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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眉原本还真是这么想的,这原本是为了洋学生安排的活动,现在安娜不能来,却要她陪着另一个日本人逛桃花林,似乎有点太优待他了。不过关野信表现如此善解人意,她反而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干脆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没关系,我反正今天就是准备来踏青赏花的。既然安娜来不了,那就咱们俩逛好了。”
就这样,舒眉和关野信单独去了小桃园踏青赏花。
春风无色最**,吹得姹紫嫣红处处开遍。每一分嫩绿;每一寸鹅黄;都闪耀着春的光艳。最美最动人的一笔春之色彩,当属桃花的可爱绯红间浅红,那一抹轻艳,难描难画。
漫步桃花林中,看着一枝枝宛如乱缀云霞的繁花,舒眉忍不住对关野信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翻译过来就是茂盛的桃树哇,花开得如此鲜艳美丽。原本我是准备在这里对安娜讲解这句诗的,现在只有你一个听众,只能讲给你听了。”
桃林中占尽春光的千朵浓芳,无疑是这句诗最生动最确切的诠释了。关野信微笑着点头说:“这首诗我学过,不过,很显然老师的讲解,远不如你这一刻的讲解来得生动美丽。”
舒眉洋洋自得地说:“那是,我现在可是主题式实景教学呢。甩课堂上那种呆板的讲解方式好几条街了!”
关野信又听得似懂非懂:“甩好几条街……是差距很大的意思吗?”
舒眉眉飞色舞地一拍手:“yes,看来你已经找到了理解我的语言的正确打开方式。”
“这一句……我又不太懂了。”
舒眉明白自己有点得瑟过头了,赶紧换回中规中矩的语言模式:“哦,这句不重要了,听不懂就算了。我们还是接着欣赏桃花吧。”
春光好,桃花红,如斯佳致,引来游春赏花的游人无数。在桃林深处,舒眉和关野信遇见了一个正兴致勃勃举着相机拍摄美景的女孩子,关野信停下来和她打了一声招呼:“薛小姐,你好。”
那位薛小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俏丽一如三春桃花。漆黑发丝剪着时下年轻女性最时髦的一字眉齐耳短发,窈窕身段上穿着一件白衬衫,一套红黑格子的马夹与长裤,脚上蹬着一双精致的真皮短靴。俏丽的面孔与偏中性的装束结合在一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漂亮外还有三分英气,给人一种特别摩登、特别与众不同的感觉。
对于关野信的问候,薛小姐似笑非笑地微微一颔首,回应得礼貌而疏远:“是关野君啊,你好。”
舒眉的目光被薛小姐手里那台相机吸引过去了,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古老又这么大块头的相机,足有好几块砖头摞在一起那么大那么厚。定定地看了几眼后,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哇,这台相机真是够笨重的。”
薛小姐有些不悦地扬了扬眉,不无傲慢地说:“这可是美国柯达最新款的便携式相机,比照相馆那些需要扛着跑的德国相机要小巧多了。你还嫌它笨重?”
如果不是那台6没电了,舒眉真想把它拿出来拍几张照片,让这位自以奇货可居的薛大小姐见识一下小巧的相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干笑着说:“呃……听你这么一说,这台相机还真是很小巧了。”
薛小姐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也不再理睬他们俩,只顾径自对着桃花林拍照。关野信很知趣地带着舒眉告辞:“薛小姐,不打扰你了。”
刚刚走开几步后,舒眉就凑向关野信小声询问:“这位薛小姐好大的架子,什么来头哇?”
“哦,她是薛岳将军的女儿,薛家三小姐薛白。”
“薛岳将军是谁呀?”
对于民国时期南京的军政界要员,舒眉的了解度基本为零。没办法,历史这门功课她一向学得不是太好。还得来自日本的关野信为她科普扫盲:“薛将军是国民党的一位高级将领,官拜陆军中将,很受蒋…介…石的器重。”
舒眉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将门千金啊,难怪这么一副高冷傲娇的女王范儿。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在几个宴会之类的场合,前前后后见过她三四次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你知道的,中国人不爱和日本人打交道。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交朋友的中国人。”
舒眉歪着头一笑:“那你有没有深感荣幸啊?”
“当然,非常荣幸。”
顿了顿后,关野信体贴地询问:“对了,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觉得渴,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舒眉正想回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后,她说:“我不渴,倒是有点饿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有卖五香鸡蛋的小摊。要不你倒回去买两个过来,我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关野信欣然领命而去后,舒眉马上回过头,朝着身后的桃林喊了一声:“江澈——你出来,我看见你了。”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穿花度林地回荡在花荫里,不光江澈听见了,不远处的薛白也听见了。当江澈慢吞吞地从一株桃树后绕出来,缓缓走向舒眉时,她一瞬不瞬地遥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怪……
第二十八章()
舒眉发现江澈的时候,他刚刚来到小桃园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那个星期天的晚上,因为江澈执意要杀饶妈妈,令舒眉在漫天雨丝中毅然独自离去,毫不理会他在身后的呼唤。他由此明白了,她已经决定要疏远自己。他并不怪她,他只是责怪自己,当时实在不应该让她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但是当时饶妈妈跑出屋子时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那么可怖的场面,江澈知道任何一个女人见了都会被吓坏,舒眉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因此疏远他、害怕他也很正常了!
