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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
“哦!”医生若有所思。
我猜不透她“哦”的这一声,是何意思,也懒得去想。
“医生,”我擦把眼泪,问道,“估计是啥病啊?”
“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医生抬腕看看手表,“也许只是一般的贫血,也许……”
医生欲言又止。
窗外风起,树枝敲打着玻璃“啪啪”响。医生的欲言又止,令我心惊,使我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医生,”我鼓足勇气,问道,“不会成植物人吧?”
问罢,我抽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
护士捂嘴笑。医生没理我,仅嗤了嗤鼻。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转过身。玫瑰呼吸平稳,沉睡不醒,依然如故。她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我握握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我起身拿起床尾的毯子,展开,给玫瑰盖上。我搬起玫瑰的小脚丫,好用毯子裹住。
裹好后,我坐回板凳。窗外,风声渐疾,有阵阵雷声由远及近。望着一脸平静的玫瑰,我突然感到,生活真是他娘的荒诞。我的女孩将我抛弃,杳无音信,姐姐又飘忽不定,难以把握,我却在此刻像个男朋友般,照顾着玫瑰,一个我并不爱的女孩。一群带黑色花斑的白蝴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在我头顶上空翩翩起舞,那“沙沙”的翅膀摩擦声,牵扯着我的心弦,使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我想着被她抛弃前的幸福灿烂,浪漫美好,想着被她抛弃后的凄凉悲惨,龌龊暗淡,想着跟姐姐认识至今的一幕幕,一场场,一片片,一段段,想着送姐姐走时,她那忧郁而难以捉摸的眼神,想着想着,想着想着,我不禁泪流满面。
医生拍拍我肩膀,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说。
我羞愧难当,站起来,开门蹿出去。我怎么说哭就哭啊,我咬牙切齿,鄙视自己,也不看是啥地方!
我擦掉眼泪。
见我出来,小媳妇他们问我结果出来了吗。我说没,再等会儿。我跟蝈蝈要烟,抽出根,点着。我一口一口抽烟,一口一口抽,远处的天空有闪电闪过。
老K掏出手机瞅瞅。
“几点了?”小Q问。“快一点了,”老K把手机揣兜里,“验个血这么慢!”
蝈蝈跟另外几个女孩畅谈甚欢,吱吱,吱吱,眉飞色舞。
我想去厕所蹲会儿,摸摸兜,没纸。我问老K有吗。老K摇摇头。小媳妇说她有,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来,递给我。
省四院的厕所,比起上次我住的那家来,绝难同日而语,有着天壤之别,其墙壁上洁白的瓷砖,一尘不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深吸一口气,非但没闻到臭味,甚至还隐约嗅到了一股炸年糕的油香。
蹲在便池上,呼吸着含香的空气,我感觉,完全就是在享受。我如饥似渴地呼吸着,以至对厕所产生了恋人般的依依不舍,不忍离开。
我蹲着,直到两条腿变得麻木,失去知觉。我昏昏沉沉,眼皮打架,似睡似醒,迷迷糊糊。
我望见外婆站在门口,朝我微笑。夏日暮时的阳光在庭院里铺张,一只瓦蓝色的鸽子飞到烟筒上,东张西望,郁郁寡欢。我望见父亲拉着我在积雪覆盖的麦田上行走,一只大黄狗“汪汪”叫着,跟在后边。一群麻雀呼啸着,向远处的苹果林飞去,苹果林上空,一团紫黑色的烟雾在升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蝈蝈的“吱吱”声,以及“当当”的踹门声,惊醒了。
“棍,”蝈蝈的吱吱近乎咆哮,“手Yin呢,这么久!”
“快出来!”蝈蝈又“当当”踹门。
我使劲晃晃脑袋。
“咋啦?”我问。
我试着挪动双腿,麻得要死,一挪之下,我浑身发抖。
“结果出来了!”蝈蝈吱吱一声。吱吱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能听到门那侧,他沉重如牛的喘息。
“啥病?”我心里一惊。
我拽出张纸,匆忙擦了把,匆忙之下,纸破了,弄了一指头。我无心再擦,也顾不上腿麻,赶忙提上裤子。我拉开门,边系腰带,边问蝈蝈。
“啥病?”
