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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牛赛马完后,果儿发现嘎龙嘎虎回来了,他们一起的这队人脸色有些阴沉,果儿猜想他们是不是输了?
客寨和主寨两个寨子的后生相对站成两排,两个寨子的寨主蒙着眼,分别走到对方寨子的后生队前,到哪个后生胸前一抓,后生就站前一步,双方各抽了十二个人,果儿也被一把拖了出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要拿他做什么。
抽出的后生两两上阵,一寨一个,比试射箭。稻草人竖立在山脚前,嘴是红的,阴是黑的,两只奶就是嵌在稻草人胸前的狗奶子花。射到嘴巴有饭吃,射到荫部子孙发达,射到奶子家里牛马成群、源源不断。嘴、阴是最难射的,奶子是相邻的两个,目标大些,但后生们的箭经常擦胸而过。嘎龙一箭穿在嘴上,引得人群里齐喝彩,一位盛装阿姐赶快过来敬了一碗酒。又一箭偏了,草把都没上,人们又一阵惋惜的叹声。
果儿仔细观察人们的表情和行为,他知道了自己应该要做的事。他暗暗庆幸,要他做别的不行,可是他刚好练过射箭,是射箭俱乐部的会员。可是当他拿到箭的时候,发觉手上沉甸甸的,比他以前练习的箭重了许多。他试拉了一下,阻力很大,箭弓不知是什么材料,闪着紫铜色的光;弓绳应该是兽皮,异常紧绷。该他瞄准时,他拉开弓、屏住气,让离弓的箭头平稳地朝前飞去,“嚓”地一声,正中嘴巴,人群一阵骚动。他目不旁视,再搭箭,箭头“嗖”地飞去,稳稳地扎在稻草人大腿之间的阴上,这时响起了欢快的芦笙声和急骤的锣鼓声,嘎虎上来重重地在果儿肩上给了一拳。两位带银项圈、银手镯的阿姐每人手里端着一碗酒过来,带着惊奇不解的神情望着他,他一一接过,连饮而尽,递回碗的一瞬间,他似乎瞥见嘎龙眼神里有一丝嫉妒。
震耳的鼓声响彻云霄,一队围草裙的男子在草地上奔跑跳跃,他们赤脚裸胸,脸上抹了锅灰,张牙舞爪的夸张动作好像人类祖先的生存挣扎。果儿看到这里却有一丝恐怖,他好像又回到了昨天自己被老虎追赶得满地扑腾的情景。鼓声抑扬顿挫,鼓点越急,舞动的脚步越欢;鼓声突停,舞者同时弓步定格成造型姿势,直到鼓声再起,才又渐渐活泛起来,好像气绝的人又慢慢恢复了活力。果儿与老虎周旋时,何尝又不是这般的死去活来?
一阵呜呜哇哇的牛角号声响起,客寨的一个后生站出来挑战,主寨就有一个出来回应;接着主寨又有后生挑战,客寨的人回应。依次进行直到组合了二十多对,客寨人挑战时,主寨好像没有强壮些的人来应战了,男女老少都把眼光看着果儿,果儿心里一惊,想往后退,这时他一眼瞥见了面无表情的一位老阿婆,她的身边站着两个阿姐,这使他猛然想起她们就是昨晚送拦门酒的人。刚刚给他递酒的也是这两个阿姐,此刻看他的眼光好像有些失望、又似乎还有一些期待。果儿脚步不自觉地朝前移动,看他的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这促使他更彻底地朝前迈进了。
牛角号声这时变成了急急的冲锋声,一对对后生抱摔在一起。果儿看到那个后生正向自己扑来,本能地躲闪,谁知他奔得更凶更快,更加毫无顾忌。果儿意识到是祸躲不脱,便只好硬顶上去迎击了。一交手果儿就被他绊了一跤,刚起身,又被他提起一只腿向后放倒,果儿踉跄向后,后脑壳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脑袋一震,眼冒金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爬起来。这时呐喊助威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听不懂,但从他们嘶哑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他们的急切。围着他的人好像有一阵失声的沉寂,他知道这是人们失望了,不得不无奈地放弃。他使劲摇了摇头,紧握拳头看还能不能绷紧肌肉,他热血喷涌,一翻身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站稳脚跟是第一位的,弓着身,放低重心,紧绷脚趾,对方上来还想故伎重演,又扳他的大腿想掀翻他。