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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为上,地主婆谢亭云在批斗中挨了仨记耳光:
一记,出手的是支书的革命老婆凌文静。
两记,出手的是抗日老战士翁送元。
九
后岭的运动有声有色地搞起来了,引起了公社领导的注意,派工作组来了,要整一个山区搞运动的典型。 翁送元很高兴,工作组来的那个晚上,他陪工作组喝了不少酒。打着连翩的酒嗝跟凌文静做了一次爱。两人都很满意。临睡前,翁送元捏着凌文静的瘪奶子,对她说:“多亏了你呀。”凌文静舒服得小眼一翻,睡熟了。
第二天,召开第三次批斗会。
这是一次带表演性的批斗会,为的是接受工作组的指导与检阅。
会场内外都贴上了花花绿绿的标语。这自然是凌文静的杰作。会场内那四盏汽灯都换上了新灯芯,那燃烧时发出的哧哧的响声像巡航的飞机,在低空里久久地徘徊,凭添了一种紧张与庄穆。社员们都来得很早,坐得也安静。
当工作组进入会场时,凌文静、刘淑芳、翁七妹带头喊起了欢迎口号;群众也齐声呼应,气氛热烈。工作组组长,摘下帽子挥动着致意,像个领袖。
翁送元站起身来,手拿话筒宣布开会。
看到工作组愕然的表情,翁上元低声解释:“为了气势,为了气势。”工作组频频点头,表示理解。翁送元则回过头来笑一笑,表示感谢。
“把地主分子谢亭云押上来!”
两个青年民兵便把谢亭云推上了会台。那绳子不再难为翁上元捆了,两个民兵已在场外给她认认真真的扎好了,押到台上的谢亭云是个清秀的线条已被切割好了的谢亭云。
她不再清秀。
她开始像个地主婆了。
在民兵押送的当口,凌文静、刘淑芳、翁七妹带头喊起了口号:
“打倒地主分子谢亭云!”
群众呼应:
“打倒地主分子谢亭云!”工作组频频点头,表示满意;翁送元回头笑笑,表示感谢。
“你是地主分子谢亭云?”翁送元在进行他的程序。
“我是谢亭云。”
“你是不是对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
“犯下了罪行。”
“犯下了什么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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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老地主哭尸、祭悼念念不忘。”
工作组频频点头,表示满意;翁送元回头笑笑,表示感谢。
“为什么哭尸、祭悼?想变天?”翁送元的问话开始失误。
“他是我丈夫。”
“那么多好人家不嫁,为什么偏偏嫁给他?”
“父母之命。”
工作组开始皱眉头。
翁送元看到了,心情浮躁起来,“啪”地一拍桌子——
“那就甘心让反动地主任打任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女人的命。”
工作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翁送元陷入尴尬境地,恼羞成怒,“臭\的一个小小地主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上做乱,顽固抵抗,应该给娘的揍扁了。”支部书记的翁送元在情急之下,露出了他粗蛮的农民习性。
他想扇可恶的女人几个耳光,但吃不准工作组对扇耳光持什么态度,他只有当当地敲桌子。
凌文静站了起来,“对地主分子的嚣张气焰,俺们贫下中农极其愤慨;必须对其进行无产阶级专政!”这是个尖厉的义正词严的声音。
工作组眉毛往上一挑,露出异常明亮的目光。
翁送元抹了一把汗水,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位矮瘦的女同志。
“李水,去拿两个高凳子来!”她开始运作专政。
李水迅即地拿来两个高凳。
“把高凳摞到台上去。”
李水在台上把两只高凳极其认真地一只码到另一只上。
“把地主分子押上去。”
壮硕的李水轻易地就把女人拎到高凳上去。
凌文静抓住了李水的心理,在私下里单独找了他。李水为了摘清自己,依凌文静的布署出色地表现起来。利害面前,保全自己,乃弱者的本能啊!
被捆绑着的谢亭云,站在两只重叠的高凳上,听着身下吱咯的声响,面色苍白,浑身瑟缩。
“我老实交代,我老实交代。”一个悲怜的声音。
“我来问你,在老地主的尸体上,为啥哭的那么伤心?”
