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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兄,你可知道‘乌衣神魔’的名声?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却没有听了这四字不全身发抖的。
连名满天下的‘一剑震河朔’马超俊那种人物,都栽在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手上,落得连个全尸都没有,其余的人,哈——其余的人,柳兄,你该也知道。”他伸出右手的大母指来,放下在柳鹤亭面前显动着,又道:
“江湖中人,有谁知道这些‘乌衣神魔’的来历?却又有谁不惧怕他们那身出神人化的武功,这些人就好象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柳兄,这般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的恶徒,但若用来对付‘石观音’——哈!哈!以毒攻毒,却是再好也没了,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找着他们,否则——哈!”
这入云龙金四连连饮酒,连连狂笑,已经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着眼睛望着他,几乎以为这个衣衫褴缕的汉子,是个酒疯子。
柳鹤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
“金兄真的醉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锭银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
“今日风萍偶聚,小弟实是抚慰生平。但望他日有缘,还能再聆金兄高论。此刻,小弟就告辞了。微一抱拳,缓步而出。那入云龙金四愕了一愕,却又狂笑道:
“好,好,你告辞吧!”“啪”地一拍桌子喊道:
“跑堂的,再拿酒来。”已经走到门口的柳鹤亭回顾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门,门外的秋风,又扬起他身上的罗衫,霎眼之间,潇洒挺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入云龙金四踉跄着走了出来,目光四望,却已失去了这少年的踪迹了。在萧索的秋风里,入云龙金四愕了许久,口中喃喃低语道:
“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转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为自己又满满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又放下去,终于又仰首喝干了。于是这间小小的酒铺里,又响起他狂话的笑声,酒使得他忘去了许多烦恼,他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关外的草原上,跃马驰骋放怀高歌了。
门外一声马嘶,入云龙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壶,齐都倒在一只海碗里,踉跄又走出了门,走到那匹瘦马的旁边,将酒碗送到马口,这匹马一低头,就将这么大一碗酒,全都喝干了。
金四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空碗,远远抛了开去,大笑道:
“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却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左手一带马缰,翻身上了马。这匹昔日曾经扬蹄千里的良驹,今日虽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驹伏历,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他的主人一样,昂首一阵长嘶,放蹄狂奔了起来。马上的金四狂笑声中,但觉道旁的林木,飞也似的退了回去,冰凉的风,吹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这种感觉,他已久久没有领受过了。
于是他任意跨下的马,在这已经无人的道路狂奔着!
也任意驰奔离官道,跃向荒郊,夜,越来越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静的,只有马蹄踏在大地上,响起一连串响亮的蹄声响,但是——这寂静的荒效里,怎地突然起了一阵悠扬的响声,混合在萧索的秋风里,媲媲四散!
更怪的是,这萧声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这匹狂奔的马,也不禁顺着这阵萧声更快地狂驰而去。
马上的入云龙金四,像是觉得天地虽大,但均已被这萧声充满了,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别的。他的心魂,仿佛已从跃马奔驰的草原,落入另一个梦境里,但觉此刻已不在萧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只是暮春时节,那混合着百花香的春风,天空碧蓝,草如茵绿。
马行也放缓了下来,清细的萧声,入耳更明显了,入云龙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勒住马缰,游目四顾,他那张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
四下林木仍极苍郁,一条狭窄的泥路,蜿蜒通向林木深处,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为这里他曾遭受过他一生最重大的变故。
林中是黯暗的,他虽然无法众掩映的林木中看出什么,但是他知道,前面必定有一块空地,而在那块空地上,矗立着的就是那间神秘的铁屋。于是,他心的深处,就无形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悚悚,几乎禁不住拨转马头,狂奔而去。但是那奇异的响,却也是从林木深处传出来的,响声一转,四下已将枯落的木叶,都像是已恢复了蓬勃的生气,入云龙枯涩而惊恐的心田里,竟无可奈何地又泛起一阵温声的甜意,儿时的欢乐,青春的友伴,梦中的恋人,这些本是无比遥远的往事,此刻在他心里,都有着无比的清晰。
他缓缓下了马,随意抛下马缰,不能自禁地走向林木深处,走向那一片空地。
月光,斜斜地照了下来,矗立在这片空地上,那黝黑的铁墙,显得更高大而狞恶了,铁墙的阴影,沉重地投落了下来。
然而,这一切景象,都已被这响声溶化了。入云龙惘然走了出来,寻了一块大石坐下,舒服而懒散地伸出了两条腿,他几乎已忘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筑物,就是那吞噬了不知几多武林高手的性命,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吐出来的铁屋。
箫声再一转,温声的暮春过去了,美艳的初夏却已来临,转瞬间,只觉百花齐放,彩蝶争艳,而那吹萧的人,也忽然从铁墙的阴影中,漫步出来,一袭深青的罗衫,衿衿飘飘,在月光下望去,更觉潇洒出尘,却竟也是那神秘的华服少年柳鹤亭。
入云龙金四在心中惊呼一声!身躯却仍懒散地坐在石上,缓缓抬起手,扬了扬,只因为他此刻已被萧声引入梦里。
柳鹤亭眼中涌出一丝笑意,双手横抚青萧,梦幻似的继续吹弄着,目光抬处,望到那一堵铁墙上,铁墙里仍然是死一样的静寂。
奇怪这里面的人难道没有耳朵吗?入云龙金四在心中暗骂一声,此刻他已知道这华服少年柳鹤亭,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富家公子,却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少侠,虽然他的来历,仍是个未解之迷,但他此来的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响声该能引出这屋里的“石观音”呀!假如石观音也和我一样是个人,也有着人的感情的话,除了——哼!
