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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他怀着一丝侥幸极力爬上树梢,这里果然可以看到山下的河面,一汪碧绿的河水像一条蜿蜒的飘带环绕着顶上的山地。他试图搜索游船的影子,河面上的景物很小很小,可是实在没有半点船影,只有晚霞中的河水,泛着鳞鳞的波光,好像不怀好意地眨巴着眼睛,闪着幽幽的诡秘的光。
果儿真想哭!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这半天他就全部都经历了,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毫无征兆!太阳一旦西斜,它就加快了下山的速度,远方这团火红的圆球几跳几跳就隐伏到山后面去了。果儿多么想留住光明、留住夕阳,可是夕阳却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脚步匆忙,没有半点留连的意思。没有了阳光的山林,光明会非常地短暂,黑夜马上就要降临了。果儿紧张地望着地下,麻老虎还在不死心地围着树蔸打转,时而又瞪着树上的他,两眼闪着幽幽的光。果儿这时疲惫极了,他攀上一处枝繁叶茂的树杈,靠伏在上面就想睡了。可是很短暂他就惊醒了,他知道肌肉一旦松驰自己就会离开树桠掉下去。夜幕像恐怖的黑纱从四围漫漫地覆盖上来,他瞪大着惊恐的眼睛,不敢闭上,更不敢入睡。他觉得暂时逃离了虎口的边缘,却面临更折磨人的慢性死亡。逃来逃去还是离不开虎口,这是谁说过的宿命论?人一旦赤手空拳地进入蛮荒自然,在拼死拼活求生存的过程中便会产生这种顽固的宿命思想。
月儿从树梢上爬了出来,满天星斗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睛,最明亮的那颗牵牛星善意地注视着人间发生的这一切。星星和月亮千百年来都是同样地照耀着人间,总是那么恒久绵远。古人也一定就是在这般的月光照耀下与其它动物平等竞争,现在老虎都被人类关进了城市的铁笼里,只有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野上,老虎才能施展威风,把人惊吓一下、报复一番。这也公平,这些猛兽压抑得太久太久,本来就需要发泄一下。果儿是户外运动爱好者,是自然保护主义者,没想到自然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一场惊吓把他彻底震醒了,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现实。
果儿想把这只老虎吓走,他让相机对着它闪光,可是它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只是似乎有几分好奇。果儿这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给他做的树皮唢呐,他掏出身上的小刀,在一根手腕粗的青皮树枝上划斜线,小心翼翼地剥下树皮,卷成漏斗形。再取一条细嫩的青枝,剥下两片嫩皮,相对合上,齐崭崭切成鸭嘴状,插进树皮漏斗嘴里,旋了旋紧,便对着地上吹起来。老虎听到响声,猛地一惊一跳,竖耳再听,果儿吹得更响,让声音拖得更长、呜呜哇哇在山谷中回荡,老虎转过身,甩开蹄子就逃,尾巴夹得紧紧地,一溜烟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
这时约摸已近半夜了,月亮正当中天,从太阳当顶时果儿跳下游船、从洞里爬上来,轮转到现在月亮当顶,若在平时不经意间就过去了,对今天的果儿,似乎走了十年之久!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不敢确定麻虎是否已经走远,是否还有黑虎、白虎或者狼群在等待着他。没有这只麻虎陪伴,似乎他更空虚、更茫然了,他不敢下树,只好继续逗留在树上,原始人要在树上筑巢就是这般为了安全的考虑吧?一进入蛮荒野地,原始人和今人就有同样的思想和行为,就有同样本能的选择,原来古人和今人只是衣着和手里的工具不同,剥开外套赤裸之下他们是名符其实的同类。灌木丛中虫儿唧鸣,远处丛林不时传来尖厉的怪叫,每一声都令人胆寒!
月光下模模糊糊有两团黑影在晃动,似乎越来越近了,果儿心里一阵紧缩:难道麻虎又带了伙伴踅回来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来的黑影,目标越来越清晰了,原来是两个人影,每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铳枪!苦难终于结束了!我终于得救了!他心里一阵欢腾起来,失声朝着地上大叫:“喂——我在这里!在树上!”
