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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33）（）
凡是对他的性格进行过仔细分析的人，是必然理解他的。外祖父向外孙说了什么长矛兵、什么军官、什么傻小子、什么表哥忒阿杜勒，这些没有引起他内心的任何波动。外表上看，写剧本的诗人加上外祖父跟外孙泄露的这些内容，是使剧情变得复杂化，从而增强戏剧性。然而，这样的戏剧性会损害其真实性。因为马吕斯正逢绝不相信人能做坏事的年龄，还没有到轻信一切的年龄。心中的疑惑有如皮上的皱纹。青年人的皮上不起皱纹，他的内心不生疑惑。能使奥赛罗心慌意乱的，不能触动老实人奥赛罗，莎士比亚奥赛罗中的主人公，一般指轻信的人。老实人，伏尔泰老实人中的主人公。。马吕斯不会猜疑珂赛特！他也许会犯一千种罪行，却不会对珂赛特产生一点疑心。
他在街上徘徊。他的苦恼达到了极点。他努力抑制自己，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这样，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回到古费拉克的住所。进屋后，一头扎在床上，连衣服也没有脱。当他蒙头入睡时，天早已大亮了。他昏昏地睡着，脑子里一片混乱。醒来时，见古费拉克、安灼拉、弗以伊和公白飞都站在屋子里。他们戴上帽子，正准备上街，显得非常慌乱。
古费拉克对他说：
“你是否去参加拉马克公拉马克1770…1832，法国将军，复辟时期和七月王朝时期自由主义反对派的著名活动家之一。之葬礼？”古费拉克的话讲得文绉绉的，有点像中国语言。
他们走后不久，他也出了门。2月3日发生那次事件时，沙威交给他的那两支手枪，他还一直留着。出门时，他把那两支枪揣在了衣袋里。枪里的子弹原封未动。很难说清楚，此次出门他为什么要揣上这两支手枪。
他在街上毫无目标地游荡了一整天。有时天在下雨，但他全不觉得。在一家面包铺里，他买了一个面包，准备当做晚餐吃。但面包一直装在口袋里——他完全把它忘了。据说，他曾在塞纳河里洗了一个澡，自己却没有任何印象了。脑子里，各种念头在拼命地撞击着。他什么也不再指望，什么也不再惧怕。从昨天晚上起，他就是这样的。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地熬着。只剩下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快快到9点。9点他将和珂赛特见面。这是最后一次的幸福了，此后，将是茫茫的一片黑暗。他在最荒僻的大路上走着。不时地，巴黎方面有些奇特的声音传来。他振作精神，侧耳细听，且说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天黑后，9点整，他遵守诺言，来到了卜吕梅街。当他走近那铁栏门时，除了要见珂赛特的念头外，别的一切都忘了。他已有48个小时不曾和珂赛特见面了。他即将看见她，任何其他的想法全消失了。目前，他只有这一件刻骨铭心的事要做了。这是用几个世纪的渴望换来的美妙时光啊！人世间，总有那么一种胜于一切和妙于一切的感受，它一经到来，整个心灵便不会给其他任何念头留下半点空隙了。
马吕斯挪动那根铁条，进了园子。而珂赛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老地方。他穿过草丛，走向台阶边上的一个凹角，心想：“她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可是，珂赛特也不在那里。他抬起头来，看那房子。窗子关得死死的。他在园子里转了半天，发现园子里空无一人。他急得心惊肉跳，脑子里乱作一团，像一个找不到家了的孩子。他在各个板窗上一顿乱捶，捶了一阵又一阵。如果她父亲忽然推开窗子，伸出头来，狠巴巴地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如何是好呢——他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也许他在想，即使发生了那种事，和他脑子里猜想的情形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了。捶过以后，他又提高嗓子喊起来。“珂赛特！”他喊。“珂赛特！”他喊得更响、更急了。但是，没有人回答。完了。园子空了。屋子里也空了。
院子阴沉、死一般寂静。马吕斯失望地呆望了片刻，转向那石凳。在那石凳上，他和珂赛特曾经共同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光啊！接着，他在台阶的石级上坐下来，心里充满了温情，下定了决心。他深深地为他的爱侣祝福后，对自己说：“既然她不在了，你唯有一死。”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隔着树木从街上传来：
“马吕斯先生！”
他站了起来。
“唉！”他应了一声。
“是您吗？”
“是我。”
“马吕斯先生，”那声音又响起来，“您赶快赶到麻厂街的街垒去，您的朋友在等您。”
这声音并不是陌生的。它像是爱潘妮那嘶哑而粗糙的声音。马吕斯跑向铁栏门，移开那根活动的铁条，把头伸出去。有一个人，像个小伙子，消失在黑暗中。
三马白夫先生
冉阿让的钱包没给马白夫先生带来任何好处。他一向以品德端正著称，他绝对不会接受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财物，也绝对不会接受天上会掉金路易的观念。当然，他也不晓得这只钱包是伽弗洛什丢给他的。按照他的性格，拾到东西一定要交出去。于是，他把钱包上交了区警察哨所，请他们帮助寻找失主。这样，这钱包便成了一件永恒的失物。因为不会有谁去认领它。这样，它对马白夫先生也没有帮上任何的忙。
