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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满腔哀怨,十四阿哥却蹬瞪走到我跟前,笑道:“既然你是十八阿哥调教出来,也算师出名门,我就给你个机会,咱们比一场!”
一语既出,众皆哗然:韩愈《师说》有“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之语,太医院的主管院使才是个五品官,太监总管却可做到四品官,所谓太医院御医虽属官员,但讲到底只不过和乐府乐官一样,是为皇家或达官贵人服务,顶多属于较高级的奴仆罢了,一样是被呼来喝去的奴才,处处要陪着小心,何况我一小小资浅疑似娘娘腔人士?
照理我应该马上谢罪不敢,可不知为什么,十四阿哥结尾的“咱们比一场”几个字竟然会让我觉得耳熟激荡。
十四阿哥站在我身前,我确定他是说真的,他用他不可抗拒的眼睛注视着我,不容拒绝,但是我可以拒绝,我知道我做得到,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该再继续,然而我的心底有无名声音呼唤,扰乱了我,最终我只先向康熙、再向十四阿哥行了个礼:“口庶!”
我在一片抽冷气声中缓缓立起,双手接过吴什送上的火绳枪,又将策凌拿来一套挂有火药小罐及装引药小罐的铅弹带斜挂身上,清理引火孔用的探针,以及用来从枪管挖出铅弹的工具也是俱全,甚至连用来舂实火药和弹丸、也可擦枪的裁成布片,策凌都想到给我。
这些十四阿哥身上已有一套,因等我配备完毕,我这才将枪靠在左肩,单左手持枪,跟他一前一后走到前场空地。
虽说皇家规矩不能脊梁骨对着皇上,但火枪所向更为不敬,是以康熙带着其他皇子均立在我们西面观看,余者散开,成三面包围,为着刮的是北风,便给我们留出南首。
枪一上手,我就有更为强烈的感觉,就像我第一次偷看策凌玩枪时他所作每一个步骤我一看就懂一样。
站定之后,不用人叫,我只眼角一瞟,几乎是与十四阿哥同时抬右手将火绳枪从左肩取下,右手持枪,枪身保持垂直,左手垂下,紧接着枪又换交到左手,火绳交到右手,一连串准备动作流水般一气呵成。
十四阿哥那支枪先发射过一次,火药会留下残渣,为免堵塞,我见他并不换新枪,就算准他得比我多一个清理引火孔的手续。
要是跟他比装枪的人换作策凌,一定会很有风度地等他先做完这步,但有便宜不占那叫猪头三,非我风格,当下我毫不犹豫直接对火绳轻吹气造成火头——火绳是两头都点燃,以便一头熄灭时可用另一头再引燃——再将火绳一头装在蛇杆夹子上。
因此时药锅盖是关闭的,需得迅速且准确地调整火绳长度,以确定火绳可以正好点入药锅。
保险起见,我左手拇指与食指握住枪身,左脚向前一步,双脚呈弓步,左弯右直,枪托抵住胸部,先举枪向前方瞄准对星一下,才右手将火绳从蛇杆上的夹子取下,迅速移交左手,用左手中指、无名指、及小指握住火绳两端。
装填火药之所以会很慢,就在于那两个晃晃荡荡的火绳头,由于装枪时身上挂有火药袋,这两个绳头容易造成烧伤,必须在装填程序中始终保持将火绳取下并持稳在左手指间,不仅如此,整个过程中许多步骤也要靠左手单手来握持并平衡住火枪,同时照顾到火绳,对精神集中力要求极高。
输赢事小,生命重大,我确认控好火绳,方打开药锅盖,一看暗跳:吴什给我的也是发过一弹的火枪,只引火孔事前清理过,但药锅中仍有剩余的灰渣,我就说老康怎么会让他儿子吃亏,怒。
时间紧迫,我一面吹掉灰渣,一面用右手拇指抹净内壁,避免到时有火星引燃引药,导致装填发生意外。
