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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麻喇嬷嬷叹:“宫里头的人,哪一个又容易了,奴婢不过是把觉禅常在单个儿挑出来说了。”
而听见和惠嫔有关联,太皇太后又叹息,:“她近些年越发不如从前稳重了,一来没了圣宠,二来阿哥公主越来越多,她守着大阿哥算计着自己和儿子未来的前程,渐渐就不是从前那个惠贵人了。”一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感慨道,“我竟也不忍心责怪她,当年为了福临,我何尝不是卧薪尝胆,一天一天算计着熬过来的,她做的或许是错,可有这样的念头本也是人之常情。”
见主子伤感往事,苏麻喇嬷嬷再没敢说,正好见环春来问安,太皇太后才高兴些,环春说:“娘娘让奴婢来讨个恩典,求太皇太后让她出门逛逛,总闷在屋子里病也好不了,而且娘娘进来琴艺更加精进了,想在太皇太后您跟前献艺呢。说不敢离得太近,但您是否愿意屈尊移驾到园中湖去坐坐,今天太阳那么好,出去晒晒多好。”
太皇太后笑道:“皇上过来了,你回去先别告诉你家主子,让她惊喜惊喜。”
环春已经忍不住又惊又喜了,满口答应不说,太皇太后又道:“这就过去坐坐,叫上太后和两家妯娌,若是凑巧玄烨这会子就到了,叫他瞧瞧我们娘儿几个过得好好的,谁稀罕他惦记了。”
苏麻喇嬷嬷见主子笑了,顿时松下心,指挥环春也去张罗,不多久众人簇拥老人家来了湖边太阳浓郁处坐了,湖中亭里摆了琴,岚琪也已经在那里,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来,先周周正正行了礼,两处隔得也不远,太后说笑:“这亭子里纱帘飘飘,湖里又满是碧绿碧绿的荷叶,德嫔这一身绯色衣裳穿着,就跟夏日里盛开的莲花似的,真该把南怀仁找来,让他照样画下来。”
裕亲王福晋笑:“德嫔娘娘这临湖抚琴的模样,南大人那洋人的画画不出韵味,得找个江南画师来,水墨粉彩才描得出几分味道。”
“不知宫里传说的那位绝世美人又是什么光景,德嫔娘娘如此绝色,难道真的要被比下去?”恭亲王福晋瞧着前头亭子里烟纱飘渺之景,无意中说出口,可等她回过头见太皇太后一脸愠色,裕亲王福晋则推她,轻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正尴尬时,琴边端坐的岚琪什么也没听见,已然纤纤十指拂过琴弦,悠扬琴声乘水而至,叮叮咚咚间似见高山流水似见树林青葱,鸟语花香在琴声间流转,太后讶异道:“德嫔竟有如此悟性,她才学了多久?”
太皇太后刚才被恭亲王福晋勾起的不悦散了,静静聆听琴声,她在此之上虽无造诣,但玄烨幼年时爱琴,看着他学过几年,听了不少琴声,再或许因有了年纪,更能听出弦外之音,岚琪端坐那一侧,看似娴静优雅的人,声声慢慢里,却似倾诉心头酸涩,让她老人家听着,都不免跟着心酸。
一曲终了,众人击掌赞叹,太后邀岚琪再弹一曲,岚琪欢喜又得意,再次拨动琴弦,更加专注凝神,不经意间便将心事付瑶琴,外头玄烨进了园子,一步步听着,待入目湖中亭佳人抚琴时,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
有人静悄悄来传话,苏麻喇嬷嬷起身远远瞧见,便附耳在太皇太后身边说:“万岁爷到了。”
太皇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说:“来的是时候,咱们听完这一曲,就散了,让他站在那里也好好听听,听听被他忘记在这里的人,心里有多难受。”
而岚琪浑然不觉皇帝驾到,自以为心无旁骛凝神静气的一曲,却不知不觉倾尽所有心事思念,待摁住琴弦收下最后一声,那边太后、福晋的掌声又将她拉回现实,起身上前欠身,遥遥听见太后说:“等回宫时,也让皇上听一听,咱们德嫔可不止读书写字要考状元,学琴也是一等一的悟性。”