两个来人一惊,不约而同地把枪指向了树上,果儿急得大叫:“是我!我是人,不是野兽!”
两人唧哩呱啦地对着他喊话,却并不肯放下手里的枪。果儿这才注意到他们挽着头巾、系着腰带,应该是这里的原居民,看来和他们没法用语言勾通。瘦长个点燃了手里的松枝火把,高高擎着,用枪不停地朝下划拉,果儿猜到可能是叫他下来。果儿别无选择,小心缩回上面的洞口,这时底下的火把伸进了树洞内,果儿比爬上去时更清楚地看清了下滑路线,他有些迟疑,心里忐忑不安,但又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地下来了。
一出洞口,果儿便被野藤绑住了双手,他乖乖地配合,毫无反抗的意图,他想用自己的诚意来告诉对方,他是无害的侵入者,是他们的同类,他甚至试图露出笑容,用绑着的双手指着山下的河面,大致比划着叙说自己的来历。语言不通的人类,只有笑容是相通的,是人的内心的通用表达方式。两人不再离他远远的,慢慢凑近了他,矮胖个隔着衣服握了握他的胳膊,不知是要试试他的力量还是看看他是否藏了什么武器。他只穿了一件运动休闲上装,早被汗水浸湿又不知何时吹干了,山风吹来有些凉浸浸的,矮胖个捏他时,他的衣服贴着胳膊,这才感觉到冰凉,也不知是衣服冰凉还是胳膊冰凉。他猛地悟到,他的知觉恢复了!而在此之前,他对干湿冷热是没有知觉的。
他们双方试图结合动作来对话,果儿会许多种方言,各种方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暗中相通,这帮了他的大忙。因为根据这样的原理,两个原居民的话,仔细一听,原来也并非化外鸟语,有许多都是古音古字。比如说到老虎,果儿用手比划成前爪,又发出咆哮的声音,两人听明白了,连连点头:“老虫、老虫!”两人把果儿带走说“行”(hang),矮胖个“行”前面,枪管上挑着两只野鸡;瘦高个“行”后面,枪管上挂着一只野兔,果儿被夹在中间。从他们相互称呼中,果儿猜到瘦高个应该叫嘎龙,矮胖个应该叫嘎虎。当然他们的发音不是与果儿相同的标准音,而是蹩了调的语音。
果儿猜想他们是带自己回寨子,这符合他的心愿,他现在太需要见到住户和人烟了。山路本来不算做路,只是藤蔓和杂草稀少一些的便道,也许偶尔会有人通过吧。有时荆棘伸进过道里,挂得衣服哗哗作响。果儿双手绑住,走路更加不利索,一路跌跌撞撞,有时上坡,转过山麓,便又下坡,他深一脚浅一脚,机械地跟着他们前行。
涉过一条小溪时果儿俯身喝了几大口甘冽的溪水,水洗过肠胃,一阵叽叽咕咕的响声,他这时才感觉到饿了,走路的腿有几分颤抖。再爬上山麓,便是长长的下坡,传来一阵鸡鸣狗叫的声音,隐隐约约一些房屋散布在山谷中,果儿猜到寨子应该到了。
一行人上木板楼的声音惊动了楼底下的牛马,牛栏马栏里一阵响动,传来蹄儿踩踏和唛唛的叫声。穿过几处迴廊,又跨过两间房,两个后生把果儿引进了一间高大的堂屋里,点上松油灯,解下缚着他的野藤,又把他挎在胸前的相机取下了,按着他的头跪了下来,果儿跪中间,两个后生跪两边,对着挂满墙的牛角和摆在长条木台上的兽头磕起头来。磕完起身,嘎龙在一碗水里五指抓了一下,在果儿的额上抹了抹,让他把水喝了。两人做完这一切,便不声不响地出去了。
