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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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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当成个村里人,该怎么待你还怎么待你。”翁上元说。
南先生紧紧握着翁上元的手,报纸撒了一地。
翁上元一边帮他捡报纸,一边说:“昨晚上让你受苦了,咱都高兴,就把酒喝得没拦挡了。”南先生说:“您甭客气,我也乐意。以后的酒我还得练练,既然是村里人了,就得有村里人的酒量和秉性。”翁上元说:“这就对了。咱后岭偏僻贫穷,你不能娇惯自己,什么都得受着,受得久了,你便也是条汉子了。”南先生点头称是,心说诚服。
“噢,对了,南先生你那什么诗歌,得多写点,小喇叭一广播,心里挺受用的。”翁上元说。
“那不是假的么?”南先生说。
“假的听着听着就跟真的似的,阖着眼听着,心里也挺痒痒的,蛮受用哩!”
“那我就写。”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翁上元走后,他饿鬼般翻起报来。他看得极其仔细,哪怕一句话的短讯也不放过。看之前,心中热火如烧;可愈看心里愈冷。依报上的内容,他命运的转机还没有看到,而且希望更加渺茫;他需要捱过更长的时日,他应该有足够的耐心。
他心如死灰,静静地坐在那里。柜底板的小鼠等不急主人眠去,急切地啃起柜板来。那清脆的啃啮之声,啃着南明阳的心。他的名字是个很灿烂的形象与蕴意,“南明阳啊,南明阳。”叨念着自己的名字,他品到了人生的大讽刺。他又翻出那帧漂亮女人的照片,久久凝视着,泪眼迷朦。
夜里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唏嘘不止。
该死的报纸!

上大冻了。村里人窝在家里,抽烟、喝酒、摸麻孙儿①,撒着欢儿干男女事情。乡下人管这叫“猫冬”。农事已闲,人们像猫一样偎在热炕,赋生命的闲。这极符合自然规律,以“猫冬”称之,形象至极!
①麻孙儿:京西的一种娱乐工具,纸牌型,图案与玩法与麻将相似。
村里人全家人“猫冬”,是天伦之事;邻里间串着门“猫冬”,乃人伦之乐。但南先生无冬可“猫”,孤孤单单地蹲在屋里,抽农家的旱烟。
翁大元和翁七妹找上门来。
“南先生,你不是要教咱俩字么?都猫冬哩,你有功夫了,就教呗。”翁大元说。
“教,教!”南先生应承着,脸上也有了一丝喜色。
“我姑姑也说学,你教不教?”
“教,教,都教!”村姑的脸子红了,他的脸子也红了。
两个拿出三块滑石板,给了南先生一块;他们是有备而来。
便开始教——
耳 眼 鼻 舌 口


手 足 刀 剪 走
写下这几个字,两个学生同时叫起来:“不学这个,不学这个,你真小瞧人,这些我们都会!”两个学生虽然都没上过学,看来也能识不少字。南先生有些为难。从哪儿着手呢?想了想,便写了一个“琼”字。
翁大元说,念“京”。
翁七妹看了看翁大元,对,念“京”。
南先生似乎找到了感觉,就又写了一个“琅”字。
翁大元说念“良”;翁七妹说,对,念“良”。
南先生便乐了。他知道该怎么教他们了。“那么,咱们就从王字旁的字学起。这‘琼’,不念‘京’,而念‘穷’;这‘琅’,不念‘良’,而念‘狼’。”
两个学生就乐。“穷”、“狼”,“穷”、“狼”地叨念几遍,说:“记住了。”
再问意思,都摇头。南先生就分别在二人的滑石板上写下:
(1)美玉。