蝈蝈抬头望着我,灯光下,他的脸是苍白的。他的眼泪滚落下来,嘴唇在颤抖。
“是,是,”蝈蝈泣不成声,泪眼蒙眬,“狗操的癌症!”
“啥?”我两腿一软。
一只接一只麻雀在我眼前飞过,夏日午后,枣树枝叶间悠扬的蝉鸣,刺激着我的耳膜,令我头疼欲裂。
清冷的走廊是清冷,寂静的走廊是寂静。我跟蝈蝈,一路走,一路悲伤,一路掉眼泪。我俩摇摇晃晃,晃晃摇摇,神情落寞,不知所措。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走廊两边渐次绽放,随风摇曳,一群带黑色花斑的白蝴蝶在花盘间,四散飞舞,嘤嘤哭泣。
那医生正跟老K说着什么,老K面色严肃,连连点头。小Q眼圈红红的,靠在墙边摆弄手机。
我擦擦眼泪,走过去。
“明天我们会进一步确诊,”医生说道,“不过……”
医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是很乐观,病人的白细胞计数很高,而且骨髓增生活跃。”
说着,医生皱了皱眉。
“及早通知病人家长吧!”医生看看我,说道。
小媳妇开门出来。
“医生,”小媳妇眼泪汪汪,“她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血已经输上了,很快的!”医生和颜悦色。
雨开始下了,哗哗啦啦的雨声,惆怅而凄凉。我到屋里瞅了眼,那几个女孩围着玫瑰,或站,或立,皆是一脸的焦灼。玫瑰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发丝不再凌乱。
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宛若幻影,很不真实。明天,也就是说,七八个小时之后,一旦玫瑰被确诊为血癌,即将离死不远。我跟老K、蝈蝈、小Q、小媳妇他们,都将因她的死去而感到忧伤,泪流不止,无法快乐。从此以后,我就再不用担心被她骚扰,像个大花猫般,色迷迷守候了。从此以后,在这个枯燥的校园,也就再也没有谁,为我一份接一份地抄作业,一边听歌,一边偷偷摸摸瞥上我一眼了。从此以后,也就再没一个叫玫瑰的女孩,喜欢他妈的我了。这样想着,我心口一阵一阵疼。我的眼泪,啪啦,啪啦,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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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拽上蝈蝈到大厅外抽烟,我俩一边抽,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东拉西扯。雨依旧哗哗啦啦,没有停歇的迹象。小Q出来待了会儿,说冷,又闪进去。蝈蝈问我几点。我掏出手机瞅瞅。
“一点四十,”我说,说着,我打了个哈欠,“时间过得真慢!”
蝈蝈要过手机,蹲在柱子下,玩起俄罗斯方块。我注视着漆黑夜色中漆黑的雨,大脑一片空白。
我跟蝈蝈就这么待着,直到小Q大呼小叫蹿出来,说玫瑰醒了。
穿过大厅,依然听到外边的雨,在哗哗地下。小Q推开门,我随着蝈蝈进去。玫瑰在跟小媳妇说话,看见我,眼里闪过欣喜。我朝她笑了笑,力图让自个儿笑出灿烂,像朵盛开的油菜花。我做到了,我笑得很灿烂,我一边在脸上装笑,一边在心里流泪。
“医生怎么说的?”玫瑰轻声问。
“没事,”老K抢先说道,“就是有些贫血!”
“是,是,”小Q嘿嘿笑,“虚惊一场!”
玫瑰笑,有些羞涩。
“不好意思啊,”玫瑰瞥瞥我,说道,“害大伙为我担心!”
“说啥呢,”老K耷拉下脸,“不拿我们当朋友是怎么着?”
