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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原想扰他一顿饭的,”胤礽笑道,“不想他倒去老四那吃饭了。既这么着,我就回去了。”文七十四一听他还没吃饭,哪肯放他就走,一迭连声吩咐:“给二爷做去,不要多,清淡干净些儿——进去禀了紫姑娘,带二爷去十三爷书房歇息!”一边说,满面堆笑地向里让胤礽:“您老一向没工夫来,今个空着肚子回去,十三爷回来,怎么交待?好歹赏奴才个脸儿,十三爷就回来的!”说着便引导着往里走,让进书房,拂椅抹桌,彻茶端点心,紫姑已带着乔姐和阿兰进来侍候。
胤礽拈着盘中荔枝品着,便盘问府中情形:“七十四!您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文七十四笑道:“奴才宝德人,随了蒙古俗儿,爷爷七十四上头有我,胡乱起名儿叫七十四。嘿嘿!”“宝德?”胤礽皱眉想了半日,“是河套宝德吧?靠着河曲县,也难为你大老远的进京来谋营生。”文七十四一边帮着阿兰等人布菜斟酒,赔笑说道:“说出来辱没先人。年景不好,打康熙三十年就把地划名给牛老爷,希图人家那块进士牌子,想免了丁亩银子。谁想牛爷去世,大少爷没良心,黑了这块地。告没告处,活没个活路,这就进京谋营生……在十三爷府快十年了,前阵子爷受屈,人都走了,只小人没去,十三爷见小人还有良心,回来就抬举做个管家……”胤礽却无心听他唠叨,端起杯呷了一口,说道:“好,地道的三河老醪!”因见紫姑三个,一个端丽庄重,一个恬静俏丽,一个体态妖娆,便笑道:“想不到老十三倒会享福,才放出来几日,就置买得醇酒美人俱全!”
“二爷真能取笑,我们都是村姑出身,是哪门子的美人?”乔姐儿斟酒笑道,“就是紫姑姐姐原是十三爷跟前的,我和阿兰是九爷、八爷送给十三爷的粗使丫头……”
胤礽一听,顿时意识到胤祥这里人色很杂,面上嬉笑自若,却不肯再随便说话。一时便见胤祥提着袍角快步进来。胤礽未及说话,胤祥便道:“瞎!我早惦记着二哥要来,偏是四哥那里来客,缠着要留。我说二哥说好今儿要来,他们还以为我诓他们逃酒。亏得家里去人,要不还不得脱身呢!”胤礽一边让坐,一边问道:“是谁来了?”
“年羹尧嘛,四哥的门人,又是他大舅子。”胤祥满不在乎地坐了对面,端酒“吱儿”一饮,笑道:“四哥也是的,见他来,先发作了一顿,说年某带的礼不成敬意,又说不该先去吏部才去见他四王爷,都是鸡毛蒜皮小事。把个杀人不眨眼的年魔王骂得顺头流汗。后来又摆酒相待,说家常话,弄得我站不住,走不开。”胤祥说笑着,夹着菜送到胤礽碗里,笑着吩咐道:“难得二哥来,说句难听话,趁着你暂时没复位,我先巴结巴结——阿兰,乔姐!你们怎么叫二爷和我吃寡酒?来个拿手的曲儿!”胤礽笑道:“你仍是素性不改,我就喜爱你这爽气!这三个女孩子是难中服侍你的,你如今已经脱了灾,何不索性给她们开了脸?”紫姑听了只不言声,阿兰、乔姐羞得满脸飞红。乔姐儿调筝,阿兰摘下壁上琵琶调弦。
须臾,那阿兰手挥五弦,目送秋波,款步起舞,唱道:
妾薄命!烟花关山几万重,残妆零落为谁容?叹是杨花浑无力,无语脉脉随东风!阮郎不解天台意,任是明月也伤情。
歌未毕,那乔姐按弦接口唱道:
妾薄命!武凌即是紫台宫,马上琵琶曲未终。奈何梁园景致好,不如采菊卧篱东!一曲侑歌一断肠,敢怨王孙不痴情?
