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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吴家那边有了底气,一个吴庆喜的堂兄吴庆山大声叫道:“敢情是恁谢家穷疯了不是?两个破草棚子,竟还想几百两哩!那俩破棚子连带里头的菜,顶天了也就十两银子罢了,恁家讹诈也得让别人相信才成啊!”
“就是哩!这谢家真是不厚道,咋这样讹诈人哩!”
“说不定吴庆喜根本就没偷他家菜,他谢家以前跟吴庆喜家有仇,这是趁机报复哩!”
“他两家有啥仇?”
“你不知道,前段时间谢家在山上挖首乌,被吴庆喜瞧见了……后来两家还打架哩……”
……
听得众人议论的话儿,吴庆喜脸色从害怕转为欢喜,也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做出一副被冤枉的神情,向四周大声喊道:
“诸位乡亲们都看见了,说啥我偷他家菜、扒他家菜棚子,他们这是寻机报复啊!要几百两银子,把我全家老小一齐卖了,也值不得一百两哩!他这是记着上回的仇,想让我家破人亡!咱村里咋有这样缺德狠心的人家,以后谁还敢在村里行走,恐怕一个不小心踩了他家的菜,就要讹恁千百两银子哩……”
“吴庆喜,你个鳖孙囊球!你有本事做,你咋没本事承认?你敢指着天发誓,你没偷俺家菜扒俺家菜棚子?”谢平安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登时跳出来大声骂道。
吴庆喜眼珠子一转,当即站出来,指着天发誓道:“我要偷了他谢家的菜,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焦尾巴没后代!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此誓一出,院中登时一片寂静无语。
第73章 四铁壶()
在这个普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的时代,能发这样的赌誓,任何人都会相信他是问心无愧的。
如果明知道自己做了某事,还发这样毒誓,只能说明此人不是没心没肺,就是一时枭雄。
吴庆喜是枭雄吗?
不是。
所以,在一时寂静无语之后,众人的议论声轰然而起。
“铁定没错了,要真偷了他家菜,能发这样誓?”
“肯定是谢家想要讹诈吴家,趁机报复哩!”
“我原本还想谢家不是这样人家,看来,人家都说为富不仁,果然没错……”
“他谢家以前不过是装的老实罢了,见了钱,谁顾的那许多……”
……
谢青山气的黝黑脸儿都紫涨了,双腿在原地哆嗦,张口闭口说不出话来。
谢平田谢平安两人无力的朝周围人们大声辩解,跳着脚怒骂吴庆喜无耻。
谢王氏气的眼睛发红,要不是惠娘死命拉着,就要扑上去抓花那吴庆喜的脸。
里长和耆老几个人也面面相觑,看了看谢家人,又睃几眼旁边的皂隶,眼中溢满怀疑之色。
应一元孙和两人眼看这种情景,哪里不急?谢家又是请客又是掏钱,就是请他们来平事的,倘若因为他们一句话,反把事情弄的更糟了,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放?今后还有谁肯花钱请他们办事?
要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的衙役每年工食银不过十两,这么少的银子还有人钻破了头皮要做这行,自然是除了工食银外,还有外人请他们办事时的“车费”、“驴费”、“鞋袜费”和“饭费茶水钱”。而这些钱才是维持他们滋润生活的大头,而他们办事的信誉好坏关系到他们今后“生意”的来源,是以,今天不论如何,哪怕触了众怒,也要将谢家所托之事办妥了再说。
是以,两人登时双手按向腰间,将腰刀“咔——”的抽出一截来,大声呵斥道:“都给我住口!官差办案,闲杂人等肃静!”
这冷兵器发出的清脆声音天生带着森寒的冷意,可比什么都管用,周围嗡嗡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都望着两个皂隶,但眼中犹有不服之色。
正当人群被应一元孙和两人呵斥而寂静的当儿,一声娇嫩却带着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庆喜,你敢发誓说没偷我家的菜,那你敢发誓说没扒我家菜棚子?你敢发誓说没偷我家菜棚子里的铁壶吗?”