(2)美好的。例:琼浆(美酒),琼楼玉宇。
(1)(琅ǐq,读“竿”)美石。

(2)(琅琅)玉石相击声。比喻清朗响亮的读书声。例:书声琅琅。南先生的记性真好,把《汉语小词典)上的词条,都写下来了。他便逐条解释。
“噢,原来是两块好石头!”两个学生惊叹。
南先生不仅逐词条解释,还一遍一遍地解释,总怕两个新开蒙的学生记不住。他兀自认真着,两个学生却不耐烦了,“南先生,甭再讲了,都记住了!”
南先生一笑,接着又教了两个别的带“王”字旁的字,没讲几遍,依然听到了不耐烦的一声“都记住了”。他们是嫌南先生讲得慢。
南先生撂下两个新学的字,猛地回去问刚才那两个字的读法与词义,两个学生竟毫不犹豫毫无遗漏地讲了出来。南先生惊叹不已,两个学生都智力不俗,真是两块好石头!
聪明的山里人便给他的心中增添了一分喜悦,便有滋有味地教了起来。一个晚上,就教会了二十多个“王”字旁的生字,他便喜悦不已,躺在床上还反复地回味。他觉得,在自己枯槁的生活里,出现了一线生机。
就这么教了一段日子,两个学生掌握了很多字;那报纸上的大部分文章,均能磕磕绊绊地读下来。后来,两个学生已不满足于这样的教法,要他教整篇的文章,他们好多理解些意思。他手头没有现成的课文,报纸上的文章,因为有令他忧伤的特有的味道,他又不愿意选用,便选了那册戏文《哭眉阝子》。
课文的选用,使他的两个学生发生了分化。
翁七妹是唱过那戏的,人物、剧情和唱词都熟得很;南先生选这部戏文,她很乐意;多年来,她只会唱(念),而不会认,而这次要解决她唱(念)、认合一的问题,她自然兴味盎然。对她来说,这些字都不是生字,只不过是会念而对不上字形,她只须对上字形便罢。所以她学得很快。对翁大元来说,戏文中的字,他不仅不会唱(念),而剧情也很陌生。那些字之于他,是纯粹意义上的生字,学起来便慢些。他们两个出现了不合拍。南先生迁就翁大元,翁七妹有些不乐意;顺着翁七妹,翁大元更是连连叫苦。他便劝说翁七妹迁就一下翁大元,翁七妹居然说,一个学字,谁等谁呀。做姑姑的风范一慨皆无。翁大元气哼哼地说:
“即便你等我,我也不学哩;本来咱对那戏文就没兴趣。”
居然就真的不来学了。南先生摇摇头,他领教了,山里的姑娘、儿童都很有个性,都很有脾气。就他没有脾气。
就教一个翁七妹。
不出几日,那册戏文便“学”了半本。他高兴,她也高兴。高兴之下,翁七妹便把那戏文唱出来,且边唱边动作,让南先生大开眼界。翁上元让他看戏文写诗歌的时候,他领略了戏文之美;翁七妹的表演,让他叹为观止:那山梆子的曲调真是太美了,旋律之转曲,恰恰唱出戏中人物情绪的波动。他看过不少戏,懂得不少戏种和曲牌,怎么就从来没有领略过这种曲牌呢?别的曲调有“做”之美,山梆子的曲调有“顺”之美。做,是调动所有强烈的音符,把情绪挤出来;顺,是随着曲调的收放,情感就自然表达了。山调配山音,曲韵连着心;山民质朴的喜怒哀乐,非土韵俚腔的山梆子表达不可。山梆子虽然默默无闻,但它在山民中的流韵会袅袅不绝。他能感觉得出,所以怦然心动。
与此同时,翁七妹的做功更让他怦然心动。那动作妩媚而稚拙,活化出剧中人物。在他看来,山梆子的舞台动作,不应该那样飘逸潇洒;妩媚而稚拙,恰恰是山梆子的魂与神。
南先生的理解,深深地感动了他自己。再听翁七妹的一腔一调,再看她的一招一式,无不一一入心。这个村姑便是这山梆子的传人啊!
在瞑朦中,他已弄不清,是他教她,还是她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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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感到眼前的村姑是那么的美,一种妩媚稚拙的朴野之美。他心血奔张,他的思绪开始离辙了。
“南先生!”
翁七妹的叫声,使他回过神来。他不敢看她,脸红了。