一会儿只有嘎虎一人回来了,示意果儿跟着他,来到一间房门口,这里站着一位阿婆,旁边两位阿姐陪伴,每人头上都带着银饰。两位阿姐,一个捧坛,一个端碗,先倒一碗酒,递给阿婆,阿婆颤巍巍送到果儿手上,果儿有些迟疑,边喝边拿眼睃看阿婆。喝完一碗,又倒了第二碗,连喝三碗,果儿觉得酒是好酒,清香甘醇,只是空腹喝下,头上很快就晕乎乎起来,他不知道还要喝多少,心里有些担心起来。还好递完三碗她们就停下了,阿婆嘴里念念叨叨,跟着两位阿姐也齐声唱了几句,阿婆在果儿额上抹了一口唾水,便把果儿让进房,一行人便转身走了。果儿进了房,借着窗口里射进来的月光,便打量起这间房子来。紧靠着木板墙边,放着一座厚实的木柜子,柜子有脚,又宽又长,和床差不多高,表面的木板光溜溜的,上面铺着草,草上包着夏布床单,果儿小时候在外婆家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乡下把它叫歇柜,柜里贮物,柜面木板可以临时放上铺盖,供人歇宿。整个房子里放了许多木桶、竹筛、篾箩,一派农家人过日子的气息。
果儿腹中只有液体,虽然有些空,但是饥饿感减缓了。酒里有糖和能量,回味到口里甘甜甘甜,他和衣躺在床上,脑子一阵迷糊就睡过去了。
第二回 上歌会初试身手 暗含情黑黛邀约
第二回 上歌会初试身手 暗含情黑黛邀约
第二天早上醒来,果儿听到屋外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混和着牛马的嘶叫,还有几只迟鸣的鸡,拖长着懒洋洋的声调。果儿一骨碌爬起来,站到窗前,大雾正慢慢退去,太阳边驱散水气边把更多金灿灿的光线伸进山寨里来。咦,今天是什么节日?寨子里的人都穿着鲜艳的盛装走动,男的头巾腰带,女的银佩叮噹,三五成群往寨前的坡道上走去。正在这时,嘎龙来到了,把一条青色织带往果儿腰里一捆,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果儿便自动走下木楼跟上人群。
来到寨前的坡上,原来这里是一块宽阔平整的草坪,穿着蓝格上衣的一群后生叉步晃动着身子,一边吹响芦笙,曲调高昂悠扬,在果儿听来有一种古韵的情调。场边摆上许多只竹蓝,里面装满糯米饭、糍粑、盛着一碗碗腊肉,又高又圆的酒坛子封口被敲开了,里面插上了几支茅草杆。众人随意取食,用棕叶包了饭往嘴里塞,又轮流凑到酒坛前汲酒痛饮。果儿饥肠辘辘,也学着别人的样吃东西。一种金黄的粑粑,闻着焦糊糊的香,吃起来苦中带甘,果儿猜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荞吗?原来是这般的香糯好吃!
突然草地上一阵颤动,场子两边的人赶紧后退让道,一群水牛混战追赶过来,奔跑在前的突然停下来,转身迎着追赶者应战,牛角的撞击声沉闷轰响,沉重的蹄子踩得地上好像在抖动。只听咔嚓一声,一只牛角被顶断了,断角牛被另一只凶猛的牯牛顶在坡边,动弹不得。牛主人赶紧跑上前来,一梭标扔过去,扎在断角牛的颈上,又奔上来朝里深戳,再猛地拔出,一股殷红的牛血冲出几丈远。牛挣扎着想站起来,血冲得更高,步子歪歪扭扭,一下子猛地摔倒,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时的牛群乱了阵脚,几条牛被追赶着没命逃窜,斗红了眼的追赶者紧追不放,又是一阵蹄踏泥溅、地动山摇。一阵风似地过去,声音渐渐远去了。人群里有的叹息顿脚,有的眉飞色舞。沉寂了一会儿,一排奔马呼啸而过,马上的后生蓝布衫子、腰系花带,用手里的竹枝不停地抽打马屁股。
斗牛赛马完后,果儿发现嘎龙嘎虎回来了,他们一起的这队人脸色有些阴沉,果儿猜想他们是不是输了?
客寨和主寨两个寨子的后生相对站成两排,两个寨子的寨主蒙着眼,分别走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