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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是背她出去吗?”
“她能保证不出声吗?”
“没问题。”
“您怎么办,马德兰爷爷?”
经过一阵焦急的沉寂以后,福舍勒旺喊道:
“您从哪里进来再从哪里出去,不就完了!”
冉阿让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福舍勒旺嘴里叽里咕噜,似乎不是在和冉阿让交谈,而是在自言自语。
“还有一件事,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我说过,那里面要装些泥土。可又想到,装泥土不像装人,不成,那玩意儿在里面滑动,别人会看出破绽。您懂吗,马德兰爷爷,会被政府看出破绽的。”
冉阿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他。
福舍勒旺接着又说:
“可您真的逃不出鬼门关?问题在于一切都得在明天办妥——明天我得把您领到院长嬷嬷面前。”
接下来他告诉冉阿让,告诉他这是他福舍勒旺替修院办事换来的,当然办丧事也是他分内之事。他不仅要钉棺材,还要帮助埋葬,那个归天的修女生前曾要求把她装在平时当床用的棺材里,并且要求把她埋在圣坛祭台下的地窖内。这样做是不符合警规的。但死者又是一个执拗的修女,她的遗愿是不可违背的。既然院长和参议嬷嬷都已决定了,那就不必在乎政府的态度了;他,福舍勒旺,要到那矮屋子里去钉上棺材,到圣坛里去撬石板,把死人送到地窖里。为了酬谢他,院长答应他的请求,让他的兄弟到修院里来当园丁,同时让他的侄女来寄读。他的兄弟便是马德兰先生,他的侄女便是珂赛特。院长说,明天傍晚,即公墓里的假掩埋办妥之后,把他的兄弟带来见她。可是,现在,如果马德兰先生不在外边,他就无法把马德兰先生带进来。另外,还有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就是那口空棺材如何处理。
“什么空棺材?”冉阿让问。
“管理机关的棺材。”福舍勒旺回答说。
“什么棺材?什么管理机关?”
“死了一个修女。市政府的医生来了,并说:‘死了。’接着,政府会送来一口棺材。第二天,再派来一辆丧车,派几个殡仪执事,把那棺材送到公墓。殡仪执事们到了,可一抬那棺材,里面却是空的。”
“放个人进去就是了!”
“可没有死人。”
“不是死人。”
“那是什么呢?”
“活人。”
“谁?”
“我。”冉阿让说。
本是坐着的福舍勒旺猛地站起,好像椅子下面响了一个爆竹。
“您!”
“为什么不呢?”
冉阿让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正如冬季天空的那种微光。
“福舍勒旺老爹,您说过了:受难嬷嬷死了;我补上一句:马德兰先生埋了。事情就是这样。”
“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正儿八经。我不是得先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
“我早就告诉过您,要您准备一个背箩、一块油布。”
“然后呢?”
“一个杉木背箩,一块黑布足矣。”
“必须是白布,这是葬修女必需的。”
“白布也不妨。”
“您可不是那种一般的人,马德兰先生。”
冉阿让的这种想象,是出自苦役牢的一种大胆而野气十足的主意,福舍勒旺一直被圈在平静的环境之内,他平日所见,照他的说法,“只是修院里的一些磨磨蹭蹭的事儿”。现在,在那种平静的环境之内忽然出现这种奇想,而且要和修院牵涉在一起,这便使福舍勒旺产生一种莫大的惊骇之感,这种感觉可用一个行人看见一只海鸥在圣德尼街边溪流里捕鱼时产生的那种感觉相比。
冉阿让接着说:
“问题是,要想从这里出去,这就是一个办法。但我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情形如何?棺材在哪里?”
“空的那口吗?”
“是的。”
“在下面的太平间里,由两个大架子支着,上面盖着一块布。”
“那棺材有多长?”
“大约六法尺。”
“太平间是怎样的?”
“那是底层的一间小屋子,有一扇门通修院,一扇门通礼拜堂。”
“什么礼拜堂?”
“通大街的礼拜堂,大众可以使用的礼拜堂。”
“您有那门的钥匙吗?”
“我只有修院大门的钥匙,通礼拜堂的钥匙在门房手里。”
“那扇门什么时候打开?”
“只有在殡仪执事要进去抬棺材的时候。棺材出去了,门又得关上。”
“什么人钉棺材?”
第76章 柯赛特(34)()
“我。”
“什么人盖那块布?”
“也是我。”
“没有其他人?”
“警署的医生除外,别的男人谁也不许进太平间。这是规矩。”
“今天晚上,等到修院里大家全睡了,您能不能把我藏在那间屋子里?”
“那里不行。不过,我可以把您藏在另一间小黑屋子里。那里也通太平间,是我放埋葬工具的地方,归我管,钥匙在我手上。”
“明天灵车几点钟来拉棺材?”
“下午3点左右。大约要到天黑的时候才能在伏吉拉尔公墓下葬,那地方挺远。”
“就在您放工具的小屋子里!我在那里躲上整整一夜外加一个半天。可吃什么呢?”
“我给您送。”
“两点钟,您来把我钉在棺材里。”
福舍勒旺听罢退了一步,两只手的骨节被捏得嘎嘎作响。
“这恐怕不行。”
“这算得了什么!拿一个铁锤,把几个钉子钉到木板里面就万事大吉了!”
