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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额上青筋暴起,沉声道:“胡闹!你可知魔渊是个什么地方!”
我不再看他,垂了眸子,低低道:“自然知道。无非是魔界最可怕的地方罢了,据说进去过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抬头一笑,打断不夜侯欲说的话,续道:“可那又能怎样呢?我入魔渊,不正正遂了你们的意吗?反正你们也无法杀死我,倒不如将我投入魔渊,这样于你们魔界,甚至于六界来说,同我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兴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停了好久没有说话。
“烟萝,”良久,他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尽量轻声唤我,我头一次见他这幅模样,看得出他正努力地隐忍着,也便应了一声,听他道:“或许魔界中人是那样想的不错,可我并非同他们一样,我不夜侯发誓,若我存了半分害你的心思,天打雷劈。你晓得吗?”他顿了顿,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的眼睛,沿袭着他一向龟速的语速,缓缓道:“我不敢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这份心思的,诚然,连我自己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我以为我这样冷淡的人,定永远不会有此种念想。但这个东西,委实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听着他没头没脑的一段话,我有些糊涂。尚处于迷茫间,头上已罩下一道阴影,抬头一看,不夜侯已是站定在我面前,欲言又止地瞧着我。方欲开口询问,却被他掩了唇,他的手指冰凉冰凉的,眼神却那么炽热,看得我愈发不自在起来。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唇上,微低了头,神色竟是不一般的温柔,轻声道:“我晓得我这样说你一定听不明白,你也别问,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我略感诡异,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显得有些局促,停着只是瞧我,好一会儿才道:“烟萝,你可愿同我走?”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的确比一大段话来得明白许多,然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却愣在了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这个事着实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尽管早前我读了他的想法,但也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并未往深里读他的心。何况我与这位三魔王,有如井蛙对云龙,乃是个云泥之别。放开这一点不谈,我与他接触的并不算多,了解亦甚少,故而他而今的这番话,除了令我目瞪口呆外,也没什么旁的作用了。唔,还有一点被宠若惊。
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将他冰凉冰凉的爪子拨了下去,这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他思虑一番,嘴角复又挂上了一抹笑意,直瞧得我眼晕,“我承认,最开始是被你的容貌所吸引,然而后来我发现,你是一个可爱的、执拗的、有主见的姑娘。你从来不曾屈服于什么,即便是敌人再强大,即便心里再害怕,你都能梗着脖子硬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点。你嘴硬且毒舌,损人的时候,很可爱。”他微微一笑,道:“这些可够?”
我很想答一个“不够”,但不夜侯他深情款款的模样早已激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得哑着嗓子颇尴尬地答了句“够了。”
沉默。
我这头迟迟未给一个明了的答复,惹得他不大耐烦,皱了皱眉,问道:“那,你可愿同我走?”
我活了两万来年头一次遭到告白,拒绝人这个事,没什么经验。心中正纠结着措辞,张口刚欲先说点什么拖上一拖,便很是适时地被一个声音打断。
“烟萝姑娘,我妻子同你的那一战,我替她打。”
“呃”字的口型还未摆好便僵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我听了数十年都没有听腻。这个声音有些低,沉沉的,很好听。唤我的时候,常常带些哑哑的潮气,与空气厮磨出别样的味道。我曾一度认定这个声音是世上最好听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推翻我的这一认知。只是我从未想到,他会用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宣判我的死刑。
这个他,是世上最残忍的人。
喉咙里钝钝的,如同被掰着嘴巴灌进了一口滚烫的开水,我闭了闭眼睛,不动声色地将眼泪逼回身体里。
在缙川带着连痕与魔军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便无数次地在心中告诉自己:烟萝,这个前一刻还同你躺在一个被窝里为你暖身子的人,本就不属于你;这个陪你度过了许许多多美好时日的人,与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即使他再爱我,也不能许我一个安稳的终老。更何况,眼下我连他到底爱不爱我都不晓得。我一向不大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所以也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此刻,我却格外想问一问:缙川,你到底爱不爱我?
未免太矫情了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来抬头直视那双我一直躲着的眼睛。
他的双眼如一潭幽深的湖水,表面平静却暗自凶猛的水流挤压过我的胸腔、掠夺走我的呼吸后,水草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我的四肢。最终,我的尸体坠入最深的湖底,万劫不复。
缙川将连痕王妃揽至身后,而她耀着星星般的水眸露了一片情意,继而被他宽阔的肩膀遮住不见。满满一苍穹的星子似乎都成了这对璧人的陪衬,刺眼得很。
我冷眼瞧着,半丝旁的表情都没有,凉凉道:“实在对不住,承不了殿下的意。”
听到“殿下”二字,他的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动作快得几欲让我怀疑他是否有过那一刻的悸动,他并不躲避我的目光,神色如常道:“为何?”
委实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遂冷冷道:“我今日本就不想同魔界打架,反而是你的小妻子不识抬举,非提什么条件自取其辱,我答应了是因为她开罪我,我给她些教训罢了,原也是不想动手的。殿下你别忘了,孟章神君已将我身上娘亲留下的那一魄拿了去,烟萝早就不是往日的烟萝了。”
话说得有些重,连痕咬了咬唇,却难得没有作声。
一语双关,我晓得他听得懂。如今的烟萝,是真正的神魔之后——不死之身,神力通天,惊人美貌。
他点了点头,淡淡道:“那烟萝姑娘如何才会答应?”
