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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姐,能不能请您跟我走一趟?”宋井眉头皱得很紧,开口打断了场面诡异的安静。
唐言蹊精神正紧紧绷着,他的话像把刀子直接将她的神经割断了,断裂声震得她心慌意乱,也不知是在和谁生气,还是在掩饰什么,她想也不想就失控地喊出来:“我说了不去!不去!别再问了,我不会去看他!”
她不会再主动迈出一步。
不会。
她不能。
宋井被她突然吼出声来的样子吓到。
虽然唐言蹊的脾气不好,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可是她发脾气的方式大多数都是不声不响地捅人一刀,杀伤力十足。
很少有这样声嘶力竭的模样。
他怔了怔,出言解释道:“不是去见陆总,您别激动。”
与此同时心里也不禁黯然。
唐言蹊闭上眼就好像看到那些尖锐的、刻薄的、足以划伤她的利刺密密麻麻地生长在心上,扎得她疼痛难忍。
对方一句“不是去见陆总的”让她如释重负,又心生嘲弄。
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不是说好无爱无恨?
唐言蹊,你骗谁。
一喝酒就醉,一想他就流泪。
这些拙劣的演技连别人都骗不过,何况自己。
肖恩望着她失神的模样,突然毫无征兆地想起今早她走后,他无意间听到的傅靖笙和赫克托的对话。
那时女人靠在江大公子怀里,眉眼温驯,好像收敛了全身的锋芒,只安于他的怀抱,“陆仰止是言言用尽全身力气拥抱过的人,是她用生命爱过的人,要她忘记他,就相当于是要她的命。”
“我也曾失去过我的孩子。”傅靖笙说到这里时抬头看了眼面色隐忍紧绷的男人,发现他的微弱细小的紧张,微微一笑,“我也曾以为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可是赫克托,你知道吗?一辈子太长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逐渐化为一个叹息,“我可以爱他一辈子,但我没办法恨他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她不愿意寂寞孤独地生活。
对他的恨就只有那么多,迟早被他锲而不舍的爱和追逐磨平。
而一辈子又太短了,短到她再也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去恨他,尤其是在明知道他们以后还会继续相爱下去的时候。
这种恨毫无意义,毫无用途。
只是在耽误时间,让他们以后再想起这段日子时忍不住为当时的看不开而扼腕叹息。
江一言听到这话,漆黑的眼底深处蓦地窜起一簇火苗。
他不顾房间里还有别人,俯首便将她深深吻住。
不带任何色情的含义,倒更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在信仰面前奉献忠诚的吻,“谢谢你,阿笙。”
傅靖笙何其懂他,自然明白他在谢她什么。
江一言在谢她,想明白了这一切,给了他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仿佛时空折叠,肖恩望着眼前的大小姐,愈发觉得她有些像傅小姐说的那样。
只是,傅小姐想明白这些用了多少年。
更何况那时傅小姐还怀着孕,为了孩子,为了安稳的生活,选择也会倾向于江大公子和好。
可是大小姐不同。
她和陆总之间的坎坷更多,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就像霍先生今早说的那样,墨岚在临死前那句“不要回去”就像是个魔咒、诅咒,只要它一天还根种在大小姐脑海里,她就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和陆总重新开始。
“唐小姐。”宋井见她发怔,实在不愿打搅她,可这件事又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的地步,“我有个不情之请。”
肖恩对他使了个眼色。
我们还在劝大小姐,这件事急不得,要徐徐图之。
宋井咬牙摇摇头。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唐言蹊回过神来,收起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皮笑肉不笑,“又是谁要见我?”
宋井被她的笑容噎住良久,道:“是”
陆远菱。
车子停在天水湾的别墅前,唐言蹊目光冷彻地盯着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建筑。
就在这个院子里,她开始了和陆仰止同居的日子,开始了她自以为是的甜蜜和幸福,结果被庄清时架进庭院中当着无数人的面狠狠扇了巴掌。
别墅大门开着,两边的保镖站得笔直如松。
进进出出的都是身穿白大褂拎着医药箱的医生。
庭院里还停着一辆急救车。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唐言蹊还没说话,肖恩就先开口替她讽刺了,“这是什么架势?”
