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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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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不死之身救了他,可却没能再救蚩尤一次,仅是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就已然竭尽了全力。

    在逐鹿之战的后期,因为妖族难以忍受九黎严苛残暴的连坐刑罚,亦对九黎轻蔑鄙夷的态度怨叹纷纷,最后,在帝鸿氏和九天玄女的教唆下,居然叛逃了蚩尤,给九黎的军队造成重创。蚩尤于大怒之中,性情也越发乖张暴戾,甚至连羽兰桑和十二巫都不敢冒然与他对话,唯有处理完族中事务的封北猎回到他身旁时,蚩尤的状态才会放松一些,此刻,若是下属的哪一位族长向他禀报失利的战事,也不至于惨遭杀身之祸。

    那时候,没有人胆敢靠近蚩尤,唯恐被这团血光蓬勃的火焰灼烧得遍体鳞伤,除了封北猎,他命定的红线,今生魂牵梦萦的挚爱。

    有一天,当封北猎走进主帐中时,发现羽兰桑竟难得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些许为难之色,座上的蚩尤摊着掌心,也不知再看什么东西。

    他以为蚩尤是又发火了,急忙走上前去,对羽兰桑在背后打了个手势,羽兰桑如临大赦,赶紧飞速跑出营帐,他则缓步上前,拉住蚩尤的手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蚩尤清了清嗓子,神情中居然有一丝罕见的不自然,封北猎不由好奇至极,他垂眼一望,唯见蚩尤的掌心里放着一朵花一样的东西,枯黑得就像是已经摘下来数日的样子,唯有边缘能看到一抹素净的青,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莹莹雨露。

    “这是”

    “花。”蚩尤低声道,“早上在一处断崖边看到了,就想着摘下来给你看看”

    封北猎在那一刻完全怔住了。

    蚩尤的身心已经被污染如斯,连八十一个附属部落都要为之受到影响,何况只是一朵小小的花儿?他将羽兰桑唤来此处,想必也是为了尽量延长一点花的寿命,让它不至于枯萎得太难看吧。

    “喜欢吗?”蚩尤继续问道,隐约带着一点期盼的讨好,“它的颜色是青色的和你的眼睛很像”

    有谁会喜欢一朵焦黑凋落的花呢?

    一股热气袭上眼眶,他轻轻应了一声,将花朵捧在手心,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稀世珍宝。

    “喜欢。”他含着眼泪,“好看,我喜欢,我很喜欢。”

    事到如今,断崖上的花丛依然开落如昔,只是那个愿意为他摘花的男人,已经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长眠在了大地之下。

    偶尔孤山合复散,我如流水子如云。

    “他将逐鹿之战的因果扛在身上,不是为了九黎,不是为了东夷,更不是为了我。”羽兰桑道,“而是为了救你。”

    “他要救你,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为了救你。”

    响声滂沱,落雨决堤。他们顶上的枝叶被打得一摇一晃,重重叶片上也汇聚了承接不住的连绵雨水,一片一片地打下来,又沉又重,浑如泼天。

    封北猎的脸上也溅落了这样的雨水,从眼睑处成串滴流,滑到下巴上,攒着不住坠下去。

    “我这条命,是你连带着捎回来的。”羽兰桑眼神沉寂,神情亦是淡漠,“所以哪怕你疯了也好,痴傻了也罢,你就是九黎唯余的王,我会听从你的号令。”

    “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天地一派寂静,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良久,封北猎方嘶哑道:“我要你写一封信。”

    “写一封信。”羽兰桑重复道。

    “我这里有菩提木的一缕头发,”封北猎说,“变成他的样子,伪造他的气息。”