琴歇歌止,余音犹自袅袅,两个人俱已眼含泪花,胤祥陡地想起那年夜宿江夏的往事,急闪了阿兰一眼,见阿兰和乔姐正互相审视,忙收摄了心神。却听胤礽叹道:“歌能穿石,舞似天仙——久不闻此雅音了。”
“二哥,今世岂有高山流水?”胤祥冷冷笑道,“唱得虽好,逢场作戏而已。你又何必多情如此?”抿嘴儿又一笑,吩咐道,“我和二爷要说事情,你们都退出去吧!”
第51章 谋灭口胤礽丧天良 图储位老八藏祸心(1)()
胤礽挪了一下椅子,靠近了胤祥,体贴地说道:“这几个女子都不错,又与你患难相处,可你待她们未免有点薄情了吧?”
“薄情?我就是要拿她们开心儿,明儿就册正了紫姑,叫她们再喊‘妾薄命’!”胤祥咬牙笑道:“吴王夫差倒是痴情人,一个西施,一个郑旦就断送了他!二爷,你我蒙此奇耻大辱,岂能在这些婆娘手里再栽筋斗?”
胤礽上下审量胤祥,良久才郑重说道:“吾弟真乃大丈夫!这一番囹圄之灾得大于失!你能如此我真欢喜!有你和你四哥这样的人,真是朝廷之大幸,胤礽之福!”胤祥道:“人家心里亮堂,您请放心,四哥还是过去的四贝勒,我还是昔日的十三弟——您有什么事,尽情吩咐就是了!”
“那好!”胤礽敛了笑容,目中闪着寒光,凑近了胤祥,“知道郑贵人么?”胤祥点点头,用询问的目光盯着胤礽没吱声。胤礽额头肌肉迅速抽搐了两下,又道:“知道她为什么被打到浣衣局么!”
胤祥从没见过胤礽这样鬼火一样的目光,诧异地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胤礽阴狠地咬着牙,说道:“要不是她,我这次废不了!”
胤祥愕然立起身来,细细回想在热河狩猎那惊心动魄的几日,他何等伶俐,立时便明白了“就是因为她”的意思。胤祥烦躁不安地踱了两步,问道:“二哥,你明白说,要怎样?”
“要她——”胤礽拖长了声音,从齿缝里又进出一个字:“死!”
胤祥目光霍地一跳:胤禛方才说,胤礽释放后变了性儿,他还不信,一霎儿工夫就得到了验证!胤祥额上青筋暴起,绕室一周,倏然问道:“灭口?”
“是!”胤礽眼中满是杀气,“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胤禩他们知道,终究祸患无穷——连老四也不必叫他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胤祥冷冷说道,“你何必告诉我?”胤礽默想一阵,格格笑道:“我信得过你嘛!送佛还盼你送到西天!这事我苦思数日,若有半丝妇人之仁,非坏事不可。要有半点觊觎东宫之位的人,我也断不肯托他!”
胤祥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扫得打了个寒噤。原本温柔敦厚的一个人,竟变得如此残忍绝情——刚刚儿还满口怜花惜草,说自己“薄情”!胤祥紧皱眉头盘算许久,突然一笑,说道:“想不到二哥经一番劫难,变得如此英睿果决!”
“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胤礽却听不出话中揶揄的意味,“她如今在浣衣局为奴,生不如死。与其活着两人一齐完蛋,不如让她保全体面,我保全身份?十三弟,你须知我连苍蝇也不肯轻易打死的,这是事出无奈!”
一旦发现自己崇拜尊敬的人原来是个卑污不堪的小丑,庄严的身份也就化作粪土。胤祥睨了一眼胤礽,见他兀自跷足而坐,一脸的悲天悯人相,不由泛起一阵憎恶。许久才拿定了主意,胤祥叹道:“既然二哥挑明了,我也实话实说,这事有伤阴骘啊!浣衣局领事的是我门下,只要舍得用工夫,杀她不难。但眼见你是太子了,将来圣上龙归大海,焉知你不会再杀我灭口?”
