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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它最终也只是飞了那么一下,就像深秋里成熟的柿子一样被人打落下来,趴在混着青草香气的烂泥里,再无声息。
他还只是个孩子,无法阻止这一场杀戮。
他抱着它,它在他怀里跳了两下,他惊喜地以为它刚刚只是晕了过去,可它的嘴角开始渗出血来
他多想告诉她啊,可是他说不出话,他根本发不出声音。
应明辉哭得浑身发抖——姐姐临走前看他的眼神,那熟悉的厌恶,就像他不会说话以后,那些玩伴们看他时一模一样。
也再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当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仿佛得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可妈妈却说,她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不会喜欢呢?就因为他是个哑巴吗?
可心里到底还是怀着期待,她是他姐姐,总是会不同的吧?
现在她一定很讨厌他了吧。
阮眠从楼上跑下来,迎面就撞上从门外进来的保姆,她狠狠地瞪了这中年女人一眼,然后跑出去。
终于在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这是大自然的法则”这是她昨晚写在作文里的句子。
那棵倒下的大树早被搬走,原地留的大坑又种上了一棵小树苗,嫩绿的叶子迎风舒展着,阮眠跪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挖了个小坑。
她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把它捡回去,现在还把它送回这里。
阮眠在坑底放了一片树叶,把小东西放进去,又添了一把土,“你以后会飞得很高。”
“很高很高。”
她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片湛蓝的湖,又出现在眼前了,她沉默地走到湖边洗手,洗得干干净净,泪无声而不停地掉,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水里的倒影被温柔地绞碎。
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埋在膝上放声大哭,似要哭出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委屈。
天边的晚霞烧得灼人眼。
阮眠哭够了,在湖边的草地上安静坐着,周身染了一层红光。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车子在离湖边三百米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你先回去。”后座的男人淡声说。
助理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只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再细看,双肩还一抖一抖的,不由暗想,难道在哭?
不过,更好奇的是,这人停下来是想做什么?
助理跟在齐俨身边也差不多十年了,可却还没完全摸透他的性子,只好压下满腹疑惑,点头应道,“好。”
不远处,阮眠吸吸鼻子,刚想站起来,余光看到一道斜长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疑惑地回头一看,男人从淡淡的暮色里走出来,轮廓渐渐清晰。
她就这样歪头望着他走近,在她旁边坐下。
齐俨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皱眉问,“哭什么?”
明明刚刚才发誓以后都不会再哭了的,鼻尖又被这淡淡的三个字勾得微酸,阮眠摇摇头。
他不再看她,而是看向湖面。
沉默穿梭在两人间。
暮色渐浓,晚风徐徐。
阮眠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他,“如果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他转过头,语气清淡,“欺负回来。”
“可我打不过他们。”
“那就找一个比他们更厉害的靠山。”
阮眠定定看着他深邃的侧脸,心思百转千回绕了许久终于明晰,她轻轻地问,“你能当我的靠山吗?”
不用很久,两年就好。
她刚哭过,眸光湿漉漉的,又柔软,可声音却带着“沙沙”的质感,仿佛划过心间,带来一种莫名的轻疼。
然而,齐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来。
阮眠侧头跟着看过去,男人身后,青山外,红霞一簇一簇地慢慢跌落。
她听到晚风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抱歉,我不能。”
他在笑,笑得那么好看。
眉目清隽,眼角微挑,眸底深处浅浅涌起的笑意,纵然此时头顶有满天的星辉月华,也会为之黯然失色。
可阮眠忽然又有点想哭。
“不过,”他又说,”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你。”
第24章()
阮眠的心因他简单两句话浮浮沉沉,此刻悬在半空没有丁点儿着落,反应也慢了半拍——
“谁?”
“阮眠。”
“嗯?”她在恍惚中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两个念起来分明极其柔软的字,偏偏被他说得几分清淡,听着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过来。”男人已经走到离湖最近的青石边。
阮眠听话地跟过去。
他闲适地倚在石边,低头点着了一支烟,幽蓝的火光淡去,修长的指间跃起一朵小小的红光,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挑眉问,“还没找到吗?”
暮色安静地笼着四周,小树林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
阮眠看了又看,除了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他在哪里?”
齐俨又笑了,长指微曲,一截烟灰抖落下来。
他的视线落到湖面上。
阮眠跟着垂落目光,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天光蒙昧,看得不是很清晰,只是一团黑影,却因湖面平静,倒映出完整的轮廓。
她的睫毛不停颤着,脑子也像塞了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这”
“阮眠,”他又低声叫她,“只有她可以帮你。”
“我不懂。”阮眠迷茫极了,“让我想想”
她仿佛看见了一条尽头有光的小路,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怕摔倒,怕迷路,怕
可看着旁边面容沉静的男人,她又无端生出一股孤勇。
不怕的,走出去就好。
她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脚下突然悬空,很快被一只有力的大迅速地拉了回来。
阮眠余悸未消,她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站在湖边,被这样一惊吓,思绪忽然变得清晰了些。
他的意思是:只有我可以帮我自己,只有我可以当自己的靠山?
