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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阚大学,你说说看,我搞了这么多年的基层宣传工作,怎么就不明白:这黑山村在九二年就被评为了全县的双文明村呢,怎么在今年年初的动员会上,就说是全县的最贫困的村之一了?话说在先,关于黑山村的‘先进材料’不是我写的。”
程光清一路低头思考着,他宽大的脚板扎实地踏在那光洁的石板上,发出‘砰!砰!’声。
“按理说,这些事您老人家最清楚不过了。您都搞宣传工作快二十年了吧?称得上是标准的笔杆子呢。”阚海望着程光清宽阔的背影回答说。
“废话!要是我能想明白,我还问你干吗?”程光清转过头来,微笑着盯阚海一眼。“啥子‘人均收入2500元’?我看啊,根据我去年回来时了解的情况,恐怕250 元也够戗!”说罢,程光清轻轻探口气。
“可能——可能这就是平时大家开玩笑所说的‘做文章’吧!”阚海一边欣赏着山坡上那葱绿的松林间缭绕的白雾,一边随心所欲地回答说。
“你说得对,这可能就是‘做文章’吧。”程光清自嘲道:“要是我早个十年、八年的明白(‘做文章’),按平常人们说的,恐怕现在的我,早不应该只是个那些官儿们所说的——才区区一小‘科长’了吧,哈!哈!”
阚海一时不知到该怎么说,便默不做声。程光清继续说道:
“我们部里有一位后生,是云江师范学校毕业的,比你早分配来三年。说来也是,这小子非常‘能干’,进宣传部不到一年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第二年就转正。现在,说来你可能也认识。现在是部长助理啦!”
“不认识,我才来,跟宣传部的人都不熟——除跟程叔您认识外。”阚海回答说。
“其实,你认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我是实话实说。”程光清继续说道:“现在,凡是向市上汇报的许多材料,部长都是只交给他写的,象我们这样‘不开放’的老头子是沾不上边的。他的文章的确‘做’得好,令我们这些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去年——我想想,对,是去年九、十月份,我们一起去市委宣传部开个会。那天晚饭时我们两人都喝了点酒,回到宾馆,趁酒性我就向这小子询问‘做文章’的诀窍,没想到他也非常爽快地、毫不保留地、口若悬河地把诀窍告诉了我,真让我这个活了五十几岁的老头大开眼界!”说道这里,程光清转过头来朝阚海点点头,神情幽默地说道:“要不要我讲讲这位助理的诀窍?”
阚海微笑着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助理告诉我说,作为一名优秀的宣传工作者,一定要记得做好文章的五点关键要素。一是要蓄意夸大。比如,本来是一个乡镇或一个村、组,一个小厂的一点小事迹,为了扩大影响,你可以把它说成是一个市的或县的经验;本来是几组平凡的数据,为了曾强文章的说服力,你可以把它拔高几十倍;本来是个亏损企业,只要领导需要,你可以把它写得红红火火、繁荣兴旺。第二,要善于虚构和想象。没有新闻,可以创造新闻;把吃喝赌嫖,可以写成是廉洁勤政、爱民如子。第三、要善于移花接木。实在是才思枯竭,还可以找来各类报刊杂志,象小学生写作文一样,照着人家的作品写;把别个县的经验,改成是我们县的经验;把别人的名字,改成是我们的领导的名字;把多年前的时间,改成是现在的时间,再修改修改一下字词句和标点符号。保管你的文章能够上大报,上头条或说不准还会弄个啥子大奖的呢!第四、写报道文章前,一般要精心导演。领导下基层,明明是西装革履、前呼后拥,但是,为了上电视镜头,也得把领导的装束换换,把领导塑造成平易近人、作风扎实的良好形象;或者,也可再找几个胆子稍大点的百姓作陪寸,对着摄象机的镜头背事先由乡、镇干部已经叫其背熟了的几句台词。第五、要紧跟形势,领导需要啥子样的新闻,就造啥子样的新闻。要紧追形势、赶潮流,用稿率才能上得去,领导才会器重你,你才不会犯政治错误。我问这位部长助理说,你这样创造出来的新闻,群众会相信吗?那小子脸不红筋不涨地回答说,老百姓信不信没有关系,只要领导赏识就行。领导赏识,才能提拔重用,既能够多挣稿费,又能捞取政治资本。我又问他,人们不骂你‘吹牛第一’或‘造假第一’吗?那小子想了想,爽快地回答说,老百姓发几句牢骚是微不足道的,关键是上级领导赞不赞同、满不满意。写文章,如果要讲真实性,轻者,领导脸色不好看;重者,或调走或上法庭,甚至,从此以后,你的稿件再已不能上报!”
程光清刚说完,阚海便‘扑哧’一声笑起来。
“真让您老人家说得玄乎!看来,如果您老人家要跟你们那位助理比一比,那助理还不一定比得过您呢。刚才您老人家说的(话),记录下来就是一篇绝好的文章。”
程光清‘啧啧’两声,摇头叹曰:“唉,可惜呀可惜,要是我早个十年、八年的学到我们助理的‘经验’,恐怕现在的宣传部长就不是别人了!生不逢时啊我们这一代人!”
就这样,两人说笑着,登上了黑山南麓的九龙岭,来到一户农家的茅草棚前。
“汪!汪!汪!”