十分理解舒眉想要躲开自己、不想再见到自己的畏惧心理,江澈从此再也没有去福音堂当面找过她。实在很想见她的时候,他就会挑她做家教的夜晚悄悄过去,躲在街对面等着她上完课回来。
从舒眉下车的那一刻,到她完全走进福音堂的院门后,虽然不过只是短短三五步的时间。但那如此短暂的一刹那,就是江澈可以用来慰藉相思的全部了。
那一晚,当江澈在福音堂听到了舒眉与关野信的相约时,心狠狠一疼,仿佛如同被一把刀子刺了一下。尽管他一早就已经预料到,一只脚迈进了上流社会的舒眉,迟早能遇上一个体面尊贵的上等人。但是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还是让他很痛苦很难受。
黯然神伤地离开福音堂后,江澈告诫自己,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想舒眉了。自己原本也不是一个适合她的良人,既然她认识了更好的男人,就放手让她去吧。
然而想归想,理论上的认知与实践上的行动却很难协调统一。到了舒眉和关野信小桃园赏花之约的这天,江澈还是忍不住地也想跑过去。他为自己找的理由是,再好好观察一下那个和舒眉相约踏春的男人,看他是不是足够好,足够配得上她。
这天天气晴好,风日流丽,小桃园游客如织,有不少春花春柳般的美丽女孩在桃林里穿梭着,与千树桃红一起争艳于春日。但是,江澈一路走过去,取次花丛懒回顾,只一心一意地寻找着舒眉的影子。
终于,他在桃林深处看见了她。芳姿艳质的妙龄少女,正凝睇含笑地伫立于一树粉桃花下。人面与桃花,伴和成图画。在她身畔,一身中山装、眉清目秀的关野信看起来斯文儒雅,第一印象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两个人站在一起真如璧人一对。
江澈正看得满心酸楚难耐时,忽然发现舒眉扭头看向自己的方向。他下意识地一躲,把身子隐在了一株桃树后。然而,他的躲避显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很快,她就开始叫起了他的名字:“江澈——你出来,我看见你了。”
不得已走出自己隐身的桃树后,江澈双手袖在裤袋里,努力佯装出一派洒脱的样子,走过去对舒眉说:“这么巧,你也来这里赏花。”
舒眉怀疑地瞪着他说:“真巧还是假巧,江澈,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没有,我为什么要跟踪你呀?”
话一出口,他们双双回想起曾经有过同样的对话,就在舒眉用流利的英文逼得一个洋人不得已向挨打的小学生道歉那次。当时,对于江澈的反问,舒眉不经思索地就马上回答“当然是因为你没安好心了”。
回忆起来的对话,让江澈苦涩一笑:“放心吧,我不会跟踪你并对你图谋不轨的。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从不强迫女人。”
“那你真的也是来小桃园赏花的?”
“是啊,不行吗?”
“行,当然行。这个地方又没有被我承包,谁想来都可以了。enjoyyourself。”
舒眉正打算结束对话转身走人,忽然又反应过来地追问:“不对呀,如果你不是在跟踪我,那我刚刚看见你的时候,你干吗躲起来?”
江澈沉默片刻:“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
江澈的话让舒眉也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静默中,唯有满林如云似霞的桃花,在风中簌簌飘落的声音。飘成一挂绯艳的花帘,温柔缱绻地笼着两个人。
舒眉最近的确是不太想见到江澈。
那天晚上在饶家小院发生的事,在舒眉前二十年的人生中,绝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震骇一幕。最初,她只是得知江澈可能杀过人就已经很惊骇了。更不用提那个夜晚,她还亲眼见到了一个被他割掉舌头的人贩子,又亲耳听到他命令手下把两个活人扔进秦淮河种荷花。
作为一个在21世纪法治社会中长大的现代女性,舒眉很难接受这种蓄意杀人的冷酷行为。尽管江澈有着看似正当的理由,是为了替母亲和姐姐报仇。但她早已经根深蒂固的法律观念,还是让她极不赞成这样的滥用私刑。
当时,舒眉试图想要阻止江澈对饶妈妈痛下杀手。当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他时,那种感觉很无力、很压抑;也很害怕、很恐惧;让她本能地想要迅速逃离。所以,她不顾他在身后的关切呼唤,独自一个人跑掉了。
从无边丝雨的黑夜街头,一口气奔回教会小学的宿舍后,舒眉还犹自抱着双肩直发抖。三月的阳春天气虽然已经很暖了,但她却感到一种寒彻身心的冷。
舒眉是从小生活在光明中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阴暗面。父母宠爱她;师长们爱护她;朋友们也都喜欢她;有位同学曾经戏谑她就像那种每天都生活在新闻联播里的幸福人民。类似杀人放火之类的字眼,从来都与她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是这一晚,她却耳闻目睹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黑暗场面。虽然江澈的职业性质,让她早就明白了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自以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此时此刻,浑身无法自抑的颤抖,让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明白与理解并不够透彻。刚刚在饶家小院,他那副杀人不眨眼的冷酷表情,令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让她害怕得只想逃开。
所以,从那一晚开始,舒眉不愿意再见到江澈,而他也一直没有再来找过她。她对此既有些释然,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