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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叶卿时,当她和段蔓娘差不多大的时候,她也是受到了父兄的万般宠爱。
可惜,为了那杀千刀的皇位,父亲兄长一个接一个的战死,只换来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定国公的爵位。
想到早逝父兄,叶倾的眼圈微微泛红,段修文看在眼中,只当她小女儿心思发作。
段修文不动声色的到了案几前,凝神片刻,提笔挥毫,转眼间又得了两幅新的水墨画。
吹了吹,段修文含笑把其中一幅塞进了叶倾手里,“来,给你。”
叶倾看着手上牛吃草的水墨画,哭笑不得,这人把她当成小孩子哄了么!
待看向段修文手里的第二幅水墨画,叶倾不由扑哧一乐,那上面的老牛双足立起,两个前蹄做飞扑状,一张牛嘴咧开,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居然在卖弄风骚——
叶倾难抑笑意,抬头看了段修文一眼,段修文两眼闪亮,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叶倾一怔,这表情她见过许多次,每当梁平帝又掏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哄他的爱妃们欢心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叶倾笑容一敛,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两张画纸叠了起来,悄无声息的送到了袖子的暗兜里。
她当皇后就养成了这么一个臭毛病,到了她手里的东西,甭管好坏,就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段修文笑眯眯的把叶倾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道,表妹果然恋我至深,不过随手画的小玩意,也要仔细收好。
叶倾不理会站在身前的段修文,调头看向坐在上首的段文斌,“舅舅方才不是说,有话和我讲么?”
段文斌挥挥手,示意身前的管事退下,看向了叶倾,正色道:“倾倾,前些日子的事情,舅舅也都听说了,我当时以为你和护国将军府的婚约还要继续,就没有插手,昨天,那林家可是上门退亲了?你如今给舅舅一个准信,和林栋的婚事,还要不要继续了?”
顿了下,段文斌补充道:“舅舅不是定国公府那帮不靠谱的玩意,你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舅舅给你做主!”
说话间,段文斌的视线始终落在了叶倾的脸上,看到她脸上的疤痕若隐若现,心中暗叹,他妹妹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骨血,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叶倾马上明白过来,舅舅这是要给她撑腰了,长辈这么旗帜鲜明的表达态度,做晚辈的也要展现个姿态出来。
她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应道:“那林家恐非良配,叶倾绝无可能再嫁入林府。“
段文斌一拍桌子,叫了一声好:“好!“
他哼了一声:“那林栋的嘉奖还没下来,这些时日,兵部和吏部一直在打着口水官司,我明天就给他们添上一把火!“
以前坐山观虎斗,不过为的是外甥女终有一日还要嫁进护国将军府,若是把事情做绝,将来亲戚不好见面,现在却是没这个顾虑了。
段修文慢慢踱步到另外一张椅子前坐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怕是不用爹爹出手了。“
段文斌狐疑的看着他:“此话怎讲?“
段修文抖手打开了手中折扇,轻轻扇动了两下,瞥了眼叶倾,含糊的道:“上面那位要拿林栋杀鸡儆猴呢,林栋这小子骨头硬的很,软硬不吃。”
段文斌眉头皱起,“如此倒是不好淌这趟浑水了。”
第10章 半局圣手VS棋中君子()
叶倾听他们说的模模糊糊,知道避讳自己这个闺阁女子,不想她牵扯到朝堂之上的浑水中。
只是她上世何许人也,在宫殿里住着,早就锻炼出一副七窍玲珑心,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那是炉火纯青。
从舅舅和表哥的只言片语里,叶倾大致判断出来,这事已经涉及到了储位争夺,对林栋出手的那人,必定位高权重,只怕是皇子之一,且已经对段修文进行过拉拢。
杀鸡儆猴里的鸡就是林栋,猴则是段修文!
储位之争,最是凶险,叶倾当下毫不犹豫的表明了态度:“舅舅无需劳心,既然已经有人替天行道,咱们姑且看着好了!”
段文斌目色间的愁容被叶倾一句话一扫而净:“哈哈哈,替天行道,好一个替天行道!”
心事尽去,段文斌轻松了许多,笑罢,轻咳一声,对着段修文吩咐道:“好了,带着你表妹歇息去吧,她刚来家里,怕是不知道客房在哪里。”
段修文却纹丝不动,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家老爹:“父亲,正事说完了,是不是也该说说家事了?我那幅八美人图,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段文斌被儿子一眼识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什么你的我的,你还是老子生的!赶紧回房,把孝经抄上三百遍!”
段修文置若罔闻,不急不忙的把袖子层层卷了起来,露出了半截光滑的小臂,“多说无益,不如来做过一场!“
段文斌跳起脚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怒气冲冲的叫道:“来就来,谁怕谁!”
叶倾登时为之侧目,同时心中大声叫好,没想到段府底蕴如此深的书香门第还有这样赤膊上阵的传统,倒是颇有几分她叶家以前的家风。
叶倾双目瞪得滚圆,期待不已。
外面听到动静的下人们鱼贯的进了来,无视那一对父子,搬椅子的搬椅子,摆棋盘的摆棋盘,又有下人燃着了香,更有人捧了水果点心和甜酒。
两个丫鬟从叶倾身边走过时,叶倾耳尖的听到了她们的小声交流:“哎,老爷和公子又开始了,这次也不知道会闹腾多久。”
“是啊,上次可是到了天亮才分出胜负。”
先说话的那丫鬟声音又低了几分,抱怨道:“还不是老爷,每次走一步都要想上好久。”
待看到段家父子为了谁执黑棋争执不休的时候,叶倾心道,我去!