这声音恰似黄莺出谷一般,在众人耳中回响。
众人朝声音来源看去,却是谢家那个自小养在姥家的外孙女,满共才六七岁的小姑娘谢萱。
只见那小姑娘穿着葱白斜襟松江布衫儿,嫩荷色棉布八幅湘裙儿,梳着双丫髻儿,小脸肃穆,排众而出,立在吴家和谢家对立的中央,眼睛微眯,一瞬不瞬的盯着吴庆喜,慢慢却清晰的再次问道:
“你敢发誓么?”
只见吴庆喜神情不安,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乳臭未干,也来管大人之间的事!”
谢青山紫涨着脸踱到跟前,站到谢萱身旁,冲吴庆喜大声道:“萱萱也是俺谢家人,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我就问你,你敢发誓说你没扒了俺家菜棚子?没偷俺家铁壶?你要敢发誓说没有,否则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就当今天没发生过这事儿!”
眼瞧着情形又有变化,周围人群都望向谢家人和吴庆喜,一时又安静下来。
吴庆喜听了谢青山这番话,脸上神情变幻,一时脸色发青,又一时面皮发白,最后他眼中一狠,举起手来,咬牙切齿道:
“我吴庆喜发誓,要是偷了谢家的菜,扒了他家菜棚子,偷了他家铁壶,就让我……让我……”
“住口!”一声尖叫,吴庆喜浑家吴孙氏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把掩住丈夫的嘴,望了望站在吴家族亲中的儿子吴飞虎,脸上是止不住的惊惶。
但随即,她就扭过头来大声向谢家叫骂道:
“凭啥叫俺发恁毒的誓?俺们不发!你们谢家一窝老苍根老娼妇,杂种下作小娼妇……”
眼见吴孙氏打断了发誓,吴庆喜好似松了口气,就任凭吴孙氏在前面污言秽语的叫骂,只不做声。
看到吴孙氏出来撒泼,早憋了一肚子气的谢王氏哪里忍得住,一把将谢萱挡在身后,张口就和吴孙氏对骂道:
“贼野婆娘,你那乌龟老公不敢发誓,你倒出来现眼!腲脓血搠不出来鳖的**奴才,恁两个夫妻凑一块儿,可真是沙梨打癞蛤蟆—一对疙瘩货!苍蝇寻狗屎、屎壳郎吃蛆虫——臭味相投哩!今天恁就是落油锅的虾公、秋天的蚂蚱——没几时蹦头了……”
看到吴孙氏胡搅蛮缠的开始撒泼,谢萱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吴庆喜敢拼着发违心之誓来摆脱罪名,甚至不顾他儿子的性命,但他媳妇吴孙氏却不敢。、
虽然就算他发了誓,谢家也有后手收拾他,但却落了下风,就算教训了他,也让村民们心中不服。
吴孙氏出来胡搅蛮缠,倒证明了他们心虚,这就好办多了。
谢青山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情况,当下不管正在对骂的吴孙氏和谢王氏,向周围村民大声喊道:
“大家看到了,他吴家不敢发誓!这说明哪怕偷菜的不是他,扒俺家菜棚子的也是他,俺家菜棚子里用来烘暖的四把铁壶,就是在他家厨房里找到的,这真凭实据,难道也能作假不成?”
一时间,大家又议论起来。
吴家亲族里犹有不服气的,吴庆喜堂哥吴庆山又大声说道:“这铁壶样式都是普通的货色,你满周围人家看看,谁家没有一两把?不能在俺堂弟家找到四把,就说是庆喜偷的吧!”
