笑:“主子若是这会儿偏要点灯熬夜把眼睛写坏了,奴婢可不愿让皇上责备,一定先去告状说您不听皇上的吩咐,大半夜也要写字。”
岚琪好不服气,被推着往屋里头去,环春哄着:“身上不爽利的时候,再熬夜可要熬坏了。”
玉葵和香月捧着热水手巾进来,也帮衬着说:“主子就算心疼我们,您要是再掌灯写字,我们不也得在边上伺候着?今天皇上来过,惠贵人又来,一整天的我们腰都直不起来了。”
岚琪才想起这些来,如今她不再做宫女,竟是把做宫女的辛苦忘光了,忙让她们都去睡,却被三人摁着梳头洗漱,好半天玉葵和香月下去了,环春侍奉主子躺下,随口说:“今日惠贵人来,倒是很新鲜,惠贵人虽然在宫里人缘极好,可也就和荣贵人走得近些,从不见她去哪位主子宫里坐大半天。”
岚琪轻声道:“惠贵人来,是有好些话对我说,我今日听她说那些话,心里的不痛快也散了许多。果然在这宫里,做妃嫔和做宫女完全不同,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若不长进,也是给皇上添麻烦。”
环春为她掖了被子,安抚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主子也说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如此一夜相安,可翌日晨起狂风四作,各宫皆避风不出门,玉葵和香月笑说今日可以偷懒一天,谁想到午后不多久皇帝顶着风来了,只因岚琪身上不便,这几日不能去乾清宫侍奉,玄烨却只想见她,所以哪怕大风卷着沙粒,也坐了肩舆要来看一看她。
立在门前,岚琪轻轻掸落皇帝身上的尘土,忍不住怨一句:“哪怕坐轿子来呢?”
041不能说的话()
玄烨笑了,捏捏她的脸颊,“等换了轿子又要迟一刻钟,你就不想早些见到朕?”回身便埋怨李总管,“宫里为何这么大的沙尘,还有没有人打扫了,你瞧瞧乌常在都埋怨上朕了。”
李公公忙逗着岚琪说:“乌常在可疼一疼奴才们,满口沙地伺候皇上赶来,怎么就还要挨骂?”
岚琪羞得脸红,转身拉了玄烨进去,告诉他上午自己写得字极好,要皇帝赏她,结果玄烨看了直摇头,“这也叫写得好?”便握着岚琪的手,一笔一划写了许多。
“眼下你认得字也多了,朕明日挑几本书给你读,自己先读,有不明白的朕再与你讲解。”玄烨真是做师傅做上瘾了,但也嘱咐,“夜里不许看书写字,朕理着国家大事忙不过来,你好端端熬夜做什么。”
岚琪柔顺地答应,但好奇问玄烨要给她看什么书,玄烨反问她想看什么,岚琪率直地回答:“臣妾才刚认得字,又怎么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圣贤书?”
玄烨便喜欢她这份真,笑道:“朕给你挑好的书,让你明白天下道理,做一个贤明聪慧的人。”
岚琪笑:“贤明聪慧是怕是天生才有,如皇上这般,臣妾只求侍奉好皇上。”
玄烨看她一眼,似不屑她这份浅薄的心气,似笑非笑说:“朕要你变得贤明聪慧,才可再将来封你为皇后。”
岚琪呆住,前日一幕幕浮现眼前,太皇太后的话更在耳畔响起,缓过心智立刻跪在地上恳求:“皇上真心疼臣妾,这样的话往后断不能再说,不然臣妾也不能再识字看书,臣妾知道您疼我,可皇上不能忘祖宗家法,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明白吗?”
玄烨不禁恼怒,喊她起来,岚琪却强硬地要皇帝必须答应,到底年少气盛,见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更反过来质问祖宗家法,一时气恼,也顾不得那份喜欢的心情,怒而起身唤李总管进来,即刻就要走。
李公公唬得不行,风声大又不曾听见里头的动静,只能劝:“万、万岁爷,外头风越来越大,您看是不是再等一等?”
“立马就走,废话什么,如今朕……”玄烨说这话时,本要指着岚琪责备,可一转身看见她跪在那里,不仅不见委屈害怕,还满脸倔强,一副你爱走不走的神情,顿时满肚子的火,冲李总管喝了声:“出去!”便走过来,一把将岚琪从地上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