守侯在农户家屋侧边的小黑狗见有陌生人到来,便嗷叫着向程光清他们扑过去。程光清见小黑狗扑过来,马上往地面一蹲,假装弯腰去检石子的样子。那小黑狗见状,便迅速掉头逃串了回去。这时侯,一位头顶个破瓷盆的老太婆,蹑手蹑脚地走出堂屋门,来到屋前的地坝边上张望。
“老嫂子,程光林程老师在家没有?”看见程光林的爱人吴桂英在地坝边,程光清问道。
本以为又是大祸临头的吴桂英,一见来的人并不是小娃子,而是两个城里人模样的男同志。其中,那个年纪老一些的似乎觉得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在屋头,在屋头。你们是……”离开乌山乡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吴桂英没有把程光清认出来。因此,当程光清问程光林在家没有时,她便一直将凝惑的目光放在程光清生上。
“我们是县上派到黑山村来的工作组的。”阚海接着说。
“她哪里搞得清楚啥子工作组?我只有自报家门了。”程光清说完,马上朝那老太太笑着说。
“老嫂子,您认不出我了么?我是程老师的兄弟程光清呀。”
“程光清?”那老太太一边把狗撵开,一边惊奇地注视着程光清那黝黑的脸。
正在屋里用咏梅收音机收听新闻的程光林,听见外面来得人声称是自己的兄弟,并说自己是程光清,于是,赶紧拿着收音机跑出门来。
“是您老兄——啊不,是程站长么?啥子风把您给吹来的?”程光林立刻认出了程光清,他本是称他为老哥,却想起他肯定是代表县上下乡来搞啥子活动的,慌忙中便称起他在区广播站的“官衔”来。
“老哥,这次么就算了,以后可别再称我啥子站长不站长的,就喊我程老弟好啦。否则,我们就不是兄弟了,好不?”程光清和阚海走进地坝去,两位老朋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直到看见程光林轻轻点了点头,程光清方才继续说道:
“老哥,我又回老家来(工作)了,今后我们钻拢的时间就多啦。”接着,程光清把阚海介绍给程光林说:“这是我们工作组的阚海,年轻大学生呢,刚分配到县工商局的年轻人。”
于是,阚海便向程光林伸过手去,抓着他那只瘦屑的手摇了摇说:“您好!您好!”
“这就是先前出门时,我跟你说的今天我们要去拜访的老朋友。”程光清对阚海说。“程老师原来在黑山村小学教书,他教的语文,是当时全区小学语文老师中响当当的。”
“那里那里,您老兄抬举我了。我这点墨水,写不了两篇的。”程光林一边谦虚地说,一边邀请程光清和阚海进屋坐。“两位领导快进屋坐,进屋坐!”于是,他们三人说笑着朝程光林的堂屋走去。那时,吴桂英早已到伙房里烧开水去了。
程光清、程光林、阚海三人进到堂屋来。
“老兄,我听您刚才说啥子‘又回老家来了’是啥子意思?”程光林问程光清道。因为,对于这次县委、县政府派工作组进村的事,他不知晓,只知道二十多年前程光清就调到了区公所,在区公所干了不几年,听说又调到县上去工作去了。一听他说‘又回老家了’,便觉得迷惑。
于是,程光清就把这次县上派工作组进村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程光林听。
“您老兄到我们黑山村来指导工作,是我们黑山村人的福气哦!”程光林感叹到。因为他太了解程光清的个性了。
“呓,老哥,刚才老嫂子怎么出门时,头顶个瓷盆?”程光清忽然想起刚才吴桂英出来撵狗时的情形,甚感不解,便问程光林道。
“唉,别提了,别提了,一说这事我就来气!”程光林面色阴郁地,摆头晃手。随即,递过来一只卷好的叶子烟。“你们来得突然,家里没准备得有子烟,抽得住不,老哥?年——年轻大学生呢?”
“这个就好,我平时都是抽这个的。阚大学么,还没学会抽烟呢。”程光清一边接过程光林递过来的‘核武器’,一面继续说道:“亏您还叫我老弟?有啥子话就说出来。对别人不好说,难道对我还不好说么?我们今天第一天进村,之所以没有去别的人家,专门来您老哥这里,就是因为我想到现在您老哥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至少目前如此。如果真要是信得过老弟,不妨有啥说啥。不说出来闷在心头舒服么?要是连您老哥都是这样,那我们来黑山村还有啥子意思?”
听程光清这么一说,程光林便吧事情的源源娓娓说了出来——
程光林于八六年从黑山村小学退休后,就在家里以种老伴儿吴桂英的那份承包地为生。老两口有一个女儿,在县城的罐头厂当工人。本来,女儿女婿叫他们去跟着他们一起过。但是,程光林考虑到:这几年,罐头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就连女儿女婿的都那么紧紧张张的,又何必再给他们曾添负担呢。自己现在退休了,每月有一百多元的工资可领,而且,家里老伴儿还有一份承包地。因此,老两口便没有去县城,而是在乡坝头种种承包地,过着清贫贫而宁静的日子。本来,老两口的日子与村里其他相同年纪的人比较起来,也还算过得萧萧遥遥的。但是,从九零年开始,老两口原来平静的生活,被一桩小事给打断了——原来,程光林屋侧边自己的一块承包田里面,有一块面积约五分地的斜坡土。那是本组组长范是培的承包地。而在范是培的这快承包地上边,原来有一条七几年农业学大寨时,公社修的水渠。这条水渠原来是贯穿全村十个组的。但是,自从土地下户后,由于水渠常年得不到维修和保护,直到后来变成了一条废水渠。以至于使现在的黑山村变成了紧挨着水库却得不到水用的干旱村。
对于范是培承包地上的那段废水渠来说,虽然不能通水,可是,它却是一条不可缺少的防沙防洪水沟。因为,程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