玫瑰又笑。
护士过来,给玫瑰换液体。
“你们别这么多人在这,”护士边换边说道,“太影响病人休息。”
小媳妇握握玫瑰的手,说那你们走吧,我陪玫瑰。
老K想了想。
“那中,”老K大手一挥,“咱们撤,明天再过来!”
灯光下的老K,表情坚毅,棱角分明,指挥有度,大气磅礴,很是牛?菖。我突然对老K哥有些肃然起敬。尽管我一向唾弃个人崇拜,厌恶盲目追星,却仍是无法阻止这股对老K哥油然而生的仰慕之情,此情来势汹汹,气焰嚣张,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在我尚未缓过神之际,便已万马奔腾,万箭齐发,波澜壮阔,一泻千万里!
“棍,”老K冲我嘿嘿一笑,十分客气,“你说呢?”
我赶忙点头。
“中,中!”我慌乱如小鸡见老鹰,惶恐之至。
有个傻瓜爱过你 第十二章5
出租车在雨中穿行,窗外,凄迷的路灯光是凄迷的,我垂头不语,我的眼是疲倦,心也是疲倦。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每打一次,玫瑰看到我时,那欣喜的眼神,就在脑中浮现一次。我躲闪不及,头疼欲裂。老K跟蝈蝈商量着给玫瑰家里打电话的事,小Q在抽烟,边抽,边看外边的雨。玫瑰不会死吧,小Q喃喃自语。
“棍。”小Q转过身,拍拍我。
小Q脸部的肌肉在抽动:“你觉得玫瑰会死吗?”
我没理他,我不想说话,一点也不想。我只想麻木不仁地待上一会儿,为此,我甚至期盼这辆车都不要去停,而是一直行驶下去,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以便让我多麻木不仁会儿。
“棍,你觉得玫瑰会死吗?”小Q又问。
我抬头瞥瞥小Q。
“你觉得呢?”我勉强张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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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Q的眼神变得迷茫,一抹暗紫色的烟雾在他额头上飘荡。
“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看小说!”小Q滚出眼泪。
小Q边掉泪,边咬牙切齿:“让一个纯洁可爱的女孩死掉,来换取读者的眼泪,妈的!”
蝈蝈回头瞪小Q一眼:“你有完没完!”
雨冲击着玻璃,仿若是河底。
我搓搓手,掏出根烟。我点着,抽了两口。
“倘若,”我抿抿嘴唇,说道,“在我那小说《有个傻瓜爱过你》里,我让玫瑰得上绝症,然后死掉。”
“那么,这个情节,将是整个小说里,最俗不可耐的部分!”
小Q嘿嘿一声,破涕为笑。
“那就别写,”小Q边擦,边笑,“还是写你跟玫瑰结婚了,然后生了一窝小孩吧,那样比较好!”
我笑了笑。我笑得很苦,小Q看了出来。
老K让出租车在前边路口左转,再有几分钟,我就到了。雨似乎是小了些,抑或是我困倦时的错觉。
“家里来人前,”我拍拍老K的肩膀,“啥都不能让玫瑰知道!”
“我知道!”老K点点头。
小Q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望望雨。我感觉,小Q望雨时很近,望我时很远。
“怎么了?”我问小Q。
小Q抽掉手里的烟,摇下一点窗,丢出烟头。吹进的风夹着雨点,吹我脸上,冷冷的。
“棍。”小Q摸摸鼻尖。
小Q瞥瞥我,又瞅瞅老K跟蝈蝈,眼神有些躲闪。
我凑近他。
“说吧,啥事?”我悄声问。
小Q望望窗外的雨,又望望窗外的雨。
“她要复婚的事,跟你说了吗?”小Q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一怔,迅速说道:“说了!”
“哦,”小Q挠挠头,又望望窗外的雨,“昨个听我表姐无意间说起,怕你不知道!”
我笑了笑。
“不能总比你落后啊!”我拍拍小Q的肩膀。
小Q在我的微笑中微笑,小Q的微笑是坦诚,我的则是虚伪。
有个傻瓜爱过你 第十二章6
一只猫头鹰狂笑着,自雨中划过,那悠长的笑声,仿若在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