敢情这对父子,弄出那么大架势,还挽袖子跺脚瞪眼的,不过是要下一盘棋。
叶倾瞬间没了兴趣,说到底,她出身武将之家,当初也是个上马开弓,下马还是开弓的主——
没办法,家里说女孩子家家舞刀弄枪不成样子,学学弓箭倒是无妨,叶倾也就练了一手好骑射。
至于其他的,琴棋书画,除了围棋一道颇有天分,却又不肯下苦功钻研,其他的都只是略知皮毛。
反正她是皇后,给梁平帝献艺博取帝王欢心的倒霉差事还轮不到她做。
叶倾举起袖子掩住口鼻,懒散的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舅舅,若是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段家父子一起向她看来,段文斌一敲棋盘,“倾倾,你过来,帮我们猜先!”
叶倾快步走到了棋盘前,随手抓了一把棋子,段文斌抢先道:“单!”
段修文摇了摇扇子,从容道:“那我只好猜双了。“
叶倾松开手,掌心里赫然是五枚棋子,段文斌大笑出声,毫不犹豫的把黑棋拿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叶倾颇觉无聊,若是两个人动起手脚,还有点看头,尤其是段文斌越下越慢,明明很简单的一步棋,非要想上半天!
她和段修文你一块,我一块,都快干掉一盘子点心了!
叶倾站起身,准备悄无声息的退去,却被段文斌一把捉住了袖子,“倾倾!不要走,你是舅舅的大福星,刚才猜先都赢了!”
叶倾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了下来,只是段文斌实在是让人着急,叶倾一下忍不住,捏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叩到了棋盘之上。
段文斌先是一怒,随后喜形于色,“妙,妙,实在是妙!”
而后叶倾出手便顺理成章,不知不觉变成了叶倾和段修文之间的对垒,段修文脸上淡淡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神情凝重起来。
琴棋书画四艺虽然常常并提,但是唯有围棋一道,才被认为是国术圣学,时下的年轻举子们,旁的可以不会,对这博弈之道却必须熟悉一二。
一些棋手更是拥有着自己的雅号,像是叶倾,她的特点就是以势压人,和她下棋,总是有一种乌云压顶喘不过气的感觉,等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却绝望的发现叶倾大龙已成,再无可挡。
同时,由于叶倾不究细节,往往又被人从小处抓住了痛脚,千里之堤轻易溃于蚁穴。
故而叶倾得了个诨号,叫做半局圣手。
半局之后,她的大龙要么已成要么被屠,反正前半局是别想从她手里占到便宜了。
说起来也有趣,梁平帝自诩英明神武,却是个臭棋篓子,旁人为了拍他的马屁,送了个雅号叫做棋帝。
叶倾嗤之以鼻,下棋的皇帝,可不就是棋帝么!
段修文的棋风有点像是绵绵细雨,叶倾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细雨尽被它撕裂,撞碎,眼见棋局形式大好,叶倾的一条巨龙若隐若现即将腾云而起,旁边的段文斌难掩一脸喜色,越看外甥女越是欢喜。
段修文眉毛扬起,不动声色的走了几步棋。
形式顿时一变,无数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探出,紧紧的缠绕在了叶倾的巨龙身上,她竟是动弹不得!
细雨扯碎,依然是绵绵雨幕,无穷无尽!
不知何时,段修文居然已经完成了他的布局!
叶倾盯着棋盘,凝神思索片刻,一把将棋子搅乱,“输了,不下了!”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重新恢复了淡淡笑意的段修文,心道,都说棋品如人品,这小段状元的棋艺倒是和他的为人相符,若是给他起个棋号,就当叫做温柔的杀死你!
段文斌棋品不错,虽然后面都是叶倾代下,还是痛快的愿赌服输了,拿出那幅八美人图,摩挲许久,才恋恋不舍的交到了段修文手里。
段修文迫不及待的打开,视线在画图上巡视一番,看到叶卿的题词,不由笑道:“表妹的这位姑祖母倒是个雅人。”
叶倾脸上一烧,充耳不闻,段修文又浅笑道:“听说孝贤皇后当初的棋号就是半局圣手,我看表妹今日棋路,倒是颇有孝贤皇后的风采。”
叶倾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道:“不知表哥的雅号是?”
不待段修文回答,段文斌在旁一脸怨气,幽幽的道:“棋中君子,呵呵呵——”
叶倾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舅舅的怨气从何而来了,段修文的棋艺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诡计多端,什么君子,加个伪字还差不多!
段文斌一把抓住了叶倾的袖子,控诉道:“这个混球只对自己人下毒手!倾倾,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在外面和他下上一场,他惯会装相,一定不会赢你!”
一旁的段修文看着老父这等悲怆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手中扇子一合,在掌心敲了敲,笑道:“我现在就可以让着表妹,要不要再来一局?一定让你赢!”
叶倾摇了摇头,她这等勇往直前的棋风,最讨厌的就是段修文这样步步算计的下法了。
她疑惑的看向了段文斌,忍不住问道:“那舅舅怎么不在外面和表哥下?”
段文斌连咳数声,依然没挡住段修文带笑的声音:“你怎么不问问你舅舅的棋号?”
叶倾眨了眨眼:“是什么?”
段修文大笑出声:“千年君!一局下上千年的千年君!你想想,若是在外面下,那一帮观棋的不是郁闷死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