果儿躲开腿,叉稳八字,压住对方的后背胳膊处顺势一拖,把对方丢在地上,趴了个狗吃屎。人群大惊,想不到形势逆转如此之快,如此干脆彻底!跌了一脸泥巴草屑的后生两手一撑立起,两人又抱在一起。双方都吃过亏后变得明智谨慎了,也似乎摸到了对方的脾气,扭抱摔打中双方处于僵持状态,谁也不能把对方放倒。果儿喘息加快了,体力渐感不支,更加小心地放低重心,这时对方死死按住他的头和背,想把他活活地压趴。“果儿啊果儿,你的名字不是叫果敢吗?怎么能趴下呢?”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果儿突然朝对方胯下一钻,猛地起身,双手捉住对方的脚往后扔,对方被摔了个底朝天,啪地一声后背重重地跌在地上,四肢朝天挥舞。
摔跤比赛结束了,不知何时寨主来到了果儿身边,送来一件蓝布花边的衫子和一条红色吊金穗腰带。果儿慢慢连猜带听多少听得懂他们的一些古音古话了,寨主的意思是正式接纳了他,果儿注意到寨里的青年后生身上都是这样的蓝衫上衣和红花带,他急急地喊:“不,我要回去!我是旅游来的……”他生怕寨主听不懂,连比划带争辩,双手指着遥远的山外。
寨主脸色变得阴沉,老脸上的皱纹像山里的一道道沟坎,又像一条条蚯蚓爬上了这张古铜色的面皮,只见这些长长的蚯蚓虫在蠕动、在撕裂,他突然低沉地咳嗽了一声,双手把衫子、花带朝果儿一抛,背着手走了。
果儿慌忙接住抛来的衣物,这时嘎龙上来,解下果儿腰里的青腰带,扒下他的运动上衣,给他套上蓝衫子,麻利地系上红腰带,果儿像一尊木偶,愣愣地听任摆布。
欢快的芦笙再次奏响,突然场地上的男女老少一起舞动起来,他们手拉手,围成圆圈,每走几步便踢一下脚,果儿夹裹在人流里,每一个圈回旋的时候,他便发现手里拉着的阿姐又换了不同的面孔。有人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挠挠,他扭头看过去,原来是敬过酒的阿姐,这位阿姐却像没事的一般。他以为这是人家怕手松脱,调整一下,把手拉得更紧一些。
夜幕渐渐降临,场地上燃起了篝火,人们边吃喝边玩耍,欢声笑语,对歌应唱,主客两寨的人都尽情欢乐,忘记了刚才场上的激烈争夺。现在两寨的人不是比武功,而是比唱功、比智慧、比歌句儿多和心灵的机巧。果儿发现这样的歌喉天然无矫饰,吐词梆梆有声,就好像人类稚期的简朴和浅露。有时唱到一处,引得人哄场大笑,是不是这样的歌词机智幽默,使对方窘迫,使听众会心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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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篝火的火焰越来越低,没有人添柴,果儿这才注意到老人小孩悄悄离场了,坪上成了阿姐后生们的世界。后生阿姐们也不都留在坪上,他们陆陆续续隐伏到附近的小径、树丛中去了。今晚的月亮也像昨晚一样明亮,满天繁星眨巴着神秘的眼睛。在城里的灯光下、在钢筋水泥屋子里,果儿从来没有注意到天上会有这般诗意的夜景,这样的天象,还是果儿童年时在乡下的外婆家留下的深刻印象。同样的星月,不一样的人。童年时,也是这样的星月,陪伴在果儿身边的是外婆;城里被忽略的星月下,他在自己工作城市的那个家里;现在,他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还叫不出地名的寨子里,经历了昨天和今天的生死两重天。命运时时都会捉弄人,像果儿这样爱好旅游和人文考察的人,真的就碰上了这档子事,让他切切实实地成了参与者,难怪俗话说玩刀刀上死,玩枪枪上死,玩水水上死,玩火火上死。果儿小时候认识一个捉蛇的大人,抓蛇无数,最后死于一条银环蛇之口。果儿这次没有死,但也是死里逃生,而且至今还没有能安全返回的影子。一旦不是旁观者,而是真实的角色参与者时,他再也无法只是一味地兴致勃勃了。
一到天黑,孤身一人就会胆怯多虑,他回头看了看寨子里的灯火,只有飘飘闪闪的几盏,似乎很快就要熄灭了。他此时后悔没有跟着寨子里的老少们一起回去,还傻乎乎地留在这坪子里干什么呢?