岚琪面上承欢,心里却有她的无奈,又见太皇太后起身,众人也拥簇着要走,那边有个宫女过来说:“风大了,苏麻喇嬷嬷请太皇太后回去了,让您也早些回去歇着,还咳嗽呢,别再吹着风。”
岚琪应下,待一众人都走远,刚刚还欢声笑语的热闹顿时消失,她心里头一沉,回眸见桌上的琴,也不是什么稀世罕有的好琴,不过是自己想弹,太皇太后让琴师寻来一把好的给她。
环春已经瞧见远处圣驾,只是离得有些远,又有树木掩映,不瞧真切看不见,她答应太皇太后不说的,便也不敢提,劝主子回去避避风,岚琪却说:“你让小太监去找两块实沉的大石头来,或青石板也成。”
环春不知她要做什么,可见面上有悲戚之色,说话时又咳嗽了几声,便不想违逆惹她难受,唤来前头太监去置办,这里随处都有假山树木,找几块石头很容易,不多时搬来一块硕大的石头。
岚琪看了看,贝齿轻轻咬了唇,转身一把扯下亭子上悬挂的纱帘,长长地绞成绳子一样的东西,将石头和琴两头绑住,环春这才明白她要做什么,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会儿我把琴扔到湖里,你们就把石头放下去。”岚琪捧起古琴,指挥两个小太监搬起大石头,那俩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岚琪却恬然一笑,“没事的,回头我让环春赏你们银锭子。”
说完这些,抱着琴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亭子周遭皆是荷叶,唯有这一处临水,伸手将琴悬空,边上小太监也合力搬起了石头,她默默闭上眼睛,手中一松,琴身落下,大石头也跟着坠下去,嗵嗵两声砸水的声响,之后只听水流潺潺,岚琪睁开眼,看到在大石头的牵引下,原还浮在水面上的木琴,稍稍挣扎后,很快就消失了。
远处玄烨目睹这一切,手里的折扇都要扼断了,他不明白岚琪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愿意弹琴给自己听?是计较佟贵妃也弹琴,还是她另有怨气?自己曾让她不要提承乾宫里的琴声,可从未说过她不能弹琴,古琴本是喜爱之物,只是如今变了味才不怎么触碰,可他愿意听岚琪弹琴,为什么她要这么做?这么做,是笃定了今生今世都不再碰琴弦?
而刚刚那一声声泣诉般的琴音,也是在怨自己?
“万岁爷,咱们过去吗?”李公公眼瞧着这光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催促皇帝动身,玄烨却朝后退了半步,一旋身说,“走吧。”
李公公目瞪口呆:“走?”
“回宫。”
“皇上,您……”李公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拦住,“太皇太后那儿可是知道您来了呀,您这一走,老人家还不急坏了。”
皇帝脚下步子停了,李公公又诚恳地说:“奴才多嘴,万岁爷,您这要是一走,回头德嫔娘娘知道了,若是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您舍得?”
玄烨目光一颤,咔嚓声响,手里的折扇真的生生被折断。
143你就是比朕狠心(还有一更()
折扇断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手心的痛却迟迟不散,痛得直往心里钻。
李公公不敢再出声,随行的侍卫太监也不敢有动静,玄烨怔怔地立了须臾,他怎舍得人家偷偷掉眼泪,可一想到她方才沉琴的举动,经不住满腹不解勾起怒意,脚下微微一动就又要走,却听得几下咳嗽声乘风而至。
咳嗽声持续不断,玄烨忍不住转身看过去,远远瞧见岚琪扶着栏杆一下下抽搐,环春在边上抚背顺气,好一阵才歇,玄烨问李公公:“她为什么病到现在?”
李公公又不是太医,哪里说得出缘故,张口胡乱道:“听说五月末那会儿淋雨着凉,发了几天的烧,烧得火炉似的,退烧后就留下咳喘的毛病,一直慢慢养着,只是未见好转。”
皇帝瞪着他责备:“这不是废话,朕问你为什么?”