清完药锅,就该装引药,我取下引药罐,顺便拿了颗铅弹含在嘴里,将适量引药倒入药锅中,关上药锅盖,摇动药锅,同时用手指轻敲药锅,抖落药锅盖外的引药,并让药锅中的引药落入引火孔,接着将药锅盖外的引药粉吹掉。
做完这一步,十四阿哥已近赶上我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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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口气,一手转枪,枪口朝上,令火枪滑下至身体左侧,左手握住,右手取一个火药袋,拇指同时打开盖子,将火药从枪口倒入装填,放掉药袋,因口中含有铅弹,就节省了时间,不用摸弹药袋,右手利索从口中取出弹丸放入枪口,再取一小团布片塞入枪口。
现在需用右手虎口向下反手从枪管下方取出通条,到了这关键时刻,我不禁有点紧张,连抽三次才将它取出。
既装了火药,按惯例谁装枪谁开枪,于是我左手将枪取起二次举高直立,枪交右手,仍保持垂直稳了一下通条。
右手将枪置于左肩,这时左手持火绳,需尽快将火枪只靠左手平衡,以便空出右手,把火绳交到右手,又如最开始所做装上火绳,调试、瞄准、预备——
前方坡道正有十六七只成群角鹿跑过,我找准最大头鹿,扣下扳机、射击!
一扣扳机,我就知道不妙。
我低估了枪械的重量及枪机作用方式的差异导致直觉感受到的后座力的不同,而射击时,因击发导致的爆音加上后座力,引起我一瞬间不自觉闭眼的反射动作,严重影响瞄准点的稳定性,尽管我瞄准的是鹿的胸部偏下,已经留出后震余地,但估计这颗弹丸亦会过高从其头上飞过。
射不中也还算了,还好我老老实实把火枪枪托顶在胸前,如果顶住肩窝或手臂的话,不被后座力弄得脱臼也得被打翻在地上,当场出丑,饶是如此,胸口仍大痛了一记,当着人,又不好揉,搞得我只觉头发快要竖起来。
然而只听一声哀鸣,群鹿奔散,留下最大那头公鹿委顿在地,四周人群静了一静,随即欢声雷动。
听枪音,十四阿哥实际发枪比我要早一点,怎么只倒下一头鹿?
我放枪侧首望了十四阿哥一眼,他亦同时望向我:我明白了,他和我瞄准的是同一头鹿。
到底谁中谁不中,等侍卫把鹿抬来就一目了然。
吴什带侍卫下去抬鹿过来,平放空地上,这头鹿比十四阿哥一开始打中的那只还要大些,看顶角倒像是马鹿角,而中弹处正在鹿颈。
此时众人已围拢上来,其中不乏善用火器的行家,一看伤口便知是十四阿哥手笔——因中弹位置、伤口形状和上一只鹿几乎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该鹿前后肢、下腹、胸部、背部均无发现第二处伤痕,很明显,我流弹了。
据我仅有知识判断,火绳枪弹丸的行进速度相对现代枪械较为缓慢,因此几乎所有能量都会传送到目标物上,造成震波效应,而其发射出去的弹丸又是手工锻造的铅弹丸,在射进目标体内时,很容易就会爆裂,并造成重创。
就为这道理,虽然火枪不易瞄准,但如果射中的是人,哪怕手、脚被击中,只怕也会因震波效应而死呢。
总而言之,火绳枪击中目标时的效果,除非经久见惯,否则就只能用令人作呕来形容。
我瞧了几眼就别过脸去,望了望远方蓝天下苍郁山林。
策凌头一个验完伤,笑道:“十四阿哥胜了!”
十八阿哥在康熙身边蹦了蹦脚,似要说话,我低头看看他,咧嘴嘻嘻一笑,径把枪垂直抛给策凌,收笑打手给十四阿哥行了个礼:“十四阿哥胜了!奴才输了!”
正拔刀欲割鹿角的吴什忽然轻“咦”了一声,康熙道:“什么?”