这期间，马白夫先生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靛青的实验工作失败了。无论在植物园进行试种，还是在他那奥斯特里茨的园子里进行试种，都没有成功。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付给女管家一个苏的工资，房租也已经好几个季度没付了。这样，过了13个月，他便把植物图说的铜版全都卖掉。几个铜匠把铜版做了平底锅。他原有若干册不成套的植物图说，现在，铜版没有了，也就没有办法再补印。结果，这些不成套的书连同那些插图的散页，当做废纸卖给了一个旧书贩子。到此，毕生的著作已荡然无存。后来，他靠卖那几部存书度日。当他眼见那一点微薄的财源日渐枯竭时，对园子也感无力支撑，只好任其荒芜了。从前，他偶然还可吃上两个鸡蛋和一块牛肉，现在，他连这些也无法受用了。如今，他每餐只有一块面包，几个土豆。最后的几件木器也卖掉了。随后，只要是一时用不到的被褥、衣服、毛毯等，还有那些植物标本和木刻图版，也都卖了出去；但是，他还有一些极珍贵的藏书，其中有些是极为稀有的版本，如1560年出版的历代圣经四行诗话，皮埃尔德贝斯著的圣经编年史，让德拉埃所著、书上印有献给纳瓦尔王后的题词的漂亮的玛格丽特，贵人维里埃…荷特曼著的使臣的职守和尊严，一本1644年的拉宾尼诗，一本1567年迪布尔的、印有“威尼斯，于曼奴香府”卓越题铭的著作，还有一本是1644年里昂出版的第欧根尼拉尔修第欧根尼拉尔修，古希腊哲学家，古代哲学家丛书的编纂者。的作品。这是亨利埃斯蒂安亨利埃斯蒂安1531…1598，法国文学家，精通古希腊文字和法国古语。根据13世纪梵蒂冈第四一一号著名手抄本和威尼斯第三九三号和三九四号著名手抄本校订过的本子，具有很大的保存价值。这本书中，还有各章节的多利安方言全文。当时，另有这种方言全文的，只有那不勒斯图书馆了，那是12世纪的驰名手抄本。为了节省，马白夫先生的卧室既不点蜡烛也不生火。天一黑，他便躺到床上去。邻居们都不愿意理他，见到他便躲得远远的。做母亲的会同情一个穷苦的孩子，一个少女会同情一个穷苦的青年，可什么人会同情一个贫困的老人呢？无人同情，这是一切穷困中最冷酷无情的一种穷困。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马白夫公公并没有完全丧失他那种孩童气。当他注视他那些书籍时，他的眼睛总是现出神奇的异彩。在他端详第欧根尼拉尔修那本作品时，他的脸上会顿时出现微笑。他的那个玻璃书柜，是他保留下来的惟一一件不属于那些可有可无的家具之列的。
一天，普卢塔克妈妈对他说：
“我们没有什么东西来做晚餐了。”
她所说的做晚餐需要的东西，是一块面包，四五个土豆。
“去赊成不成呢？”马白夫先生说。
“谁还肯赊给我们呢？”
这时，马白夫先生打开他的书柜。他要卖他的书了。这就好像是一个父亲在送儿子赴刑场。对他的宝贝书籍，他看来看去，不知道该选哪一本为好。最后，他狠心抓出一本，夹在腋下，出了门。两个钟头过后，他回来了。这时，腋下已经没有了东西。他把30个苏放在了桌上。
“拿去，买点什么吧。”
从这时起，普卢塔克妈妈发现，马白夫先生的脸变得格外阴沉，而且此后再也没有放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马白夫先生天天带一本书出去，带一个银币回来。那些旧书贩子见他到了非卖书不可的地步，便压低了价格，只出20个苏收买他当初花了20法郎买下的书。有时，那向他收购的，正是当日卖书给他的。就这样，一本接着一本，整套藏书不见了。有时，他对自己这样说：“不过，我已经年过八旬了。”这好像是想说，他那书够他卖一阵子的。不过，看得出，他的忧伤一天强烈一天。只是有一次他却高兴起来。他带着一本罗贝尔埃斯蒂安罗贝尔埃斯蒂安，巴黎印书商，是亨利埃斯蒂安之父，他出版的希伯来、希腊、拉丁文古籍，获得学术界广泛好评。印的书去马拉盖河沿，卖了35个苏，而在格雷街又花40个苏买了一本阿尔德阿尔德，16世纪威尼斯印书商。回家。
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普卢塔克妈妈说：“我还欠人家5个苏。”这一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
他是园艺学会的成员。会长知道他贫苦，来看他时，向他表示，要把他的情况报告给农商大臣，并且实际也这样做了。“唉，怎么搞的！”大臣感慨地说，“真是的，这样的一位老科学家！一位植物学家！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我们应当替他想想法子才对！”次日，马白夫先生收到一张请帖。他被邀去大臣家吃饭。他几乎发了狂，拿着那帖子，对普卢塔克妈妈说：“我们得救了！”按照约定日期，他去了大臣的家。他发现自己那条破布筋似的领带，那又肥又大的老式方格礼服，那用鸡蛋清擦过的皮鞋，令看门人见了疑惑非常。没有什么人和他谈话，连那邀他的大臣包括在内。快到晚上10点了，他还在等人们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这样的时刻终于等到了。他忽然听到大臣夫人，一个袒胸露背、使他不敢接近的美人问他道：“您这位老先生是干什么的？”他步行回了家。到家时已是午夜，正下着大雨。去时，他是乘车前往的，那车费，正是他卖掉一本埃尔泽维尔埃尔泽维尔，16、17世纪荷兰的印书商，所印书籍以字体秀丽著称。的收入。
多年来，他已经形成习惯，晚上上床以前，总要拿出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著作读上几页。他对希腊文很有研究，能够品味出这本书的固有特色。除此之外，他已经没别的可享受的了。
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普卢塔克妈妈突然病了。这是一件比没有钱去面包铺买面包更加恼人的事，那就是没有钱去药铺买药。一天，医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