宋井也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他不喜欢这位夫人,可那毕竟也是陆总的亲妈。
只能僵硬地赔笑着。
今天上午一听说陆总回了公司她就开始闹。
上午是闹着要见陆总,下午不知是从谁那里听说唐小姐回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非要见唐小姐一面。
宋井不想搭理,可是家庭医生铁青着一张脸告诉他说,这次的情况不好,真的不好。
很可能就是
宋井当时也懵了,手机差点就脱手砸在地上。
他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他有必要通知一下陆总了,可是脚下步子刚一转,电话里就传来佣人急急忙忙的声音:“夫人又闹了,她说不见陆总了,一定要见唐小姐。宋助理,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夫人说她还有、有遗言,非要跟唐小姐说不可。”
遗言。
两个字让宋井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在那一秒钟里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去找唐言蹊。
哪怕未经陆总允许,哪怕唐小姐可能会拒绝。
出乎意料的,唐言蹊在听到要见的人是陆远菱之后,只是微微眯了下眸子,眉眼弯弯的甚至笑了出来,“好啊。”
她答应得特别爽快。
就像现在,肖恩都为她不平的时候,她却泰然自若地一脚跨进了别墅大门。
仿佛她还是此间的主人、来去随意一样。
唐言蹊很是熟悉天水湾的构造,木质结构的楼梯,脚踩在上面再小心也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望着眼前那扇半开半闭的门,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够配合这种心境。
屋里的人听到声响,便已经动手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
唐言蹊的褐瞳里倒映着女人的模样,面上静水无波,心中却掀起了巨浪。
那一头灰发,满脸倦容,眼底的青苍,脸上的褶皱,还有某种萦绕在她眼角眉梢挥散不去的沉沉死气。
“你来了。”陆远菱朝她露出一个笑,可是她已经瘦得脱了形,这个笑容显得十分苍老可悲,“进来坐。”
唐言蹊望着她,脚步钉在原地。
倒是肖恩上前拦了一步,警惕地盯着女人枯槁般的形容,“你不是——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了?”怎么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陆远菱抬了抬下颚,眼神流露出三分倨傲,她到底是陆家的大小姐,就算病入膏肓,该有的威仪也是半分不少。只是,看起来有些苍凉可悲。
她甚至没有理会肖恩,在她眼里从来没有下人的地方。
唐言蹊也没看肖恩,目光一直与陆远菱对视着,却朝肖恩伸出手,淡淡道,“枪给我。”
“大小姐?!”她不是已经不能用枪了?甚至圣座特意下令给周围所有守卫的枪都配了消音器,生怕有个特殊情况会吓着她。
“给我。”唐言蹊重复了一遍。
第262章 你以为()
肖恩犹豫了片刻,解开大衣的扣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黑漆漆的手枪,递到了唐言蹊手里。
唐言蹊接过,那冰凉的枪管比她想象中沉一些。
陆远菱就眼睁睁看着她从下属手里拿过了枪,一步跨进了她的卧室。
肖恩不放心,要跟着进来,唐言蹊却已然开口道:“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她说这话时看也不看肖恩,一双褐眸平静得好似一汪深潭,死寂得没有波纹,眼底倒映着陆远菱一张灰败的脸。
这一刻,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女人却出奇一致地做了同样的选择。
唐言蹊进了卧室里,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井然有序。
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窗帘也被工整地卷起来,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微风徐徐,吹着桌上的纸张。
纸张旁边摆放着瓶瓶罐罐,全都是药。
再看陆远菱,她穿得很讲究,素色的棉麻长裙,上面的纹样是写意泼墨的山水,大气优雅,一头半灰半黑的长发也妥帖得梳在脑后,挽成了发髻。
她的耳垂上挂着翡翠,拇指上带着玉扳指,身上挂着漂亮精致的银饰。
这装扮对于陆家长女的身份来说不算夸张,可是眼下却说不上来理由的、给人以极其郑重的感觉。
唐言蹊亦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郑重。
不是说陆远菱病重将死么。
哪个将死之人还有心思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
而且她看上去虽然容颜沧桑病态,却离“死”之一字相去甚远。
陆远菱微微伸了下手,让她上座。
唐言蹊没动,就站在原地,眸色平静冷漠地盯着她。
陆远菱低低一笑,挽了挽袖子,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坐在了床沿上。
她的嗓音也不似原来那般好听,像是被什么毒药毁得无比沙哑,“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
“我也没想到你还有脸见我。”唐言蹊掂量着手里的枪,脸上平静如水,没什么波澜起伏,“摆了这么大的架势,叫了这么多人陪你演戏,连宋井都被你瞒了过去。陆远菱,你难道是知道我一直想杀你,但是苦于天水湾门口一直有你儿子的人把守、我进不来,所以才专程给了我这个机会,”说到这里,唐言蹊微微扯了下唇,讽刺地开口,“让我进来取你的狗命吗?”
女人脸上说不上有什么表情,可一字一字咬得极其狠戾。
陆远菱被她身上这股摄人心魄的气场震得发愣,背上爬满了冷汗。
那一瞬间里她猛地生出一种,唐言蹊秒秒钟就要一枪崩了她的错觉。
可是对面的女人却不动如山,只是用一种寒冷彻骨的眼神,把她万箭穿心,钉死在原地。
好一会儿,陆远菱才恢复了镇定,“不,”她缓缓摇头,咳嗽了几下,道,“我没有骗你,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的身体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不是每个将死之人都要昏厥休克在床上等着死神的镰刀收割,我知道我快死了。”
唐言蹊觉得这话十分可笑,于是就这么突兀地笑了出来,“你知道你快死了?”
她是阎王爷吗?还能提前算出自己的大限?
陆远菱却似不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她还是摇头,撇开这件事,主动提起了另一件,“唐言蹊,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聊聊天。”
唐言蹊心生嘲弄,直接将枪口抵在了桌面上,望着对方,眉眼薄凉,“我和你有什么可聊的?聊聊你死了是想水葬还是火葬?”
陆远菱道:“都不,我已经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等我死了以后,我的遗体会直接捐赠给相关机构做研究使用。”
唐言蹊听了这话,眼角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眸光也锐利深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