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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这些日子她也睡得不够好。
屋里只有一盏烛火,一个炭盆,光线极弱,衬得她的脸也尖,肌也白,样子好不可怜。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她心情如何,陈大牛也是知道的。对于赵绵泽之事,他对赵如娜有愧,却不好告诉他赵绵泽有可能还活着。
毕竟人死了,她只会难受一阵,也就接受了现实,若是她知道赵绵泽可能会流落在外,那她只会永远安不下心来了。考虑一下,他情绪复杂的拢住她的腰,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媳妇儿,是俺不好。俺那时候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鬼迷心窍了,怕你担心,这才没有提早告诉你,俺该打……你打俺吧,打完了,便允了俺睡在你屋,可好?”
赵如娜垂头不语。
陈大牛搂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往上抚着。
“你看,这大冬儿的,俺万一病了,你可不是又要心疼么?”
陈大牛是个大老爷们儿,壮得跟头牛犊子似的,平日里连喷嚏都少打,哪里会生病?赵如娜又怎会不知他在装疯卖傻,借题发挥?可他真的想错了,她的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埋怨。捋了捋头发,她摇头道,“候爷,你知道的,哥哥刚刚去了,我,我实在提不起心肠伺候你。”
“娜娜……”陈大牛唤她小名,目光发红,“你天天撵俺,你就提得起心肠么?”
赵如娜泪儿在眼里一滚,润了眼眶。
“我并非是在撵你,我只是不想饶过自己。”
或者说,她是在想,陈大牛对哥哥做的事,由她来向天上的哥哥求得宽恕。从九月十六那日开始,她便一直吃斋念佛,为赵绵泽祈祷极乐往生。这似乎也成了她做妹妹的唯一能做的事了。可是赵绵泽之死与陈大牛有直接关系,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想让陈大牛在身边,要不然心里别扭。
陈大牛已经认得些字了。
他看一眼她放在几上的经书,叹了一口气。
“媳妇儿,其实,俺这般死皮赖脸缠着你,也不是单单想睡你。”
“……”他说得这么直接,赵如娜绷了许久的脸,有些俏红,“那你想做甚?”
陈大牛替她挽起落在耳侧的发丝,声音很低,却也很真诚,“俺虽是大老粗,但基本的道理也懂的。赵绵泽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兄长。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若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整日与俺寻欢作乐,那又怎是俺最稀罕的小媳妇儿?”他又搂紧了她,轻轻吐气,“娜娜,你的有情有义,俺是极爱的,但俺也不想看你如此自责……若是害死你兄长,真有什么罪过,便让俺来背负,可好?”
谁说他真的是大老粗?
这货其实很会哄女人,而且越来越会哄。
听着听着,赵如娜眼眶更湿,鼻子也酸,忍不住便想哭。
这些日子以来,在老太太面前,在嫂子曾氏面前,甚至在陈大牛面前,她始终装得很平淡,很无所谓,其实她心里非常难受。这个难受,不仅来自赵绵泽的死,曾氏时常的冷嘲热讽,以及她没有了“长公主”的身份。
而是来自于,她的痛苦无人能体会。
要知道,同类,才能相依。同义,方才相亲。
如今整个大晏朝都在庆贺赵樽的胜利,定安侯府也是赵樽登基的直接受益者。对于陈大牛的家人来说,意义更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赵绵泽当政时期,定安侯府虽然一样显贵荣华,但是那“贵”,来自菁华长公主的身份,换到后世的说法,他们家多少有点吃软饭。而且,陈大牛被赵绵泽整整困于京师四年,有俸禄,却无职务。身为将军,却无兵权。不管走到哪里,都束手束脚,有人跟踪,不得半分自由,与软禁无异。他虽然没有向她埋怨过,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大男人,其实心里始终是憋着劲儿的。而他为什么要憋着,为什么肯憋着,完全是为了她赵如娜。若非为她,他早就想法子去了北平,像陈景一样真刀真枪与赵绵泽干。
然而,陈大牛会理解她,陈家人却不会。
赵樽即位,定安侯府一样显贵荣华,陈家人一夕之间,扬眉吐气翻了身,那姿态自是不一样。虽然陈大牛早就嘱咐过不许嚼她舌根,可有些事还是避免不了,家长里短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根本顾不过来。那些冷嘲热讽的,阴阳怪气的,酸她的,损她的,每日里总有那么几句。
但这些,都不算事。
她最难受的是,她没有同类,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与她一样为赵绵泽难过的人。
即便是绿儿也只会欢笑,开心于侯爷的扬眉吐气。
私心底,赵如娜也为陈大牛重获自由开心,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赵绵泽难过。
也为她自己……赵绵泽唯一的妹妹难过。
“夫人,侯爷,水备好了。”
绿儿笑吟吟进来,看到两个人相拥沉默,愣了愣,赶紧低下头。
“奴婢先去外头候着……”说罢,蹬蹬跑远了。
人的心性都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绿儿早些年一直仰慕陈大牛,但那时的绿儿年纪小,仰慕里有许多是基于少女情怀,崇敬英雄。少女情怀总是诗,诗即梦幻,在实际面前,不堪一击。几次三番的失望之后,在她年满二十那年,终是与侯府管家的小儿子看对了眼。赵如娜念她在松子坡上为自己断了一指,便做主为他们主了婚,还特地添了十二抬的嫁妆,风风光光让她出了阁。可这姑娘与她有感情,自家夫婿也在府里当差,便仍在她房里伺候。前两年,她生了个胖小子,小夫妻俩更是和和美美。如今她对陈大牛仍有仰慕,仍把他看成大英雄,但早已断了那种念想。
“侯爷。”看绿儿出去了,赵如娜回过神来,推了推陈大牛,“去沐浴更衣吧,我让绿儿把温好的鸡汤放到你房里去。时辰不早了,我也想歇了。”
“媳妇儿……”陈大牛拉着她的手,不放。
赵如娜并不收回,只是静静看他,目光柔和。
“侯爷还有吩咐?”