要过年了。
一进腊月,村里的碾坨子就将昼与夜碾连襟。家家都碾黄面,家家都蒸枣子年糕。腊月十八那天是村里吃糕的日子。都把盛满枣子糕的蒸笼敞开盖子,稳在灶膛的温火上,任香润的雾气于室内线绕。街坊邻居便一个一个地上屋来,从蒸笼中取一片糕子吃。吃过,便说一声好,再到别的家去吃一片两片。这一天,每个人都要登所有村人的门,尝所有村人的年糕。即便平日有些隔膜的人家,也要走到。走到了,便一切淤怨都得以化解——这叫怨文不过年。当然也有褊狭的人,故意不登你的家门,让你哭笑不得;对此,村人自有处理的办法,便是将属于那人的一块年糕扔到院中去,口中喊一声:“就当喂狗了!”便再也不牵挂那一方恩怨。南先生是外乡人,跟村人素无恩怨,便在翁上元的引领下,每家都走走,在每家都吃两口年糕,并且每家都送给他两块;所以,他虽然没碾黄面,但他不缺年糕吃。
吃着百家的年糕,他竟忧伤起来。他对他的两个学生说,春节期间不开课了,放假。他是怕接触那叫《哭眉阝子》的剧本,那悲切的情感让他受不了;那把悲切情感唱得很妩媚了的人,同样让他受不了。
他整日窝在屋里,想心思。
除夕那天,他被翁上元请过去,一起吃年饭。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跟村人一样了。酒饭之后,翁上元对南先生说:“走,咱们到皂荚树那儿去,熬年。”山村的除夕是通宵醒着的,叫熬年。到了大皂荚树下,村里老少已来了不少;翁上元叫人砍来很多柏树枝杈,堆了阔大的一堆。他点了火,柏枝便噼叭地烧起来。这叫烧百岁火,因为“柏”谐“百”,是企盼人人都能活到百岁,永远厮守的意思,所以又叫“守岁”。村里的男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捆柏枝,到了以后,便扔上去,叫篝火烧得不断档。青苍的柏枝在火上烧,柏油就烧得流溢,火焰就芬芳无比。众人喊着“去邪,去邪哩!”便大口大口地吸进去,都嚷痛快。南先生吸了一口,果然通体清爽。那柏枝响亮地燃烧着,把一颗颗质朴的心撩拨得不再平静,就围着火堆跳起来,跳着杂沓而强劲的韵律。南先生也跟着跳,耳朵里却听不尽热烈的叫声。他想起了除夕之夜与他的尹文听一个大音乐家的《欢乐颂》的情景。那一刻的欢乐,安静而强烈。
到了午夜时分,人们呼啦地散去,跑到各自的屋檐下。每家的屋檐下都有长长的炮辫子舒舒展展地朝一只洋铁桶中顺下去。人们都点着了火,鞭炮在瞬间炸响在一起,村里的天都颤抖。这是一种绵绵的颤抖,会一直颤抖到山村的哑口娩出一轮火红的太阳。
在鞭炮的热浪中,有一排排更高亢的声浪掀过小村的山头。那是翁上元带着一班猎人放出的排子枪。他们站在高高的石壁上,齐唰唰地端平了枪,对着无边的一片青苍,渲泄出一道道的轰鸣。翁上元大喊着:
“伙计们,莫吝惜那一点狗屁不值的火药,平时,是为那帮畜性,今儿个,是为咱自己!”
这是对贫穷而幽僻的生活的一种反抗,让人感到一种甜蜜的畏惧。
在山里人无遮无拦的激|情中,南先生却有些困倦了;他从簧火旁悄悄地走开,朝他的住处走。
走到村街的一座谷秸垛旁,他见到一团影子努力地往垛里钻,那谷秸垛颤抖着,垛顶上的草哗哗地朝下落。他以为是一只村猪在拱垛,便走上前去,试图把它轰出去。走到近处,却看到耷拉着的一团老青布棉裤的腰,团着的裤腰上高耸着一张赤裸的青白色的臀。听到走的脚步声,人的身子急急地朝垛的深处钻去,外露的臀便翘得更加风致。
一个妇人的声音:“快点弄吧,个大冷的天儿。”
那个高耸的臀便不管不顾地耸动起来。草窝里传出呜呜的低吟。那秸垛子也颤抖着,终于坍了下来,把那张寒冷的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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