福舍勒旺认为这很荒唐,然而,冉阿让却认为这极平常。他走过比这更险的路。凡是坐过牢的人自有一套求生的本领,能够按照逃生的路的口径来缩小自己的身体。囚犯逃命的心情正如垂死的人乱投医一样,为医好病什么事不能干呢?让人把自己钉在一个匣子里,把那盒子当做一个包裹运出去,人却在盒子里待着,争取生命,没有空气寻找空气,连续几个钟头,闭气但不死这是冉阿让具有的多种惨痛的才能中的一种。
其实,苦役犯多次尝试过用棺材藏活人的事。这种事甚至帝王也曾干过。如果奥斯丹加斯迪莱约的记载确实可靠,那么,查理五世查理五世,指16世纪德意志皇帝,逊位后出家。就曾策划过这样的事。他逊位之后,为了和卜隆白最后会晤一次,就曾把卜隆白装入一口棺材,抬进圣茹斯特修院,然后,又把她抬了出去。
福舍勒旺稍稍平静之后,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您怎么呼吸呢?”
“我自有办法。”
“可您是在那里,盒子里!慢说真的待在里面,想上一想我就要喘不出气了。”
“您总该有一个螺丝锥吧!在靠近嘴的地方,钻上几个小孔,上面的木板也不必钉得太紧。”
“好!万一您咳嗽呢?万一您打喷嚏呢?”
“放心好啦,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冉阿让又加了一句:
“福舍老爹,得拿定主意了:或是在这里等着人家来抓,或是接受由灵车带出去的办法。”
众所周知,猫儿有一种癖性,爱在半掩着的门边徘徊不前。谁也不对猫儿说:“进来!”有些人在机会半露时也一样,他会停在两种决策之间左思右想,当断不断,让机会白白地过去,从而断送自己的生路。那些过于谨慎的人,与猫儿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所遇到的危险要比胆子大的人多得多。福舍勒旺正是这种具有猫性的人。不过,他看到冉阿让遇事冷静,泰然自若,自己便平静下来。他嘟嘟囔囔地说:
“总而言之,除此而外,别无他法。”
冉阿让接着说:
“有一件事我特别担心,那就是到了公墓以后,情况会如何?”
“这倒正是我所放心的,”福舍勒旺显得很有把握,“埋葬工人梅斯千爷爷是个酒鬼,他还是我的好友。您只要能蹦出棺材,其余的事就不用操心了。那埋葬工对死人是随便怎么处置都行的,而我呢,对那埋葬工也一样。到了公墓怎么办,让我先来告诉您。我们赶到那里时,天还没有黑,还得等三刻钟,坟场才会关上它的铁栅栏。灵车则一直行进到坟坑边。我跟着,执行我的任务。我衣袋里会带着一个铁锤、一把凿子、一个取钉钳。灵车停稳后,殡仪的执事们便兜住棺材上的绳子把棺材吊下去。这时,会有一个神甫过来做祷告、画十字、洒圣水,然后,他们统统溜走,只剩下了我和梅斯千两个人。他有时会喝得烂醉,有时会很清醒。要是他没醉,我就说:‘趁好木瓜酒馆还没关门,咱们去喝几杯。’我带他去那里,灌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不省人事,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下面。我拿了他那张进公墓的工作证,把他甩下,自个儿回来。那时,您就只有我一个人要对付了。要是他醉着赶来,我就对他说:‘去你的,我来干好啦。’他离开了,我就把您从洞里拖将上来。”
冉阿让向他伸出手来,福舍勒旺跳过来,一把把那手握紧,乡下人的那股热情确实令人感动。
“就这样,福舍勒旺老爹。一切顺利。”
“但愿别出意外,”福舍勒旺心里想,“这可挺吓人的!”
五靠醉酒不足保证不死
次日,太阳偏西时,一辆灵车从梅恩大街上辘辘而过。街上行人稀少。有几个行人停下来,摘下帽子,目送灵车辗过。那是一辆老式的灵车,上面画着骷髅、大腿骨和眼泪。灵车里躺着一口棺材,棺材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放着一个十字架。那十字架像是一个高个子的死人,仰卧在上面,向两边伸着两条胳膊。后面跟着一辆有布帷的四轮车,行人看见一个穿白色服装的神甫和一个戴红瓜皮帽的唱诗童子坐在车厢里。灵车旁是两个殡仪执事,他们的灰色的制服上,有黑色的丝带盘花饰。这支送葬的队伍后面跟着一个工人装束的瘸腿老人。他们向伏吉拉尔公墓走去。
那老人的衣袋里露出了铁锤的一段柄、一把钝口凿子和一把取钉钳的把手。
伏吉拉尔公墓,在巴黎屈指可数的几个公墓之中有其特别之处。它的大门和侧门至今仍被一些死抱住古老字眼不放的遗老们称之为骑士门和行人门。我们已经讲过,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本笃修会在这里有一块墓地,修女们死后可以葬在这一小块被划开的坟地里,且可以在傍晚下葬。为此,埋葬工人在夏季的傍晚和冬季的黑夜在坟场里工作,必须遵守一条特殊的纪律。当年市政机关规定,各个公墓都得在日落时关上大门,伏吉拉尔公墓也不例外。骑士门和行人门紧靠着,都是铁栏门。旁边有个亭子式样的房子,是建筑家贝隆内修建的,供公墓看门人居住。那两道铁栏门,铁面无情,在太阳落到残废军人院圆顶后面时,双双关闭。到规定时间如果埋葬工人还没有离开墓地,就凭一张由殡仪管理机构专门签发的出门证出门。在门房的窗板上,挂着一个像信箱那样的匣子。埋葬工人把卡片丢在那匣子里,门房听到卡片落下的声音,便拉动绳子,启开行人门。假如那埋葬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