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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公正色道:“老夫状告县里公干的班头徐昌,还有其子徐谦,此二人目无王法纲纪,平素就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前些时日,小儿与那徐谦生了一些冲突,谁知徐谦竟是拳脚相加,将小儿打的遍体鳞伤,险些坏了性命。今日他见老夫可欺,又是在张家对门奏起哀乐,还要停放死人棺木,老夫奈何他们不得,因此特来状告,还请父母青天为老夫做主,还老夫和钱塘良善百姓一个公道。”
张太公反正是要告,索性就往重里说。
苏县令眼眸一闪,不露声色,其实他哪里看不出,这种事未必如张太公所说这般恶劣,毕竟张太公这样家世寻常人哪里敢招惹,若一定要分出谁是坏蛋,这张家是坏蛋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不过张太公开了口,自己若是稍有疑窦,未免就削了张家面子,自己想要在任上安安生生,张家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还有那站在一旁听判的黄师爷,一听到张太公要告的是徐家父子,顿时便想起前几日徐家父子请他吃饭的事来,不过吃饭归吃饭,黄师爷却是‘公私分明’,虽然未必有落井下石之心,可是叫他为徐家父子说话,那是绝不可能的。黄师爷甚至心里阴暗的想:“这一对父子果然不是好东西,今日也活该他们倒霉。”
苏县令‘勃然大怒’,当然这勃然大怒是装给张太公看的,他将手中的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声喝道:“岂有此理,县里就是出了这么一对狂徒,他们莫非以为,本县治下竟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吗?来人,立即拘了那徐家父子来,不得有误。”
说罢丢了拘押的牌子,一个当值的班头连忙捡起,飞快去了。
第二十一章:公堂对质()
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到了徐氏义庄,把围观的人统统赶走,差役们提着戒尺打人,好事者们叫骂不绝,却也不敢顶撞,只能走了个干净。
“徐班头。”领队的班头笑呵呵地走到了徐昌的跟前,大家都在同一个衙门里做事,自然都是认得的,这班头算是徐昌的同事,叫胡为,同行是冤家,别看平时称兄道弟,可现在一见徐昌落难,不免露出了小人嘴脸。
其实如果换做今日拿人的是徐昌,只怕也不会比胡为好到哪里去,职场险恶,二人同为班头,平时少不得有摩擦,现在又是钱塘豪绅张家亲自擂鼓鸣冤状告徐家父子,是人都知道,徐班头已经凶多吉少了。
胡为朝徐昌森然一笑,道:“在下奉县尊之命,前来提徐班头与贤侄到衙里过堂,得罪了。来人,把二人绑走。”
徐昌冷冷地看着胡为,道:“我又不跑,绑来做什么?咱们同僚多年,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不就是去衙门,何劳你们费心?我们自己会走。”
一番话把胡为堵了回去,胡为带来的几个差役毕竟和徐昌都认识,平时多有些关照,此时也不愿像胡为一样撕破脸,于是便有个老吏上前对胡为道:“县尊只是叫二人去衙里过审,又不是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什么汪洋大盗,都是自家人,还是不必绑了。”
胡为只得冷冷一笑,挺着他的大肚子,大手一挥,瞪了徐昌一眼,道:“那么徐班头,请吧。”
徐昌微微一笑,背着手抬腿便走,徐谦倒也镇定,他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王公公那边都去过,倒也不怕什么,他还不忘吩咐邓健,道:“邓兄,这里交由你照料了,我和爹爹去一趟衙门就回。”
这口吻倒像是前去衙门里旅游,把邓健弄得心惊胆战之余,还不忘佩服一下这位徐兄弟的勇气。
邓健连忙应下,道:“徐兄弟好走,若是真要遭了官司,我邓某好兄弟,自然替你照顾家里和这义庄,是了,还有梦婷姑娘,我也会照顾得妥妥帖帖。徐兄放心,你爹便是我爹,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你的婢女就是我的婢女,你的银子……”
这就是邓健,锦上添花有他的份,雪中送炭也有他,落井下石的时候也绝对跑不了他,徐谦早就晓得,这家伙多半垂涎赵梦婷很久了。他瞪起眼来,道:“你敢!”
邓健自觉失言,连忙道:“徐兄想歪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邓某人义薄云天,乃是不世出的忠肝义胆之辈,怎么会做过河拆……”
胡为已经很不耐烦了,大喝道:“少啰嗦,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家父子直接提去了衙里,进了衙,便在廊下等候,待那胡为先进去通报,才听到苏县令威严的声音:“带人犯。”
“威武……”
水火棍敲打的声音传出,但凡弄出这个架势,说明审的都是大案要案,一般的邻里纷争是没有这样的排场的。
徐昌是县衙里的老吏,当然了解里头的内情,而且县尊方才并没有说带被告之人,而是直接称呼他父子二人为人犯,使得徐昌心里更是有些发虚,这说明苏县令已经和那张太公有了默契,也已经铁了心要整徐昌父子了。
不问是非、草芥人命、指鹿为马,这些用词本来就是大明官员们的基本作风,苏县令的官声虽然在钱塘还算不错,可是他这官声是士绅们捧出来的,这县里的舆论也是掌握在士绅手里,徐昌做了几十年的差役,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内情,官绅勾结,本就是常态,不勾结那才是新闻了。
徐谦看到了老爷子的底气不足,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低声道:“爹爹放心,待会我来说话。”
他知道老爷子虽然是个老油子,可是长久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对官的敬畏,所以这时候只能他来出这个头。
二人进入大堂,便看到满是威严的苏县令大张大合地坐在案牍后,而张太公则是一脸玩味地坐在一边,看到徐家父子进来,张太公的眼眸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一下,随即又淡漠地离开。
惊堂木一拍,苏县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大喝一声,道:“堂下何人?”