吴什道:“回万岁爷,鹿颈伤口里有两颗铅弹。”
两弹齐中一处实属罕见,一时众皆哗然,就连外围的二品侍卫们也伸头勾脑往里探视。
吴什小心以刀剖开伤口,挖出弹片,摊在地上,虽未挖全,已可看出其量实不止一颗铅弹,众人向我投来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我发的枪自己有数,就算没有射偏,亦断无可能如此准法,何况以策凌之精明老道,怎会吴什能看出他就看不出?因忍不住抬头自下而上瞅了十四阿哥一眼。
策凌正走到十四阿哥身侧,十四阿哥一甩手,将他那支火枪垂直抛给策凌,他的姿势看得我一愣,却又抓不住头绪。
十八阿哥早高兴地跳起来道:“皇阿玛,小年子也射中了,没输!”
十阿哥闻言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八阿哥先笑道:“老十八跟策凌学得很不赖啊,教出的徒弟真有一手,可惜两弹齐中,难分先后,不然老十四落不落败也难说!”
十八阿哥到底精乖,见八阿哥如此说,只双手拉了康熙单掌,依在康熙身边眨巴眨巴眼睛慢慢想话,并不马上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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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说话,我拍膝起身,转首向吴什请教道:“吴大人,敢问同一支枪射出的两颗铅弹与不同枪支分别射出的两颗铅弹可有方法鉴别?”
在康熙身边熏染培养出来的人,哪一个不能听弦知音,吴什眼睛一亮,显已明白我话中意思。
十八阿哥奇道:“小年子,你说什么?你说这两颗铅弹都是十四阿哥打出去的?可是……你们都只装了一次枪啊?”
我挑出两块半指甲盖大小、形状也差不多的弹片置于掌心,掂了一掂,走到十八阿哥身前半蹲跪下,指点给他看:“十八阿哥,你瞧这两片弹壳有什么区别?”
十八阿哥垂眼仔细比了比,道:“额附师父教过我!如果是一颗铅弹爆裂不可能同时有两片这样大碎片,这两片弹壳分别是属于两颗铅弹上的!”
“不错,”策凌接道,“不同的枪支,其使用时间长短、是否连续射击、清洗枪筒的方法以及是否更换过受损部件,都可能导致该枪支发射的铅弹轨道发生细微变化,而同一支枪发射的任何一颗铅弹都可反映出相同的磨损痕迹,但不同的枪即使在相同的发射强度下也会有各自不同的弹道,加上所产生的后座力有区别,所以不同的枪分别射出的两颗铅弹和用同一支枪射出的两颗铅弹,前者一定不同,后者一定相同,只要放在火上一烤即可。”
十八阿哥一把抓去我掌中弹片,叫道:“好玩儿,今儿晚上我就要烤烤看,一样不一样!”
策凌笑着补充道:“烤火只是一个法子,还有一个聪明法子,十八阿哥要不要听?”
十八阿哥眼珠一转,正巧看到我解下斜挂在身上的铅弹带的动作,喜动颜色道:“我知道!一条铅弹带装有三十颗铅弹,数数十四阿哥的铅弹带里到底还剩下多少铅弹,不就能知道他是否当真只发两枪就射出了三颗铅弹?”
“好!”一直观察我们发言的康熙至此方笑赞道,“策凌把朕的十八阿哥教得好!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急智,难得!十八阿哥,你别忙,不用叫十四阿哥倒铅弹带给你做数学,朕告诉你,刚才十四阿哥和小年比枪之际,十四阿哥的确一次放了两颗铅弹滑入枪膛,这种压双弹的技巧还是前年从西班牙传入,至今就火器营的统领也没几个真正练会,十四阿哥会这个,都是前年朕带阿哥们出塞巡幸时,他和十三阿哥两个自打见大阿哥演示一番后便大为倾羡,缠住大阿哥,足足花了一月功夫才软磨硬泡学来的。你别看他做得手快,一到上手如何添加引药火药分量、如何舂实火药和弹丸等等分寸极难把握,想练成,不仅要稳准狠,还得冒险。”
十八阿哥听了,想一想,扬首看向策凌,道:“额附师父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