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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笑意盈盈的关彝,黑着脸的常忌叹了一口气,对着关彝深深一鞠:“敢问大司马,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司马以为然否?”
看着常忌这么郑重的神态,加上又突兀的来上这么一句。关彝的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句话,若是戴圣的原意,则是无错的。若是按当下一些流行的观点,则是谬论。”
所谓“刑不上大夫”,在礼记的原意是:贵族犯了罪,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但是呢,到底是贵族,还是给你留面子。所以,肢体类的刑罚尽量不用。你作为贵族,到底是有廉耻的是吧?你犯了罪,自裁就是了。这里的“刑”,单单指的是肉刑(断手、刖鼻什么的)。
而“礼不下庶人”呢,是指“礼”的践行,需要强大的物质基础支撑。比如老爹死了要服丧三年,你家要是没有无数的奴隶给你种田,你敢服丧三年?这样的礼,一般的平民是无法践行的。所以,对于礼的要求,仅限于士大夫们遵守。为了生存不断劳作的普通人,就不要用礼去苛求他们了。
应该说,这两句话都不算错。
但是呢,总有达官贵人或者不学无术,或者故意曲解。把这话的意思解释成了:官员士大夫不受任何处罚,平民百姓没有任何权利。这当然就是极大的谬论了。
“下官所说的,正是后一种。”
“那当然是极大的谬论,哪个官员敢宣扬此种观点,可立即治罪!嗯?茂通,可有官员敢这么说?你直接拿下便是!”
“我大汉官吏,总是秉承丞相遗训。倒还不至于有哪个悖逆之人敢公开宣扬此等观点。下官只是要明白大司马是不是还记得这一条罢了。”
“嗯?茂通这话的意思?怎么?关某有亲戚犯事了么?是何人?犯了何事?”
话到这里,常忌也不遮掩了,他双膝跪地,大礼参拜:“下官督邮从事常忌,弹劾临泾县长谯熙,懒政无为、压制同僚。歧视异族,激起民变。勾连当地豪强,欺压普通良民。此人罪莫大焉,下官已经亲至临泾县将之抓捕至此,请大司马秉公处罚!”
听完常忌的话,关彝心里有些火大。
关家人丁稀薄,现在成年的男人就两个。从这方面来讲,不管谯家因为政见的原因和关家的关系如何不好。但毕竟关系就在这里,对于关家来说,谯家是非常重要的。关家上下,包括关彝本人在内,其实内心里都期盼谯家能够出人才,多出人才。帮助关家稳定朝堂。
可是现在好了,谯周因为当初在成都朝堂上表现过于抢眼而被迫致仕。现在谯家唯一一个出仕的还捅了一个大篓子常忌的能力关彝是非常信任的。什么冤假错案的几率极小。
另一方面来说,关彝对常忌也很生气:你这厮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来跟我说什么礼记干嘛啊?是想先拿言语拿捏住我,然后逼迫我秉公办理么?我关某人是这么不堪吗?我以前做的种种,都是徇私枉法的吗?
可是常忌下一句话就让他生不起气了:“大司马,下官还要弹劾临泾县县丞张晖张幼朝中饱私囊,鱼肉乡民。弹劾安定郡太守常勖常修业怠于政务,对下情失察。相关犯官和安定郡、临泾县的书吏、佐员以及相关异族首领等,下官已经全部带到长安。请大司马亲自审查。”
张晖,乃是关中大族张家家主张殷的弟弟。而常勖呢,是常忌的堂哥。好家伙,这个常阎王果然不愧是三国时代的海瑞啊。犯到他手里的,管你是谁,一律抓捕。
“嗯,抓了这么多人,看来是大案了。茂通,你这督邮从事的权限,本官不会干涉的。但既然是如此大案,本官当然也会重视。这样吧,来人啊,通知甘陵王、大将军、车骑将军、雍州刺史、京兆太守、长安县令、张家家主等。三日后,在长安县衙审理此案,上述人员以及本官,全部参加!”
第三五八章 刑不上大夫(二)()
? “带犯官谯熙!”
三日后,长安县衙。常忌高坐主位,关彝等一众季汉高官分坐两边旁听。所谓的谯熙案,正式开庭审理。
这三天里,关彝虽说回家后就通报了此事给自己的家眷。但无论谯嫱也好,刘玲也罢,都没有对此表示出很过激的反应。反而是谯嫱还安慰关彝,说关彝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一定要秉公办理此案,不要因此寒了大家的心。若是自己的兄长真的罪无可赦,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得不说,自己的妻子这样的表态,反而让关彝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在两个衙役的押送下,谯熙被带进了县衙。嗯,衣服很干净,头套也很整洁。看得出来,在长安县衙的监狱里,陈裕还是给了他优待的。
“啪~!犯官谯熙,你可知罪?!”
“本官无罪!常茂通,你这卖直邀名的酷吏!为了你的名声而不择手段!诸位,今日常茂通为了邀名便拿本官这样的大司马妻舅下手,若是此事得逞,下一步岂不会拿在座诸位下手?警之!”
“哼,谯伯和。先纠正你一个口误。本官乃大司马府从事,年俸两千石。你乃下县县长,年俸两百石。见了本官,你要自称下官!”
“哼!如此上官,下官不服!”
“呵呵呵,本官会让你服气的。”暂时压制住了谯熙的势头后,常忌再把惊堂木一拍:“本官问你,去岁关中大旱,大司马下令,各县动员百姓搜集蝗虫、跳蝻、虫卵换粮。此令你可知道,在你县是否执行?”