徐昌和徐谦父子拜倒,徐昌道:“小人徐昌。”徐谦跟着道:“小子徐谦。”
“徐昌、徐谦,你二人可知罪吗?”苏县令这下马威倒是够威风,根本就不打算给徐昌父子辩护的机会,直接就先给二人定了性。
徐昌顿时被吓住了,倒是徐谦还算镇定,道:“小子不知何罪之有。”
苏县令看了张太公一眼,张太公只是朝他微微一笑,苏县令很默契地点点头,随即冷冷笑道:“大胆狂徒,还敢狡辩吗?张翁今日状告你殴打其子,又在张家对门鸣放哀乐骚扰张氏,你有何话可说?”
徐谦正色道:“分明是张家公子殴打于我,他一共带了两名家丁,年岁又比我大,我不过是弱冠之年,敢问县尊,三个成年长子寻到徐家门上来,却说我一个弱冠少年殴打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县令一时语塞,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心里既暗骂这张太公真把衙门当作了他家的奴才,想利用来打击报复就利用,同时又恼怒徐谦小小年纪居然敢顶嘴,好不晓事。
其实按苏县令的想法,既然张家要出气,大不了把这父子二人拿来随意捏造个罪名,再让人打个几十板子也就是了。可是现在徐谦嘴硬,而且看这徐谦的谈吐,却也不像是个无知的愚民,只怕今日这事会有一点小麻烦。
他正襟危坐,眼眸眯起来,冷冷道:“可毕竟是你伤了张家公子。”
徐谦道:“回大人的话,张家公子是伤了,可是小人也受了伤,大人不问小人伤势,独独看重张家公子的伤势,却又是为何?再者,张家公子带着人侵入我家,指使人动手的也是他,按大明律,莫说是寻常的小民,就算是官府中的差役要上门拿人也需有牌票在身,张公子虽出身士绅之家,却也是白身,既不是官员差役,又没有牌票,这是擅闯民宅,他动手打了小人是罪,小人动手打了他,却是正当反击,于情于理,都该是大人提拿张公子,问他的罪责才是。”
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而且还搬出来了大明律,根本就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原本苏县令只当是个贱役愚民,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似乎越来越难缠,他抬了抬眼,又看到堂外人影绰绰,显是一些好事人见到徐家父子被拘拿,又转移到县衙来旁观了,苏县令心里暗暗警惕,瞧今日这架势,似乎双方都不肯罢休,都是摆明了想要死掐的,这桩公案想要做到圆满,既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又要给让这徐家少年甘愿领罪,只怕不太容易。
张太公在一旁默默旁观,见徐谦口舌这般厉害,此时忍不住冷哼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役,到了公堂,居然还敢嘴硬!”
徐谦冷言反击:“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老东西,纵子行凶,竟还敢欺蒙上县,颠倒是非。”
张太公原本是在旁默默观看,只等这苏县令为他出头,听徐谦骂他恬不知耻,顿时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骂道:“狗贱役,真以为没有王法了吗?今日若是不整死你这贱役,我张姓倒过来写。”
徐谦冷笑:“都说张家是士绅人家,原来竟也是浪得虚名,张字倒过来还是个张,连字都不识得,也来冒充士绅?”
第二十二章:我乃忠良之后,你是什么东西()
眼看局面有些失控,苏县令又是觉得此案棘手,又是恼羞成怒。
案子其实很分明,按徐谦所说,是张家公子带着人去了张家,三个成年人硬说被一个弱冠的少年殴打,这未免有些可笑。于情于理都是徐谦占了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苏县令不想讲道理,他是外官,需要本地乡绅的支持,一边是一对贱役父子,一边是赫赫有名的钱塘张家,孰轻孰重,他怎么掂量不清?
可是直接不问是非就收拾这一对徐家父子未免又太过明目张胆,苏县令老于世故,决心从别处下手。于是狠狠拍打惊堂木,正色道:“放肆,被告之人徐谦,本县早就闻你目无纲纪,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你在这高堂在上竟也敢放肆咆哮?”
徐谦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和他的年纪很是不符,再加上他说话有理有据,引经据典,若不是因为张家的缘故,苏县令免不得要对他有几分欣赏。
只是现在骑虎难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徐谦正色道:“大人明鉴,小人确实有咆哮公堂的嫌疑,可这也是张家先挑起,是他先辱骂小人为贱役,小人不忿,适才反唇相讥,大人若是以为不妥,小人甘愿受罚,还请大人降罪。”
徐谦这么一句实在让苏县令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弱冠之年,一番话居然比官场上的老油子更加得体。
说话是要讲究艺术的,徐谦方才的应对就很有艺术,先是说明是张太公先骂了人,而自己只是反击,随即又退后一步,承认错误,请大人责罚。
若此时他嘴硬,苏县令不介意穷追猛打,治他一个咆哮公堂之罪。偏偏这小子诚心诚意地认罪伏法,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可是前提却有一个,要骂,那也是张太公先骂,他徐谦甘愿伏法,苏县令总不能厚此薄彼,只收拾他而不收拾张太公?若苏县令想要霸王硬上弓,就难免让人议论勾结豪强欺压小民了。
苏县令乃是进士出身,又曾在京师观政半年才下放到了钱塘,虽然没有练出一肚子的城府,可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