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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谁?”冉阿让问,“这宅子是谁的?”
“啊,上帝,您简直是开玩笑!”老头儿喊道,“是您把我安置在这里的,是您把我介绍到这里来的。可您问我的是什么话!您会不认识我了?”
“我不认识您,可您怎么会认识我的?”冉阿让问。
“您救过我的命。”那人说。
那人转过身去,一线月光正照着他的半个脸,冉阿让认出来了——福舍勒旺。
“啊!是您?不错,是您。”冉阿让说。
“亏了您还认得我!”老头儿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您在这里干什么?”冉阿让又问。
“嘿!我在盖瓜呀!”
当冉阿让走近福舍勒旺时,那老头儿正提着一条草帘子准备把它盖在瓜田上。他已这样干了个把钟头,盖上了好多这样的草帘子。冉阿让在棚子里看到的那种奇怪动作,正是他干活的动作。
他又说道:
“我刚才在想,月亮这么亮,说明快下霜了。要不要去替我的瓜披上大氅呢?”接着,他哈哈大笑了一阵,望着冉阿让补了一句,“您她妈的也得好好披上这么一件吧!您到底是怎样进来的?”
冉阿让心里在盘算:这人既然认得他,至少认得马德兰,自己得格外谨慎才是。他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提出问题,大有反客为主之势,这真算得上是一件怪事。他是不速之客,反而对“主人”盘问不停。
“您的膝部为什么挂着个响铃?”
“您说这铃铛?”福舍勒旺回答说,“它一响,好让人家听了避开我。”
“这又是为什么?”
福舍勒旺老头儿做了个挤眉弄眼的动作,阴阳怪气地说。
“啊,妈的!这里全是些妇道人家,大半还很年轻,撞上我不是玩儿的。铃儿可使她们留神,好躲开我。”
“这是什么地方?”
“嘿!您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
“是您把我介绍到这里来当园丁的,您会不知道!”
“别绕了,快告诉我。”
“这就是小比克布斯女修院哪!”
这下冉阿让记起来了。两年前,福舍勒旺老头儿出了车祸,断了一条腿,经他介绍,圣安东尼区的女修院收留了他。现在,他自己恰巧又落在这女修院里。真是巧遇,也是天意。于是他嘟囔着:
“小比克布斯女修院!”
“啊,归根到底,老实告诉我,”福舍勒旺接着说,“您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马德兰爷爷?您是一个正人君子,但这也不成,您总是个男人,男人是不许来这里的。”
“您为什么能来?”
“就我可以。”
“可是,”冉阿让接着说,“我得待在这儿。”
“啊,我的天主!”福舍勒旺喊起来。
冉阿让向老头儿身边迈了一步,用严肃的声音说:
“福舍勒旺老爹,我救过您的命。”
“我一生不忘。”福舍勒旺回答说。
“那么,我希望您像我对待您那样对待我。”
福舍勒旺用他那两只已经老得发颤、满是皱皮的手抱住冉阿让的两只铁掌,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才喊道:
“啊!我能报答您一丁点儿,那就是慈悲上帝的恩典了!我!救您!市长先生,请您尽管吩咐吧!”
老人一阵眉开眼笑。喜色改变了他的容貌,使他脸上有了光彩。
“您说我能干什么吧?”他接着又说。
“让我慢慢儿跟您说。您有间屋子吗?”
“在那儿有一间孤零零的破棚子,那就是我的屋子。它在老庵子破屋后面的一个弯角里,谁也瞧不见。一共三间。”
破棚处在破庵后面,地位确是隐蔽,没有人发现它——冉阿让也同样没有发现它。
“那好,现在我要求您做到两点。”冉阿让说。
“市长先生,哪两点?”
“第一,您所知道的有关我的事不对任何人讲;第二,不要问我的事。”
“就这么办。我晓得,您干的全是光明正大的事,也晓得您一辈子是慈悲上帝的人。况且,是您把我安插在这儿的。我绝不问您要干什么。有事您尽管吩咐好了。”
“一言为定。现在请跟我来。我们去找孩子。”
“啊!”福舍勒旺说,“还有个孩子!”
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像条忠实的狗一样跟在冉阿让身后。
半个钟头以后,珂赛特已经睡在老园丁的床上。一炉熊熊的烈火,使她脸色又转红了。冉阿让重新结上领带,穿上大衣,找回了从墙头丢过来的帽子。冉阿让披上大衣的工夫,福舍勒旺解下了膝上的铃铛,把它挂在墙上。那墙上挂着一只背篓,这铃铛就在它的旁边,点缀着墙壁。两个人一齐靠着桌子坐下来,烤着火。福舍勒旺早在桌上摆上一块干酪、一块黑面包、一瓶葡萄酒和两个玻璃杯。老头儿把一只手放在冉阿让的膝头上,说:
“啊!马德兰爷爷!过了这么长时间您才认出我来,是不是做的好事太多了,不再记得我?我可总惦记着您呢!您这个黑良心的爷!”