第110章 一百一十 .() 
是夜;夜风疏朗,拂过馥郁芬芳的花木;将澈爽的气息扑得四处都是,好像在暗色沉沉的夜里都能染出团团清丽的颜色来。

    苏雪禅坐在窗边;嘴里咬着一枝笔;皱眉望着桌上铺开的一面书帛。

    原本雪白的素净帛面,此时已经被他画得墨迹淋漓;乱七八糟;上面全是鬼画符一般的横撇竖捺;还有一个又一个圈在一块的箭头。应龙宫里作纸的是素缬丝缎;作笔的是沧江水玉、锥利紫豪,作墨的则是松烟清墨。这几样加在一起,哪怕是摊开一张鬼画符,也能让人平白看出几分云烟蒸腾,雾迹迷蒙的仙气。

    他拿着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从那堆无从下手的墨迹中点画涂抹;到最后;索性丧气地一甩手;发狠在上面胡乱划了一遭;最后丧气地往桌上一趴;盯着不知名处怔怔出神。

    他在思考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娲皇为什么要将他送来千年以前?

    他是菩提木;也是青丘狐。千年前;他被娲皇投来;自龙心血和蚩尤恨中诞生;又在妖族大劫中被东夷人害死,使黎渊在悲痛中吞下十国神人,打入刑杀之狱,受万刃穿心之苦;千年后,因为苏璃在他手腕上做下的印记,他随之转世成青丘的大王子,又在逐鹿平原上舍身救世,回到千年前,成为菩提身

    这一切根本就是个死循环,哪里有丝毫改变的可能性?!

    “啊啊啊——!”他抓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崩溃大喊了一声,又颓丧地瘫倒在桌上不动了。

    如果娲皇不讲自己送来这里呢?

    他魂不守舍地搓揉着自己的衣角,注视着桌上狼藉一片的墨痕。

    他的肉身毁了,连魂魄都几乎消散于无,若不是有一身救世的功德,只怕连娲皇都难以将他从湮灭的边缘拉回来那娲皇将他送来这里,莫非只是单纯想给他一具肉身?

    不对,这说不通。

    于他而言,他的内心的确很想知道,自己尚为菩提木的时候是如何与黎渊相处的,他曾经被伤得太苦,也太深了,是以明知自己千年的结局依旧是无法扭转的死亡,他也想竭尽全力地够一够这甜蜜的爱与往事,娲皇曾说要奖励他这就是奖励?

    也说不通啊。

    一盅落魂花,就能让他进入封北猎的梦境,全盘看到他前半生的遭遇,栩栩如生,似临其境,更不用说烛龙当时是直接让他看到自己的记忆的,就算要让他看到真相和过往,最省时省力的办法,难道不是直接创造一个梦境吗?娲皇又怎么会没有这个本事?

    然而,这个死循环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苏雪禅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答案一样,他也没办法解释这么多漏洞与疑惑,唯有重重按住额头,妄图缓解一点紧绷的神经。

    在漫长的思考与沉默中,他头一次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了迷惘。

    他究竟是想要改变这诅咒般的宿命,还是要将他和黎渊从泥潭一样的轮回中拉出?

    想来想去,也不甚明了,他刚想把桌子上的帛书揉把揉把扔了的时候,就听衣袍摇曳的轻响从身后传来,黎渊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嘴唇挨着他的发丝,低声问道:“怎么了,在作画吗?”

    “是啊,”苏雪禅丧气地一偏头,心不在焉道,“在画画。”

    黎渊瞧着那圈圈点点,抹得乱七八糟的画面,喉间不由噎了一下,无语道:“那你说说,这画的是什么?”

    “你。”苏雪禅理直气壮,煞有其事地拿墨渍斑斑的手指头在上面指指点点,“喏,龙角、爪子,还有鳞呢画多好。”

    黎渊:“这就我啊。”

    “没错。”苏雪禅兴致勃勃地又拾起一旁的笔,在勉强能看出一点空白的地方补了俩黑点,“看看,这龙眼珠子活脱脱一副画龙点睛图!”