“这——”胤礽被这直透骨髓的话顶得怔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说你心直,原来心里头也是千门万户,别犯傻了,我真能有那一日,要杀的也只是奸臣。连老大、老八,我也视为手足,岂肯为一个浣衣女奴难为你?”胤祥咧着嘴跟着干笑,说道:“只要你不叫我做七步诗,这点子小事包在兄弟身上了。只是你性急不得,眼下皇上要稳定朝局,调了施世纶回京任户部尚书,派我和四哥清理刑部,连带户部,露头的大案全都要重新处置,有什么案查什么案,这自然也冲着老八——我不能老往畅春园浣衣局跑。皇上今秋要南巡,大约那时你的太子位也复了,必定是你留守北京,我就好便宜行事了,你看怎么样?”
胤礽点点头,呷了一口茶起身道:“那就拜托了。须防老八,他耳目极广,就连你在家中也得一步一小心。宁可不做,决不能让他们再抓住把柄。”说罢便走。胤祥笑着送他出了二门,望着胤礽潇洒的背影,“呸”地啐一口回身便走。
耳房里隔窗望着的阿兰不禁一怔,回头看时,乔姐也正在眺望,正好四目相对,都避闪开了。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胤礽复位东宫的诏谕重颁天下。一废一立,恰恰一百七十天。这半年间,大阿哥胤眩砺渎硪货瓴徽瘢⒏缛缇瘢⒏缦赵獠徊猓陌⒏缲范G待人处事格外小心,落了个孝悌名声。受刺激最大的还属八阿哥胤禩,乍喜乍惊、乍欢乍悲,像打摆子似的,热时好似坐在蒸笼里,冷时又像卧在冰凌上,每天与胤禟、胤(礻我)、胤禵并王鸿绪、阿灵阿、揆叙一干人口卜鹊噪、夜参星斗,苦苦折腾半年,贴进去一个佟国维,捎带了一个马齐,依旧是镜花水月。朝命一下,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特简正使,左都御史穆和伦为副使,率着手持黄钺节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来到毓庆宫宣旨,加冠授册,祭天地、告太庙、拜社稷,热闹得如鼎沸之油。八爷府却像死绝了人一样冷冷清清,凄凉阴惨。也亏了胤禩和胤禟、胤禵,尚能咬牙忍疼,强打精神,随班朝贺,在众人面前挺直腰板儿装得若无其事。那胤(礻我)却生性装不来假笑,告了病,在家摔杯打盏,寻太监家仆不是,整日毛板子噼啪山响,打得鸡飞狗跳,人人都怕见他。
这日胤(礻我)把家中长随统统叫了来,指着院里一株老桧,说“碍眼”,命人锯掉。自绰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瞧着。何柱儿从外头进来,胤(礻我)没好气地问道:“你不在八爷府挺尸,来我这里有什么屌事?”
“回十爷话,”何柱儿原瞧准了胤禩稳当太子,自愿跳槽去了廉王府,没想到竟跳进火坑里,这些日子也似滚油煎心,因见胤(礻我)拧眉斜眼,赔笑道:“九爷请爷过去呢!八爷、十四爷都在那等着,说请爷过去赏牡丹。”胤(礻我)一愣,将杯子一掼,拔脚便走。
胤禟府确实在赏牡丹。新从洛阳运来的一色十二个大瓷瓮,什么重楼、叠翠、魏紫、姚黄、二乔、金钗……齐整摆在院里大合欢树阴下,有的含苞未放,有的蕊瓣半开,也有的怒放如盌,刚淋了水,鲜灵灵、颤巍魏十分精神。胤禩、胤禟、胤禵、王鸿绪都穿着便服,摇着扇子细细玩赏。阿灵阿脸色苍白,坐在廊下石阶上发呆。旁边还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胤(礻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任伯安。胤禵远远见他过来,招手儿笑道:“十哥,老闷在屋里有什么趣儿?这是九哥从洛阳弄来的,要分送我们,你也来挑几盆!”
“我要这黄子做(上尸下求)用?”胤(礻我)哪有这种闲情逸致?看着任伯安说道:“又是你这老王八,拿牡丹花溜须拍马?”任伯安忙打千儿请安,笑道:“倒叫十爷猜准了,奴才到洛阳进货,顺便捎回来孝敬爷的。”胤(礻我)扑扇了一下扇子,说道:“你八成是见四爷、十三爷又到刑部清理案件,施世纶这老杂毛又回来了,沉不住气,捣腾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