四目相对,凝视良久,陈大牛终于败下阵来。
他是个粗人,脾气也糙,但那都是在外人面前。在赵如娜跟前,他就是横不起来,只要被她柔得似水的眼神一瞅,他便是再硬的心,也都软成了绕指柔。重重一叹,他无奈问,“要多久,你才肯让俺回房?”
赵如娜性子温良,不常与他赌气,她也知道从礼教上来讲,这般逆着夫婿,还一直没有生养,陈大牛没有休她,那已是深情厚义。而且,在老太太和老太公那里,他为她顶了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她不想骗他,是怎样想的,便怎样说。
提了提裙摆,她慢吞吞跪在他面前。
“侯爷恕罪,妾身实在不知。”
陈大牛怔住了。
他是她的夫婿,他比谁都清楚,赵如娜的骄傲。
这种骄傲,不仅仅是出身皇室,从小体面尊贵的长公主骄傲。而是她的个性,她的风华,她的诗书,她的才气,她高于世人洞悉世情的智慧。这样子的她,配给他陈大牛,本就是下嫁,这些年为了他,便是受尽冷眼,她也不曾放弃过这种骄傲。
正是因为骄傲,她也从来没有跪过他。
目光凝了一瞬,他慌了神,赶紧俯身拽她。
“菁华,你起来,没事给俺下跪做啥?”
赵如娜固执得紧,就是不肯起来,“是妾身不好,不懂事,该跪的。”
“菁华……”陈大牛眉头打着结,心疼不已,“你别这般,你说啥就是啥了,成不?你让俺走俺就走,你说啥时候俺才能回来,俺就俺时候回来。你别这样……是俺不好,是俺惹你生气了……”
他慌不迭的道歉,恨不得自扇嘴巴。
可赵如娜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似是下了狠心,目光坚毅。
“侯爷,你休了妾身吧。”
“啥啥?你在说啥?”陈大牛像听了天书,嘴角抽搐几下,满脸呆怔,“娜娜,你莫不是疯了?俺怎会休弃了你?祖姑奶奶,别犯傻了,起来说话好不好?”
赵如娜柔着眸,语气却极是镇定,像是慎重考虑过,“侯爷,你听我说幸完。一来我心里这道坎,一时半会过不去。二来我与你成婚五载有余,却未有所出,实是对不住你们老陈家,我自请下堂,并不委屈。”
目光凝滞着,陈大牛喉咙上下一阵滑动,情绪不稳。
“快别瞎说了,俺陈大牛娶媳妇儿,便是要过一辈子的。俺早就说过了,有没有孩儿没甚关系。且不说咱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便是真的没有子嗣,回头在俺哥那里抱养个儿子承了爵位便是了。你何苦如此?赶紧给俺起来,莫要让人听了去,没得笑话。”
“侯爷,我是认真的。”赵如娜抬头,红着眼看他,“你不必担心太多,我离了家会去灵岩庵落发,常伴青灯,静过一生,必不会辱没了侯府门楣,让侯爷没了脸面……”
“你个犟婆娘,你说些啥呢?”陈大牛这回真气眼了,不与她文绉绉说道,一把将她抱起,塞到榻上掖好被子,便撑手在她身侧,瞪着双铜玲似的眼睛,恨恨道,“赵如娜,你给俺听好了,你生是俺的人,死是俺的鬼,这辈子便算是与俺绑一块了。下回再敢说啥下堂落发的话,看俺不办了你。”
“……”他一旦发狠,赵如娜就没法子了。
这人有时候,也是横竖都不讲道理的人。
“还有!”陈大牛道,“你若敢趁着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离开,或是去出了劳什子的家,你信不信俺就,俺就……”
“就就就”了几次,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赵如娜蹙眉,“就要如何?”
陈大牛哼哼,掐她胳膊,“俺就死给你看。”
“……”
赵如娜是知书达理的女子,陈大牛却是粗犷实在的汉子。但平日里,这般撒泼耍赖的陈大牛却不常见,却实实在在地震住了赵如娜。世上天生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这两个人在一块,偏生能找到一个平衡点。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瞅了半天,终是都软了下来。
其实如今最大的问题,只有两个。
一是赵樽继位,为他们的家庭角色带来的颠倒性转换。
二便是赵如娜没有生养。她成天在宅子里,面对的人也不是陈大牛,而是他家的三姑六婆。一个没有生养的妇人,还得仰他家鼻息,整日被人说得狗血喷头,若不是赵如娜性子好,早被活活气死了。
“侯爷,若不然,你找把北院的收了房吧?”她突发奇想。
北院的,便是高句国的文佳公主。
好几年了,她一直住在那里,过她的休闲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赵如娜,怎么没傻死你?不过你倒提醒俺了,赶明儿便向陛下请旨,把她扫出去。”压在她身上,陈大牛呼吸便有些重,两个月没近她的身了,他本就血气方刚的男子,憋了这么久,哪里受得住?
赵如娜面赤如火,挣扎一下,小声道,“我在说认真的,为了孩子……”
听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陈大牛当即便炸了。他索性扒了她的被子,把她身子往怀里一裹,便粗声粗气的吼,“你再给爷们儿说一个试试?”
“……”赵如娜只看他,不说。
“再说啊?!”他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