她不是个人。”
入云龙金四变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却听得萧声越来越高亢,直欲穿云而入,突又一拆,弱弱而下,低回不已。
于是百花竟放的盛夏,就奕成了少妇低怨的残秋,穿林而来的秋风,也变得更为萧索了,月光,更明亮,铁墙的阴,却更沉重。
入云龙长长叹息一声,林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微的马嘶。
他侧顾一眼,目光动处,却又立刻凝结住了。
黯黑的林中,突地婀娜走出一个遍体银衫的少女,云髻高挽,体态若柳。手里捧着一个三角架子,在月光下闪着金光。
这少女轻移莲步,漫无声音地从林中走了出来,目光在金四的身上一转,又在那柳鹤亭身上一转,缓步走到空地上,左手轻轻一理云髻,就垂下头去,像是在凝听着萧声,又像是沉思着什么。
入云龙心中大为奇怪,此时此地,怎会有如此一个绝美的少女到这时来,那知他目光一动,却又有一个少女婀娜从林中走出,也是一袭银色的衣衫,高挽云髻,体态婀娜,只是手中捧着一个通体发着乌光的奇形铜鼓。
片刻之间,月光下银衫飘飘,林中竟走出十个银装少女来,手里各捧着一物,在这片空地上,排成一排,入云龙金四望着这十六个婀娜的身形,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竟不知身在何处。柳鹤亭按箫低吹,目光却也不禁注目在这十六个奇异的银装少女身上,他的萧声,竟不自觉地略为有些凌乱了起来。
先头入林的少女,口中矫唤一声,柳腰轻拆,将手中的三角架子放在地上,另外十五个银裹少女,几乎也同在一刹那之间放下了手上捧着的东西,婀娜走人林中。空地之上,却多了大小八面不一,形状各异的奇形鼓铜,有的在月光下烁着乌光,有的却是通体金色,显见得质料也全不一样。
入云龙一挺腰,站了起来,掠到林边,却见黝黑的树林中,此刻的武林健者,心神竟已全被箫声所醉,纵然转过别的念头也有瞬息即过。他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妇,寂寞地挺立在书廊尽头,木叶飘飘,群雁南渡,这少妇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叹息着自己的寂寞,低哼着一只凄惋的曲子,目光如梦,却也难遣寂寞。
柳鹤亭虽然仍未认得愁中滋味,却已将箫声吹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但他目光转处,铁墙内仍然毫无动静,铁屋中的人,是否也有这种寂寞的感觉呢?八面铜鼓,本在月光下各各闪着光芒,但铁墙的阴影越拖越长,片刻之间,这八面铜鼓也都被笼罩在这片巨大的阴影里,入云龙金四的心情,似乎也被笼罩在这阴影里,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蓦地,鼓声“咚”地一声,冲破低回的箫声,直冲云霄。
入云龙大惊抬头,除了那吹着青萧的柳鹤亭外,四下仍无人影。
但那八面铜鼓,却一连串响了起来。霎眼间,但闻鼓声如雷,如雨打芭蕉,而且抑扬顿挫,声响不一,居然也按宫商,响成一片乐章,清细的箫声,立刻被压了下去。
这急遂的鼓声,眨息便在寂静的山林弥漫开来,在那八面铜鼓之前,却仍无半条人影,入云龙金四只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微微泌出了冷汗,翻身站起,游目四顾,却见那华服少年柳鹤亭,仍然双手横抚青箫,凝神吹奏着。
于是,箫声也高亢了起来。
这鼓声和萧声,几乎将入云龙的心胸,撕成两半,终于,他狂吼一声,奔入林中,飞也似地掠了出去,竟将那匹马留在林木里。
鼓声更急,萧声也更清越,但铁墙后面,却仍死寂一片,没有丝毫反应。
柳鹤亭剑眉微轩,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劲敌,不但这铁屋的人,定力非比等闲,这暗中以内家真气隔空击鼓之人,功力之深,更是惊人。
他目光如电,四下闪着,竟也没有发现人影,只有那匹瘦马,畏缩地从林木中探出头来,昂首欲长嘶,但却嘶不出声来。
柳鹤亭心中,不禁疑云大起,这击鼓的人,究竟是谁呢?是敌,抑或非敌,这些问题困惑着他,萧声也就低沉了下来。
须知这种内家以音克敌的功力,心神必须集中,一有困惑,威力便弱,威力一弱,外魔便胜。
柳鹤亭此刻但觉心胸之中,热血沸腾,几乎要抛却手中青萧,随那鼓声狂舞起来。
他大惊之下,方待收摄心神,那知铁墙后面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在里面极快地奔跑着,只是这声音轻微已极。柳鹤亭耳力虽然大异常人,却也听不清楚,他心中一动,缓步向铁墙边走去,那知突传来“呛啷”一声龙吟,一道青蓝的光华,电也似地从夜色中掠了过来,龙吟之声未住,这道剑光,已自掠到近前。柳鹤亭大惊四顾,只见一条瘦弱的人影,手持一口光华如电的长剑,身形微一展动间,已自飞掠到那八面铜鼓上,剑尖一垂,鼓声寂然。
这条人影来势之急,轻功之妙,使得柳鹤亭不禁也顿住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