“此令下官当然知道,也认真执行了。”
“执行了?哼哼,那本官问你。从去年九月关中初定开始,一直到今年一月,关中大范围降雪,挖掘虫卵基本停工为止。你这临泾县,一共收到多少蝗虫及其虫卵?一共发出去多少粮食?”
“……此事,下官已经责成有司负责。具体数字……不清楚。”
谯熙这话一出,旁听的刘永、姜维、张翼等人,人人长叹了一口气,微不可查的开始摇头。
但是常忌这时候反而不生气了:“那你这个县衙里,谁清楚?”
“……此事,下官交给县丞张幼朝了。”
“来呀!带犯官张晖。”
被带进来的张晖,衣服也很是光鲜整洁,关彝微不可查的瞟了长安县令陈裕一眼:这小子,很会做人啊。
“犯官张晖,你可知罪?”
“下官无罪!”
“呵呵呵,本官问你,你这临泾县一个冬天,上交了多少蝗虫、虫卵。从安定郡太守府领了多少钱粮?”
“呃……此事繁琐,而且时隔许久。下官记不清了。”
“呵呵呵,没关系。你记不清,本官可查得很清楚。炎兴六年的冬天。你临泾县交给安定郡太守府的,是一百七十五石蝗虫,一百石跳蝻和三十五石虫卵。这些都是干重。按照大司马府的灭蝗令里的定价,应该从安定太守府领取三十八万钱。你们临泾县没有领钱,而是领的粮食,大约是三千两百石左右。”
“对啊!常从事,我临泾在去年的蝗灾中全县受灾。整个县的耕地颗粒无收。下官要钱来干什么?发给百姓了百姓还要到处去买粮。不如我们县衙统一买粮,如此路途中的损耗也要小得多。对百姓也是善政啊!不光本县,其他周边诸县,也是如此啊。”
“~~!犯官张晖,你还好意思说?!三千两百石粮食啊!大司马府给各县制定的路途损耗额度是百分之二。但你临泾县本身就是郡治所在,所以不存在损耗。但是这么点粮食,你让你治下的百姓如何渡过这个冬天?你临泾县的人口可是有汉民三千七百余人,冬季在临泾县北部放牧的异族有两个小部落,也有口两千余人。三千二百石粮食,你让这五六千人吃一个冬天?你刚才也说了你临泾全县颗粒无收是吧?你给本官算算账,五六千人怎么靠三千二百石粮食熬过冬天?本官给你列举你周边几县的数据吧。你南边的,新平郡的鹑弧县,有口五千七百余人,加上在那里过冬的异族。实有人口八千三百余人,他们领了多少粮食回去?两万一千石!便是如此,他们一个冬天下来,还是有两百多人冻饿而死!你东边的安定郡西川县,治下各族人口跟你差不多,有五千八百余人。他们拉了多少粮食回去?一万九千八百多石!结果一个冬天下来,冻饿而死的有一百九十多人。你那个县,才这么点粮食拉回去,你说会死多少人?”
“这个……本县县民只采集到了这么一点蝗虫、虫卵。下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郡守府虚增账目,盗取国家粮食吧?”
“哈哈哈哈~~~”常忌不怒反笑:“好!张晖,本官问你,去年冬天,你那临泾县冻饿而死多少人?”
“……”
“说啊!怎么不说了?”
“一千两百五十六人。”
“啊?”听到这个数字,在旁边的谯熙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县丞,死了这么多人?为何不报知本官?”
“哼!”不理会惊讶的谯熙,常忌双眼死死的盯着张晖:“犯官张晖,这些人真的死了吗?真的全都死了吗?”
“……”
“通过本官前些时日的微服私访,你临泾县这个冬天实际死亡人数大约是三十五人。单看这个数字,比起周边诸县都要好得多。但是!经过去年一个冬天,你县名册的人口确实少了一千两百五十六人!除了真正冻饿而死的之外,其他的大部分都进了你张晖的庄园!张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常从事,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么?本县确实是蝗灾的重灾区,但是蝗虫会飞啊。他们不在本县停留,本县如何才能获取足够的虫体和虫卵呢?搜集数量不足,下官又不忍做假账欺瞒上官。这领回来的粮食自然不足。粮食不足,为了不让大量县民冻饿而死,自然只有下官的庄园勉为其难的接受那些灾民的投靠了。”
“混账!简直就是放屁!”说完这话常忌起身,对着刘永、关彝拱了拱手表示歉意,然后回过头道:“蝗虫确实会飞,所以这成虫、跳蝻量太少本官不和你计较。但是你那临泾县,乃是安定郡郡治所在。平日开耕田地,来往放牧的异族都是最多的。在安定诸县中,植被被破坏得最多。照理蝗虫产卵量你那里应该是最多的。怎么才这么点?”
“这个,或许是本县百姓都慵懒刁钻吧。”
“你~~~你这匹夫还要顽抗到何时?来啊,带安丰亭亭长和侯射亭亭长。”
随着常忌的呼喊,两个衣衫不整的汉子一瘸一拐的进了大堂。这两位大约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一个少了一条腿,一个虽然双腿健全,但其中的一只膝盖明显的变了形。总之,都是残疾人。
“两位如何称呼,给堂上诸位上官自我介绍一下。”
“诺!诸位上官,草民黄定,祖籍荆州义阳。家祖随先帝入益州,后来战死在夷陵。家父随大将军北伐,战死在段谷。在下后来随大司马北伐,在县郊外被晋贼砍断了右脚。不得已退役。受大司马厚待,让在下担任安定郡临泾县安丰亭亭长一职。”
“诸位上官,草民柳明,祖籍益州蜀郡。草民随车骑将军北伐,在街亭一战中被敌人的大锤敲坏了膝盖。不得已退役。受大司马厚待,担任临泾县侯射亭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