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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想到上一次总统大选里,莫愁后山所扮演的角色,施清海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想到那些选战幕后的黑暗交易与争执,不由沉默,默认了钟司令的看法,忽然间有些担心远在首都星圈的总统先生,因为他知道那位面色黝黑的总统先生,并不是一个愿意随波逐流的政客。
“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了。”钟瘦虎三根手指轻揉酒杯,不容拒绝,直接说道:“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随着帝国人的出现,军队在联邦政治架构间话语权的增加,以及散乱编制的必要性。”
许乐已经很习惯像钟司令这种大人物们谈话的节奏,习惯了他们会全无礼貌非常直接地中止一个话题,展开新的话题,然而听到这一连串带着浓重学术气息的命题,他的脸上很自然地闪出错愕和郁闷的神情。
钟瘦虎嘲笑望着他,端杯饮尽,声音微沙说道:“这是一个笑话。”
“噢。”许乐耸耸肩,快速回答道:“也许中央电脑能听的出来。”
“你这是很冷的笑话。”钟瘦虎挑眉说道。
两个地位年龄阅历相差颇大的军人,伴着红汤嫩肉烈酒做夜话,无论笑话冷或不冷,话题还是延续了下去,最妙的是谈话的双方似乎都有些惬意于谈话的氛围。
钟司令当年乃是世家子弟,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高材生,成年在联邦西陲率领百万大军独抗帝国十余载,人生经历无比丰富,阅历谈吐自然浑然有力。
许乐是东林矿工孤儿,国民教育只完成了六年半进度,人生理想是与机器打交道,但生活也算是精彩,再加上大叔曾逼着他在大学图书馆里默读数载,假假也算是位读书人。最关键的是,他的性情注定了他必然是位极好的倾听者,比如邹郁,比如施清海,比如简水儿,早就已经做出了证明。
话题离开沉重的政治与阴谋,来到联邦各个大区的民俗风情,人物名胜,文艺历史,席勒的戏剧,乔治卡林的怪癖,顿时显得轻松了很多,许乐津津有味地听着桌对面中年男人带着一丝霸气的评论与指摘,时不时插上两句,真的很像两个读书人捧着红酒,在讲述自己最近读了什么艰深的书籍。
夜渐渐深了,红汤锅没有烧干,窗外盛放的烟花早已停歇,只有微凉的风不停地穿过可怜的不复存在的玻璃,吹拂到两个人的脸上怀中。
话题到最后自然进入当前整个宇宙最关切的事情,那就是这场战争。两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因为酒精和前线的生死而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平静而认真地讨论着三颗沦陷星上的战事。
某人讲述着自己指挥九十几个师按照何种阵形包围3320行星,某人讲述自己自己带着小队趟过一条小小的河滩,某人讲述着联邦这个筹划已久的战略意图,分析着帝国皇帝会做出怎样应对,某人讲述着自己在军营里操练新兵,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他们的老父亲。
如同朝阳于朝露,如同皇帝与农夫,钟瘦虎与许乐的地位相差太多,所讲述的话题层级相差太多,可奇妙的是,因为某种很令人喜悦的情绪,许乐并不甘于做个听众,而是认真地讲述着自己的观点。
能够有幸与钟司令讨论这场战争的宏观或细节,许乐感到无比兴奋,能够从另外一个角度或者说高度去看待这一年间的很多事情,能够听到权高位重的联邦总司令,以指挥者的口吻谈论那些星空之上的指挥意图,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钟瘦虎,传说中的军阀,杀人不眨眼,无视联邦法律的西林土皇帝,原来并不是联邦民众想像的那般冷肃可怕,反而有些像个足够瘦削所以可以住进逼仄大学宿舍、因不得志而愤怒不平的青年学者无女友副教授(注)
许乐瞪着有些醉意的双眼,紧握着酒杯,着力捕捉着耳朵里听到的每一个字,心里生出如此清晰的想法,知道这必将是一场将令他记忆终生的谈话。
也许是酒喝的有些多,许乐有些不合时宜地提到了铁七师在5460星球上打下的赫赫战功。
正是因为酒喝的有些多,冷傲的钟司令并没有在意对面小子明显捅自己痛处的举动,淡然说道:“杜少卿是一头比较聪明的猪。”
许乐低头,忍着苦笑,赶紧喝了一杯。
“帝国人一天无法突破那两条扭率空洞,他们想要攻打联邦本土,便要在宇宙里飘六七年才能飘到西林。联邦军队从头到脚都比那些帝国崽子先进,以逸待劳,怎么会打不赢?”
“帝国远征军只是一帮远道而来疲惫如老狗的杂碎,手里拿着几把六七年前的破枪。不论是谁上前线,如果还不能打赢对方,那就是头愚蠢的猪。”
钟司令望着许乐,说道:“就算你去指挥铁七师,一样也能打赢。”
许乐抬起头来,下意识里摸了摸鼻子,没有发现双孔朝天的丑陋倾向,不由轻轻吐了口气。
他没有任何道理喜欢杜少卿和铁七师,但联想到在前线看到的激烈战况,想到铁七师打出的壮烈战绩,又觉得钟司令的评价未免有些不够公平,沉默片刻后,说道:“铁七师在5460上推进的最快,而且事实上,帝国远征军在西林已经呆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将他们击溃的如此迅速。”
如果说铁七师被调到前线,是钟司令最厌恶头痛的事情,那么许乐提到的这个事实,则是整个西林大区所有官兵和民众心中最沉重的那个部分。
钟瘦虎并未动怒,平静说道:“首都星圈的人们,一直对我西林方面有怨言,认为这十几年的时间,我们没有把帝国远征军赶出西林,是西林军区在战场上的失职。”
许乐认真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我们确实没有尽一切力量去解放那三个沦陷星系。”
钟瘦虎的脸上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嘲讽之中带着些许深刻入骨的寒冷:“西林从我到街角最普通的流浪汉,都不愿意替联邦,或者准确说为了首都星圈上呼喊的口号牺牲太多,这不是我们想隐藏什么真实的实力,而是因为从帝国人入侵那一刻起,一直,都是我们在牺牲。”
“帝国人来了,是我们西林男人在打。帝国人被打残了,联邦却不愿意支援我们获得最后的胜利。”
“因为有个老家伙认为,联邦需要保留那些帝国崽子,来锻炼他的部队。所以联邦坚决而冷漠地执行了十几年的西林轮战方略。”
钟瘦虎看着他,双眼宁静里挟着风雷隐隐,一字一句说道:“在我们西林人的土地上轮战?这,凭什么?”