“就是!就是!那铁壶谁家没有?咋就认定是俺家偷恁的,恁凭空诬陷人……”正在对骂的吴孙氏还有空闲听旁人说话,听见吴庆山的辩论,眼前一亮,登时说道。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今天就跟大家伙掰扯掰扯!”谢青山紫涨的脸色恢复了些,但仍然黑着脸,他拉过里长和姓周的耆老,又喊应一元孙和两个皂隶:
“里长、周大爷,应都头、孙都头,你们都是有见识的人,不妨为俺们做个见证!”
说罢,他掇过地上当做证物的四把铁壶,一人递了一把,问道:“四位请看,这铁壶和咱普通人家用的铁壶有啥不同?”
那四位仔细看了一会儿,毕竟是做皂隶的,观察较旁人细致些,孙和迟疑道:“我瞧着,这铁壶的肚儿倒比普通铁壶大些……”
经他这么一说,里长也发现了不同:“这出水的壶嘴儿也比普通铁壶细小……”
“对!”谢青山皱着的眉头略松了松,他点了点头道:“这铁壶是俺家在葫芦镇王铁匠家定做的,壶肚儿大是为了多装水,壶嘴小是让蒸汽出慢些,不用一直蓄水。恁要是不相信,只管请葫芦镇的王铁匠,他肯定记着这事儿!”
里长和周耆老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应一元孙和两人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么!人赃俱获,这要是在县衙中,直接就打板子了,哪里还用得着跟他们吴家聒噪!”
说罢,孙和举起手中的铁壶,将谢青山的话说了一番,最后总结道:“据《大明律》,偷窃之物价值一百二十贯以上的,处绞刑!没收家产折价赔给失主!妻女犯包庇罪的,流放千里!此案人证物证俱齐,兀那贼子,还不快出来,乖乖和我们回县衙受刑!”
此话一出,人群大哗!
第74章 事没完()
吴庆喜脸色蜡渣也似的黄了,两股战战,软倒在地,不一会儿身下就显出一片骚臭的湿迹来。
吴孙氏也忘了污言秽语,面色白的吓人,哆嗦着嘴唇,瘫软在地上。
藏在人群中的吴飞虎见势头不好,一矮头,飞快的溜走了。
谢萱眼角撇见了,只心中冷笑,也不叫破。
吴家亲族见人证物证俱有,又见刑罚如此之重,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都默不作声的退却了。
吴庆喜是他们亲族不假,可也不值得为了他得罪官府,更何况他也不是无辜,而是真的偷盗人家东西了。
只那三番两次为吴庆喜出头的吴庆山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服!就算庆喜真的扒了他家菜棚子,那破草棚子哪里就值一百二十贯?最多也就十两罢了!怎能行如此之重的罪?”
他爹娘一脸着急的在后面拉着他的衣裳,他只做不知道。
谢萱好奇的盯着吴庆山看,只见他五短身材,是个黝黑的粗矮汉子,虽然算不上威武,但眼下所作所为,却证明了先前三番两次为吴庆喜出头,并不是为了包庇吴庆喜,而是真心不相信吴庆喜偷盗。
听了吴庆山的话,吴庆喜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黄着一张脸儿想要站起来,但他委实腿软的起不来,只好一边拍着地一边哭叫道:
“我错了呀!我没用啊!俺浑家冬天穿不起那棉袄,整天冻得哆嗦,俺儿飞虎饿的眼睛发绿,恨不得连碗都吞进肚里,我一时发了昏,鬼迷心窍,想到他谢家恁富,花恁大银两买了庄子,还天天往县里卖菜!
那天晚上冻得睡不着觉,就想去他谢家草棚里偷点儿菜吃吃,谁想到了那草棚子,里头啥也没有,早被人割的光光的。我又冷又饿又生气,就把菜棚子给扒了,把草棚里的铁壶顺手提溜回来……
但俺们也是没法子啊,俺家要能吃的饱饭谁会去偷菜?他谢家恁富,咋就容不下我呐……”
吴孙氏也学乖了几分,不再撒泼,只是一味哭嚎,弄的一张原本涂脂抹粉的脸儿上又是泥又是土,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