    黎渊被他生生气笑了,嘴唇衔着他的耳朵尖道:“小东西,三天不收拾就上房揭瓦”

    “哎哎!”苏雪禅这才慌了神,忙不迭地叫了一连串,“我那天还没好,后腰疼,不是别别别!”

    苏雪禅被黎渊压在宽大的桌案上,背后就抵着那张“画龙点睛图”,还不等他再开口,黎渊就俯下身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此时已是入夏,即便是夜色沉沉的晚上,空气中也仍然弥漫着一股将至未至的热意,然而檐上凝出的露水却依然不肯消停片刻,从玉铎下坠着的铃舌上滴滴涓流,将廊下的花木沾湿一片,犹如一场四季不歇的春霖,连绵落在一对爱侣的窗棂外。

    与此同时,东夷属地。

    无论外界如何风平浪静,鸟语花香,似乎都不能影响到十万大山中分毫,一个竹青色的身影正站在其间,从后看去,唯见其身姿清疏,两条雪白飘带无风自动,垂在腰后。

    不远处,封北猎垂手站在高处,指尖萦绕着缕缕环绕的微风,将下方的人团团围拢,仿佛一个人造的隔离区域。

    底下的人抬起头来,一手持笔,一手捏笺,那清润乌黑的眉眼,俊秀如许的面容,正是苏雪禅于此世间的模样!

    ——东夷雨师,天然雨泽之身,能于一面中化三千面,非至圣所不能识破。

    “你当真要这样做?”他缓缓开口,连语气和悦耳温缓的嗓音都与苏雪禅别无一二,“在我看来,这个计划着实瑕疵颇多,难堪大用。”

    封北猎低声笑道:“不,他一定会上当的,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羽兰桑反问道,顶着菩提木的容颜,就连不甘的质疑似乎都可以变得温和柔韧起来,“在此之前,我们从未与月神打过交道,他和日神也从未插手过下界的战争,你这般冒然,不免太过招惹是非。”

    “更何况,他本身亦是月宫魁首,只怕你我二人加起来也难敌其手,若他半途发觉,你我又待如何?”

    封北猎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凝视着不知名的虚空,犹如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我说了,他一定会来的。”他缓缓重复,“因为我已经知晓了他的结局——或者说,是他和日神的结局。既然要闹,为什么不闹得大一点呢?他是最好的人选,毋需再犹豫了。”

    羽兰桑定定看着他,道:“还有一点。”

    “什么?”

    “应龙宫的印玺,可不是那么好伪造的,就连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唯有尽力一试。”

    封北猎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些许嘲讽之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良久,羽兰桑终于将手中的笔高高抛起,在信笺上落下了第一道刺目的墨痕。

    天边忽起一阵波澜。

    风乍起,云乍还,苍穹浓云如滚,乌风四啸,顷刻间便将盛日的阳光挡在了层层阻霭之后,恰似一个黑云压城,长夜将至的景象,沉沉笼在坤舆上方。

    风雨欲来。

    广寒三十三天,此刻,望舒已经驾着月车逡巡于九天之上,月宫中清寂无比,花落无声。

    一名衣袂翻飞的仙娥从漫天繁盛的金桂中翩翩而来,手中平举着一封书信,降落至一群女侍之间。

    “云笺这丫头,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一名仙娥眼尖,率先看到云笺纤细飘渺的身影,“莫不是又向女官偷了懒,跑回来纳凉来了?”

    望舒虽为月宫之主,可性子温柔矜善,与羲和雍容威严的风格尤为不同,因此月宫中的侍女们也格外亲厚,不若其他仙宫那般等级森严。

    云笺闻言,不由蹙起淡如扫烟的蛾眉,轻啐了那女娥一口,眉心一粒秀气的红痣也像生气一般闪着微光,“谁偷懒了,是有人给大人送信,女官姐姐叫我送回来而已,谁又与你们一样了?”

    被她这样对待的宫娥也不生气,反而伸出玉葱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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