十沙威是怎样扑空的
花开两朵,咱们各表一枝。
在芳汀去世的那天,沙威在死者的床边逮捕了冉阿让,而冉阿让当天晚上从滨海蒙特勒伊市监狱越狱逃走。警方断定他一准逃向巴黎。巴黎是一个淹没一切的漩涡,这里人山人海,一个人隐于其中比藏入森林还不易被人发现。各式各样的亡命之徒都懂得这一点。他们走进巴黎,便被这人海吞没,这样,他们便获救了。警方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不论在哪里逃脱了的罪犯,他们都到巴黎来查找。滨海蒙特勒伊的前任市长便是他们这样一个侦察对象。为协同破案,沙威被调到巴黎。在逮捕冉阿让这一公案中,沙威是很得力的。在这一案件中,他的办事能力,他的事业心,全被昂格勒斯伯爵任内的警署秘书夏布耶先生注意到了。
夏布耶先生以前提拔过沙威,这次又把滨海蒙特勒伊的这位侦察员调到了巴黎。到巴黎后,沙威没有辜负上司的希望,表现得足够有用——我们选了这样的词语,尽管使用它对这样一类职业显得有些突兀。
正像天天围猎的猎狗,今天见到了狼,便忘记了昨天的狼一样,到后来,沙威也不再去想冉阿让了。他也从来不看报纸。可是,在1823年12月的某日,他忽然想到要看看报纸,那是因为他是一个拥护君主政体主义者,他要知道凯旋的“亲王大元帅”在巴荣纳巴荣纳:法国小城,在法国西南部临近西班牙。亲王大元帅指昂古莱姆公爵。1823年4月他率领10万法军进入西班牙,镇压资产阶级革命,年底班师回国,驻扎在这里。城举行入城仪式的详情。当他读完关心的那一段文字后,报纸下端有个人名——冉阿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报纸登载消息说,苦役犯冉阿让已经丧命,并叙述了当时的情景。对报纸的这一报道,沙威深信不疑。他只说了一句:“好下场!”说完,把报纸扔下,便不再想这件事了。
不久,塞纳…瓦兹省政府给巴黎警署送了一份警务通告,说在孟费梅镇发生了一件拐带幼童案,案情离奇。通告说,有个由她母亲托付给当地一个客店主人抚养的七八岁的女孩儿,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拐走了。女孩的名字叫珂赛特,是一个叫芳汀的女人的女儿,芳汀已经死在一个医院里,但不知在何时何地。沙威看了通告后又疑惑起来。
芳汀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他还记得冉阿让在被捕前曾经求他给他三天时间,好让他去领那贱人的孩子,那时,曾使他沙威大笑不止。他又想到越狱后的冉阿让是从巴黎搭车去孟费梅时再次被捕的。当时,还有某些迹象可以说明,他那是第二次搭这路车子。前一天,他已到那村子附近去过一次——我们说附近,是因为在村子里没有人见到过他。他那时到孟费梅去干什么?没有谁能猜透。现在,沙威可猜到了。芳汀的女儿在那里。冉阿让要去找她。而现在这孩子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拐走了。那人究竟是谁?难道是冉阿让?可冉阿让早已死了。沙威没有跟任何人谈论这一问题,便去了小板死胡同。在那里,他从锡盘车行雇了一辆单人小马车,直奔孟费梅。
他自以为可以在那儿查个水落石出。结果,查完之后,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却是漆黑一团。
在最初的几天里,德纳第夫妇的心中有些懊恼,因此,说话漏了底,百灵鸟失踪的事,弄得传遍全村。很快,村里出现了几种不同的说法,最后,这件事被说成是拐带幼童案。这便是警方通告的由来。可德纳第平静之后,他那天生的聪明劲儿很快使他意识到,惊动御前检察大人可不是玩儿的,因为他本人的历史并不清白,现在,如在珂赛特“拐卖”上大做文章,也许警察会顺藤摸瓜,把他以前干过的事全都给抖搂出来。枭鸟特别怕光。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那1500法郎作何解释?于是,他决定改变态度,第一,堵上老婆的嘴;第二,再有人提这“拐卖”事,他就表示诧异。他要告诉别人,对什么“拐卖”之事他一无所知。当时情况只是,他抱怨过,那人很快就把孩子“带”走了。他可舍不得她走,原想多留她几天,可来找的是孩子的“爷爷”,“爷爷”领走孙女是世上最平常的事。出来个“爷爷”效果很好。沙威来到孟费梅,听到的正是这种说法。“爷爷”把冉阿让遮掩了过去。
为了探听虚实,听了德纳第的讲述之后,沙威追问了几个问题:
“这祖父是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德纳第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是个有钱的庄稼人。我看过他的身份证。我记得他叫纪尧姆朗贝尔。”
朗贝尔,一个正派人的名字,听了能让人安心。沙威返回巴黎。
“我真傻,冉阿让明明死了。”他想。
第66章 柯赛特(24)()
这件事已经被他放在脑后了。可是,1824年3月间,他听人说,圣美达教区有个怪人,外号叫“给钱的花子”。据说,那人是一个靠利息度日的富翁,可无人晓得他的真名实姓,说他独自带着一个8岁的小姑娘过活。那小姑娘只知道自己是从孟费梅来的,除此之外,别的她全然不知。孟费梅!这地名一再在他耳边响起,沙威的耳朵又竖了起来。有一个在教堂里当过杂役的老头,是一个扮作乞丐的密探,经常受到那个怪人的布施,他详细地提供了一些其他的情况。“那富翁性情怪异、孤僻”。“不到天黑,他从不出门”。“不和任何人交谈”,“只偶尔和穷人谈几句”,“且不让别人和他接近”。“他常穿件非常旧的赭黄大衣,大衣里却填满了钞票,有好几百万之多”。这些话勾起了沙威的好奇心。为了贴近那个古怪的富翁,看个清楚却又不至于惊动他,有一天,沙威便借了那老密探的那身烂衣服,蹲在那密探每天傍晚呆的地方,一面哼着祈祷文、一面留心向四周观察着。
果然,那“可疑的家伙”朝着化了装的沙威走过来,并且作了布施。沙威抬头望了他一眼——冉阿让惊了一下,认为见到了沙威;沙威也同样惊了一下,认为见到了冉阿让。
沙威并没有看得真切,因为当时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