李公公苦笑:“万岁爷息怒,奴才可不是太医啊。”
玄烨眉头颤动,不做言语。但见环春扶着岚琪离开湖中亭,她一身绯色慢步水桥上,缓缓悠悠宛若夏日初莲,玄烨情不自禁朝前走了几步,而那边的人也倏然停下。
环春折回亭子里不知拿什么东西,岚琪一个人站在桥上,瞧着桥边绿蜡似的初秋荷叶,渐渐就不老实,蹲下来扶着才过脚踝的水桥栏杆,伸手不知要去勾什么,玄烨这边看得眉头紧蹙,心里一个不安的念头才略浮上来,眼前绯色便如花绽开,轰然一瞬栽入水中。
耳边吵吵嚷嚷是救人的声音,李公公早带着侍卫冲过去了,玄烨浑身僵硬,还是李公公又跑回来喊他:“万岁爷万岁爷,德嫔娘娘掉水里去了。”
“朕看到了。”皇帝没来由的浑身是火,知道那里有人救,知道哪里水下都是荷叶牵绊不会沉下去,他大步流星就往皇祖母的殿阁去,冷冷撂下一句,“把人捞起来,让太医给她看,旧病新伤都治好了,朕再听见她咳嗽一声,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后面的话,自然是气话,哪里有灵丹妙药可以眨眼功夫就镇咳,李公公让几个小太监跟着皇帝去太皇太后那里,自己跑来水桥上看,德嫔已经被捞起来了,也没吃多少水,大概是吓懵了,瞧见他时也没什么反应,只等众人七手八脚要把人抬走时,她看着李公公的眼神才有了询问之意,李公公跟在后头无奈地笑:“娘娘,皇上来了,都看见了,看见您一头栽进水里去,您能告诉奴才,您要做什么吗?”
岚琪却怔怔地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神倏然晃去别的地方,可周遭都看了一遍,哪儿有玄烨的身影?他来了,在哪儿?
这边太皇太后见孙儿怒气冲冲地来,屈膝行了礼坐在一旁就不说话,气呼呼的模样惹得她困惑又不悦,哼声说:“你若是来给老祖母看脸色的,还是回宫去吧,我在这里养得很好,本来也不想回去,谁稀罕你来接了?”
玄烨回过神,忙屈膝要认错,被苏麻喇嬷嬷搀扶说:“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您从哪儿来的,和德嫔娘娘说过话没有?”
玄烨才道:“她跳湖了。”
说的是气话,可把太皇太后吓得脸色都白了,玄烨这才慌了,哄着祖母把方才的事说了,太皇太后依旧生气,指着苏麻喇嬷嬷说:“环春那几个小蹄子你也该去管教管教了,伺候得她病一场不算,如今又落到水里去,都是你惯坏的奴才。”
玄烨见苏麻喇嬷嬷也挨骂,倒不忍心了,帮着嬷嬷和环春她们说:“她原就有些顽皮,环春怎么敢管她,她要沉了琴,不也是一句话的事。”
“沉琴?”太皇太后不解。
玄烨这才真有些委屈和莫名,坐着悻悻然将方才的事再说过,太皇太后和嬷嬷都听得诧异,老人家唏嘘着:“还以为她一门心思学弹琴,是想弹给你听的,她这是做什么?”
说话功夫,李公公来复命了,笑得好生无奈,告诉二位主子说:“奴才问了,德嫔娘娘说她想把荷叶拎起来看看能不能瞧见下头的莲藕,大概是力气用得不当,一时失了重心就扑下去了。”
苏麻喇嬷嬷忙问:“伤了哪里没有?吃了脏水了吗,太医怎么说?”
李公公见一边皇帝也满心期待,才嘿嘿一笑说:“没吃几口水,都已经吐了,身上也没有伤,水桥下面都是荷叶,没沉下去多少,就是吓坏了,捞上来半天没反应。”
“太后娘娘才说德嫔穿着绯色,立在水上像莲花似的,她怎么就真的扑倒荷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