“他是我丈夫。”
“嗯?!”翁送元的眉毛拧起来了。
“不,我贱,我贱。”女人说。
“要是我们的抗日战士牺牲了,你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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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答。
“你倒底哭不哭?!”声嘶力竭的质问。
“我哭哇,我哭。要是大兄弟你死了,我更哭哇。”这是女人真诚的讨好的声音。
但狂躁尴尬的翁送元却感觉不到女人讨好的声音中那更深一层的悲怜,他被激怒了,抬腿便朝着那颤抖的高凳踹去。
女人从高凳上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钝音。
人声大哗,工作组也站了起来。
像未长羽翼失足跌下屋檐的雏燕,女人蠕动了两下,居然又站了起来。
喧嚷的人声知趣地静下来,工作组也有身份地又坐安稳。
凌文静阴冷的脸上没有表情。
翁送元昂起头,捏过那只话筒,大声说到:
“对顽固的反动分子就得实行专政,就得进行打击和震慑,绝不能姑息迁就;今天的一切只能说明,我们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他沿着凌文静的逻辑,抒发了他莫名其妙的一种哲学激|情。
凌文静阴冷的脸上晕开了一层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送元,你开始成熟了。她心里说。
十
批斗会结束后,翁送元请工作组到家里吃夜宵。酒喝得热烈,话也说得热络。工作组说,翁支书你的斗争精神令人敬佩,群众发动的也好,有几个女同志的斗志很昂扬嘛。凌文静适时地敬了一杯酒。啊,干部家属带头带得好嘛。工作组朝凌文静举一举酒杯。不过翁支书,还是要注意一点政策,作为支书,你就去组织发动、把握方向,具体操作,就交给群众;群众做的有些过火,终究是群众的革命行动嘛。工作组点拨的是像把谢亭云端下高凳的事,就不要领导亲自干。工作组对他抓运动,是肯定的,并且还给以具体指导和关怀,翁送元很感激,连说是的,是的,酒便又没少喝。工作组走了之后,凌文静说,送元咱俩乐一乐。翁送元感到肝有点不舒服,捂着肝部,文静你瞧都恁晚了,是不是明天再乐?凌文静阴冷的脸子也妩媚了一下,羞涩地笑一笑,看你(尸从)的,明天就明天。翁送元在她的调理下,开始成熟起来了,她心里对他居然开始有了一点儿疼爱。
时势造人。
可正当凌文静的感觉刚刚良好起来的时候,后岭的运动出现了极其戏剧性的变化,像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领导干部“反水”了!
那晚上,接着斗争谢亭云。
谢亭云在审问中仍然是那么不卑不亢。作为山里女人,即便是一个什么地主婆,正直本份的心理积淀,也使她不会味了心肝说一些混淆了黑白的话。干部对她仍然是愤怒。但干部开始注意了政策,请群众对她专政。正巧几个光棍汉子晚上把酒喝得实在过量,在会场的一角眯糊着,心肝手脚被酒烧得均不十分安妥,听到干部叫群众对谢亭云施以专政,酒汉们便亢奋得跳了起来,咱去修理地主婆,顺便还可以摸她一把。 酒汉们并不对地主婆动手脚,而是从地|穴里抓了几把大脚蚂蚁,掀开女人的衣领,嘻笑着塞进去。女人凄厉地惨叫起来。大脚蚂蚁叮咬在皮肉之上,疼痛却刺进心肺。听到女人凄厉的惨叫,酒汉们哈哈大笑,一种莫名的快感刺激得他们欲罢不能,便从会场外的墙边,拔了几株荨麻——
荨麻,是京西山脚下特有的植物。初见荨麻的人,会欣喜于它叶片长得肥厚和洁净。那齿状叶裂上泛出幽幽光泽,会把人的眼睛撩拨得明亮。它的叶柄及株身,皆生着一层茸茸的、纯白的细毛,使人生出一种强烈的去抚摸的欲望。然而,当那多情的手一旦触到那层温柔的茸毛,你就会象被热油溅了一般,呀地失声叫出来。你迅速抽回来的手上,会瞬间就肿出一片红色的密密的斑痕,一种难言的奇痛便喷射出来。然而你不能去捂,更不能去抓;一捂一抓,那本来向外喷射的疼痛会倏地折回去,朝你骨肉的深处奔攒,此乃一种难忍而又无耐的大痛。所以,面对美丽的荨麻,人们常不禁颤抖,那是一种蛇蝎美人儿;山里人索性就叫“蝎子草”。蝎子草在山里,也有现实的用途,一以戒偷,二以惩淫。戒偷,是抓住小偷之后,用其撩刺小偷的手;小偷的手被撩得抽搐如蛇,下次便再不敢偷。惩淫,是把不守妇道的女人扒光了绑在门扇上,用荨麻撩女人的私|处——
——还偷人不?!