“想明白了?”
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阮眠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两人离得那样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烟味,还有一股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成熟男性的气息。
心情明明还低落着,然而,她的心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厉害,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赶紧松开扯着他衣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齐俨扫了一眼被她抓得生出褶皱的那处,似乎并不在意,抬手将烟在青石上按灭。
“有点明白,”阮眠如实回答,“又不太明白。”
她明白:只能靠自己。
可现在的她还太柔弱,根本没法倚靠。
齐俨点点头。
她没有得到答案,无措地看着他,“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看向湖面,狭长的桃花眼里波澜不兴,“转过身去。”
阮眠的身体比大脑做出了更快的反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对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有某种莫名的笃定和信任。
“往前走。”
她往前走了几步,他没说停,她就继续往前走,快要接近小树林时,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转过身去,往前走。
如果说,前面的湖是绝路,那么就换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阮眠眼里蒙上一层泪光,却不是真的想哭,只是满涨的情绪需要得到一个出口宣泄,她回头又看一眼。
湖面笼着一团白色淡雾,那道挺拔的身影依然立在石边,目送着她走远,她朝他用力点头挥手,慢慢走进树林。
豁然开朗,后面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
到家后,阮眠直接回了房间,门边地板上盘着一团小黑影,她就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去看,他听到脚步声也抬起头来,满脸紧张,可眼神又是那么执拗而委屈地看着她。
许久后,阮眠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之前路过客厅时不自觉钻进耳朵里的那些话还犹如在耳边——
“辉辉后脑勺怎么肿了这么大一个包?我问他怎么弄的,他就拼命哭着指自己。”
“我把鸟打下来那会,他就急匆匆从楼上冲下来,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架势,原来他是想要那只鸟,追着我跑,摔了一跤,应该就是那时碰着的吧?”
“那他”
“哪能呢?我才不敢让他碰那晦气东西后来趁他不注意,直接丢进垃圾桶里了。”
阮眠闭上眼,心又如同被刀割一般钝钝地疼起来——为那个无辜逝去的小生命。
仅仅三个字,应明辉满腹的委屈被轻飘飘化解开。
他拼命摇头,眼里晃一大颗泪,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跑过来用力抱住了她。
阮眠几乎没有犹豫就要推开他。
推不开。
他抱得太用力了。
阮眠又试了一次,分毫未动。
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是你父亲背叛母亲的铁证。
可是,他身上也流着一半和你一样的血
这晚,阮眠做了梦,梦里满天星辉,那人在树下静静站着,深眸如幽潭,她不敢走近,只是远远望着,心如一片明镜,将他倒映其中。
目光从发梢到眉眼,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入睡到天亮,可梦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
台风过后的清晨,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清透,风凉花也香。
阮眠正刷着牙,一抬眼,忽然就停下了所有动作。
镜子里的人满脸明媚的笑,她故意抿抿唇,可眼睛还在笑,潋滟的笑意从眼底泉水般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关上水龙头,将毛巾挂好,转身走出去。
整栋屋子静悄悄的,阳光肆意在每级阶梯上穿行,阮眠轻轻地一路踩过去,长发也跟着飘起来。
时间还很早,街上人并不多,她骑着单车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然后从旁侧一条歪歪斜斜的小路拐进去,在巷子最深处停下来。
鼻尖很快捕捉到一股醇厚的豆味。
第25章()
这个小店虽然偏僻,可因为东西好吃,常常大排长龙,阮眠今天却很幸运地在窗边找到一个空位。
她坐下来,安静地吃着一碗豆腐花和一笼灌汤小笼包。
这两样东西,是她和母亲最喜欢吃的早餐。
周围有孩子在哭,有人埋头在吃,有人低声说着话,热热闹闹的,她在盛满光的窗边,慢慢吃着久违的早餐,嘴角微微笑。
这样的清晨,太美好。
因为给潘婷婷买了一份早餐,于是阮眠多等了一会,去到学校也比平时晚了。
刚走上三楼,迎面就看见潘婷婷走过来,她晃晃手里的袋子,刚想说话,只见对方匆匆跑近,满脸急色,二话不说就推着她往楼梯处走。
阮眠一头雾水,“怎么了?”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潘婷婷语气严肃,“先跟我走。”
两人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确定周围没有人,潘婷婷立刻露出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软绵绵你这次好像真的摊上事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