听到老家伙三个字,许乐震惊沉默,不知该如何言语。
(注:逼仄两个字忽然让我想到了一件趣事,去年在外地和朋友游玩时,我说了逼仄二字,那朋友愣了半晌后把我大骂一顿,说鄙视我这个文学中年,呃。
是的,虽然我水平有限,但骨子里确实还有着文学中年那个部分。最近这两章很多朋友都在嫌平淡,我却依然硬着头皮痛苦地在写,写的十分艰难也不转,便是因为这一点。
打仗,吃醋,流血,秘密,转变,奇峰,其实这些情节相对要好写很多,我自己也愿意写这样犀利的情节,如果它是被需要的,可是像这场预谋了半年的食肆谈话,如果我不写,我觉得那是我的职业态度出了问题。
凭着这种或许会被很多人恼怒挥拳的职业态度,十分诚挚地要你们投月票和推荐票,推荐票就是推荐票,我很喜欢,欢迎你们的嘉奖赞赏,脆弱的中年人合什希望不要批评,感谢下台。),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499章 西林的征途 西风里唱着悲伤的歌摇()
费城湖畔有位老人家,联邦上至总统下至街角摊贩,所有人都习惯带着无比尊敬和亲切称呼他为老爷子,矿坑上那位伴着红酒大嚼野牛肉的大叔不屑地喊他老头儿。许乐也曾经喊过,但这并不代表他有大叔那样的底气资格无视此人的光辉。
老家伙?这片宇宙里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冷漠嘲讽地称呼一代军神?许乐没有掩饰眼眸里的震惊,怔怔望着酒桌对面的钟瘦虎。
钟瘦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西林第一人,而他先前冷漠提到的军神李匹夫,则毫无疑问是联邦第一人,这与政治体制无关,纯是民众狂热崇拜和军队意志的凝合体现,即便在西林这片土地上亦是如此,可钟瘦虎偏偏带着一丝不甘,一丝冷恚地这般说了。
联邦军神李匹夫,为了筹谋时间跨度必将跨越数个宪历的宇宙战争,不惜以西林为操练场,刻意保留残存的帝国远征军,以西林轮战的方式,让处于暂时和平年代里的联邦军队,不停地嗅到血腥硝烟的味道,习惯战争的残酷,提升部队的战斗力
这是很容易猜忖出来的战略布置,甚至是联邦上层很多人心知肚明默认的一种状态,但令人有些寒冷的是,这十几年来,整个联邦没有人对此发出过任何声音,哪怕明知道这种战略布置对沦陷星上的公民,对整个西林大区是怎样的不公平和冷血。
许乐同样如此,直到听到桌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屑说出老家伙三个字,他的脑中嗡的一声,记起了这个自己早就应该明白的事实,接受了像他这样的联邦青年一直刻意遗忘的联邦战略,生出几丝真挚的羞愧,然后沉默。
他的人生观并不是那些世家老人不屑却又痛恨的那般:只有黑与白、昼与夜、光明与黑暗,旗帜鲜明,坚韧生冷。事实上他非常清楚人世间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必然有灰色地带的存在,只是当灰灰的影泽蔓过他的底线时,他才会做出激烈的反应。
军神李匹夫和联邦政府,牺牲整个西林大区的和平,以此不停消耗帝国源源不断花费巨大的远征和意志,以此保持整个联邦的警醒与全体联邦部队的战斗力,这是一种冷血但在战略上绝对正确的计划,为了整个联邦的未来和在这片宇宙中的族群可持续发展,这样的战略计划除了英明,似乎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
许乐曾经也是这般想的,他并不认为老爷子的考虑有什么错,只是此刻身在西林土地,身周尽是在延绵数十载战争中疲惫甚至有些麻木的西林军民,刚从充满血腥味道,满原野沦陷星早期居民荒坟的前线归来才发现西林人肯定不会这样认为。
“从宪历初开始,西林便一起在打仗,战火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平息过,却也从来没有一天烧进过首都星圈人们的田野庄园。”
“所有的西林男人,这一辈子总要去战场上经历生命最严酷的考验,我钟家三代以内,已经有一百多名直系旁系子弟因此死亡,普通的西林百姓更不用多说,这间食肆老板本来是四兄弟,可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钟瘦虎的声音变得格外淡,就像冲了无数杯水的咖啡,透着股细微却令人无法愉悦的味觉:“你我是职业军人,守土护民,报效联邦,战死疆场,理所应当可是我西林人为什么要一代一代地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最可耻的是,如果真打倒也罢了,凭我西林儿朗的铁骨悍勇,难道还无法将那些帝国崽子们赶出星域?可是首都星圈的人们却不愿意。”
钟瘦虎的唇角泛起一丝极深的嘲弄,却不知道是不是在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