——哎哟娘呃,不偷哩!
——说话当真?
——哎哟娘呃,假不了啦!
所以,当酒汉们将荨麻提进会场的时候,人们热烈的腔子里,顿时冒上来一股冷气。
谢亭云惊惧地叫了起来:“不!不哎!”
酒汉们却不可收束地把荨麻朝她撩去。从脸到手,甚至撩到裆部。
谢亭云尖厉地叫着,像狐狸被猎人活剥皮时那种气脉将尽的绝望的叫声。
“住手!”一直沉默着的翁息元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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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汉们的手停在了空中。
“她再反动,总归还是个人那,怎么往死里整哩?!”翁息元表达着他有节制的愤怒。
“你可是大队干部!”一个酒汉说。
“知道,这用不着你提醒。”
“你跟她有一腿咋地?”酒汉说。
“你真无耻!”翁息元骂道。
“哈哈,摸奶子出身的人,连地主婆的奶子也想摸哩!”
“Cao你个娘,眼瞧一个女人被活活整死,不如把她背回家里做婆娘!”愤怒的翁息元打了那酒汉一个耳光。 酒汉愕然,蜷缩到角落里去了。
工作组长站了起来,“翁息元,你说把她背回家去做老婆,此话当真?”
翁息元愣了一下,“当真。”说完,心里便难过起来。
翁送元截住了他的话头,“不,他说的是气话。”
工作组长不耐烦地摆一摆手,“不,不不,他说的可不是气话。”他对他的两个队员说:“走,咱们打道回府。”工作组要连夜撤回公社。
翁送元狗一样涎着脸把工作组送出会场,再进会场时,脸上的肌肉抽搐,那是要爆烈的愤怒。
“翁息元,我Cao你个娘!我Cao你个娘!!……”
他的耳光,雨点一般落到了翁息元的脸上。
翁息元闭着眼,默默承受着。他们俩可是一个娘啊。
一切都过去了之后,翁送元、翁息元都不说话。他们能说什么呢?
“通”一声,被人遗忘了的地主婆谢亭云,晕倒了。
第六章
一
翁息元出于一个农民本性的义愤,坏了翁送元的事;翁送元恼怒有加却不知道怎么对待他这位同胞兄弟。他的弟弟怎么会要一个地主婆?一时的气话,充充好汉而已。
凌文静却有另一番思量。翁息元充好汉保护一个地主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那个地主婆是一盆祸水,这盆祸水必须让翁息元端着,想放都放不下;让他一生都在自己酿的苦酒里浸泡。
她同翁送元一起去找翁息元。
“息元,你必须在大会上写检查,向革命群众赔礼道歉。”翁送元说。
“咱不检查,咱也不会检查。”翁息元说。
“那么,你就真的跟谢亭云合穿一条裤子,把她迎进你这个家门?”
翁息元不回答。他心里很乱,也可以说他很后悔,后悔当时说了那样的话。他本来可以说些别的话,既缓和一下当时的会场气氛,也不至于将自己陷进去。但情急之下,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像个善良人徒手去救火,找不到灭火工具,又急于那火烧得猛烈,以至于以肉身投入火海一样,不仅未曾救得了火,自身也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