一团东西向他抛来,他本能地身体后仰,伸手去接,朝着来物的方向望去,只见带着银头饰的阿姐笑露白齿,项圈、手镯上的铃铛由于身体的跃动还在叮叮噹噹地响。果儿借着月色看到原来是一个红色的香袋,清爽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不敢行动,只是望着她。她就是敬过酒的阿姐,走来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轻盈优雅,好像月夜下凡的仙子,款款来拉他的手。
果儿既迟疑又庆幸,如果没有这位阿姐,在夜间他会连回寨的路都找不到。潜意识里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知道如果不和本寨子的人接触,他以后的日子会寸步难行。
他们走进坪外的林子里,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前,果儿向后面绕去,阿姐却拉拉他的衣走开了。果儿有些不解,也只好跟了过来,直到一篷灌木丛前,阿姐做了两个草把,交叉摆放到进路口的地方,两人才走了进去。果儿这时似乎有些明白,刚才岩石前不是也有两个这样的草把吗?原来这是有人的标记,果儿有些好笑,这两个交叉的草把,不就是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或者叠加在一起吗?最早是谁发明的呢?多么明白又隐晦、直露又含情啊,多么聪明的后生阿姐们!两个草把不是平行着放,也不是随意丢放。其实只要随便丢两个草把,也可以代表里面有人,可他们不,他们在求爱的每一小小环节上都不马虎,都有精巧的讲究!可见小情人们的细心,可见小小草把的交互方式确有含义,不愿被打扰的后生阿姐们多么乖巧!
两个草把就把果儿带到了异样的情韵里,一开始两人语言不通,可天下谈情说爱的人都是一样的,果儿从阿姐清晰的发音里,再观察她的神态动作,慢慢明白了许多话,他也学着开口说话,这是他上山以来第一回真正说话。阿姐叫黑黛,这只是一个美丽的发音,它的原意是什么,果儿不懂,但看她却是那么白皙,弯弯的眉毛犹如秀美的山溪,清澈的瞳仁里好像碧波在荡漾。是因为这些青草绿叶和白雾溪水全天候沐浴的原因吗?山里的女孩那么地洁净柔美、气息芬芳,黑黛头发里淡淡地散发出来那股神秘的清香,与城里人洗发水的香精味道迥然不同。
黑黛伸手向果儿讨信物,果儿摸摸裤子口袋,拿出一条白色绣花手绢,黑黛接过来喜不自胜,她拿在手里摆弄,一会儿折成小白兔,一会儿又散开重新折叠成花狗狗,一会儿又变成了青蛙。她灵巧的手指绞来绞去,一边说着话,小嘴像樱桃,变幻着口形,从那里发出的绵绵细语像低声倾诉的情歌那么好听。
黑黛慢慢把手绢叠好,小心放进挎在身上的绣袋里,把两个食指弯弯地伸过来和果儿拉勾,一边拉风箱般地来回摇摆着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朗朗好听,果儿猜到这些歌句儿应该是发誓的话。拉完勾,黑黛双手吊着果儿的脖子,果儿俯视着这张秀美柔和的脸,情不自禁地凑了近去,黑黛让他一边脸上亲了一下,又用指尖轻轻地抚摸果儿的脸,把头伏在果儿胸前,果儿摩挲她的后颈,像凝脂那般柔滑,银头饰圈箍住黑发,箍不住发脂的气息从圈顶源源不绝地淌溢出来,熏陶得果儿心里阵阵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