绕着绕着又绕到了开初,这回我是真的失了耐心,没好气道:“叫你们魔祖出来见我。”
这话任谁说出口都定会得到一个不自量力的评价,可我与旁人不同,换做谁敢惹我呢?即便是魔界最大的头头魔祖,对我亦是忌惮三分的。
“为何一定要找我的父君?”
我对他嘲讽地一笑,道:“找他,自然是有事情要问。”继而冲他挥了挥手:“我不想同你在这里磨叽,烦。你若能找了你老子来就速速动作,若不能便让开,我烟萝说到的事情必定要做到,先不说如何打这一架,让你家王妃的那三招,我总是要给她面子让她出了手的。”
他岿然不动。
我有些着恼,不愿与他纠缠,欲侧身而过,却被他不由分说地以宽阔的胸膛挡了下来:“若我今天就是不肯呢?”
他身上的热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晚被他拥着入睡,促使我每次一触到这份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脑袋就有些发昏,身子就有些发困。我偷偷地掐了一把手心,迫使自己的神志清明起来。品了品他话中的意味,兴味盎然地仰起了头,挑眉道:“你认真的?”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来了兴致,后掠数十步后稳稳站定:“既然你是替你的小妻子与我打这一架,那么规矩同她一样,我先让你三招。”
滚滚黑雾一阵躁动,依稀听得几句“殿下,不可”、“殿下,请三思而后行”之类。我倨傲地一笑,侧目瞧见连痕期期艾艾地咬着唇绞着帕子,小媳妇似的望着这边。而不夜侯冷冷地迎风而立,黑袍随风舞动间,却被我察觉了一丝惆怅的情绪。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缙川冲我抱了抱拳,道:“既然烟萝姑娘没有使剑的习惯,那么我也赤手上阵,还望烟萝姑娘不要嫌弃。”
他一口一个烟萝姑娘唤得我头大,只觉得惺惺作态难以忍受,忙摆了摆手道:“缙川殿下不必同我客气,说好让你三招,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大众不能脱(4)
话音刚落,印契才念至一半,对面竟疾疾掠来一掌。我一愣,迅速反应过来闪向一旁,将将躲过。好容易站定身子,惊愕地看向擦身而过的那人。
他阴阴一笑,道:“第一招。”
盖是我认识缙川的时间委实太短了——满打满算不过刚刚二十七年而已。这二十七年中,我从未见他有过这样阴暗的、邪恶的笑容。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如阳光般温和的人,常常笑,待人有礼,见多识广,风趣幽默,稳重细腻。这样的他很难不讨人欢心,就连我的,都讨的到。我实在难以将这么好的一个他,同方才那个阴悒的他重合到一起。
还未从心思中回过神来,只听他冷冷一笑,似有嘲讽之意:“神魔之后?不过尔尔。”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感到不大爽利罢。我咬着唇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忽然伤心地不能自抑。就连我见到他与连痕王妃一同出现在我面前,准备将我抓回魔界时,我都没有这么伤心。我不晓得他是怎么了——我的少主缙川,明明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明明那么好。
逼着自己摒弃那些无用的念头,口中念动咒语,结起一枚明晃晃的印契。我在心中默默地最后问自己一遍:究竟是什么,使我们各自堕落到互相残杀的地步了呢?
缙川掸了掸衣角,又恢复了以往温文尔雅的风流相,微微一笑,道:“烟萝姑娘,方才我出的那一招并未掺什么法力,不如接下来你预备让我的这两招,也免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碎烦之事,可好?你我皆褪去法力,你实实在在地接我两招,我亦真真切切地出这两招,你意下如何?”
我望着他没有作声。
连痕扭着腰跺了一下脚,恨恨地望着我。我本不想擅自读她,奈何她的情绪太过鲜明,一席想法不请自来地浮现于我的脑海:“殿下褪去自身法力与她打,不就是怕伤了她么?”
果真如此么?一错不错地盯着缙川的眸子,他真的是怕伤了我,才这样做的吗?我发觉,我已猜不透他了。
遂散了印契,轻声道:“好。”
第二招逐电追风而至。
心中早已做好了与他昏天暗地杀一场的打算,屏息凝神不敢怠慢。可临了他第二掌冲我的胸口袭来时,忽而一阵意料之外的晕眩,我躲闪不及,被击中了胸口正中。这蓄了十成力的一掌震得我胸腔狠狠一颤,肝胆俱麻,口中亦是一涩,“哗”地吐出一口鲜血。眩晕感更是强烈,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下跌的身子竟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脑袋尚处于天旋地转中,故而未能看清缙川是何时窜到我身后,又是如何将我牢牢地接住的。他的怀抱一如往常温热可靠,心中一悸,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正当我不争气地想要多贪恋一会儿之际,他已松开了手。
背脊上仍留着他的余温,低头便是他交叠的双臂正毫不留恋地撤去的景象。我紧紧地阖了眸子不忍再看,生怕自己一个冲动,抓住那我曾以为会拥我至地老天荒的双臂不再撒手。
身后的余热顿了顿,却又环了上来。我紧闭着眼睛不敢胡乱猜测,额间已溢出薄汗。
我怕他不爱我。却更怕他爱我。
他的呼吸肆意地呵在耳后,痒痒的。眩晕带来的欲呕之感都淡了些,我沉浸在这份似水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他的声音低低的,因距离的相近而分外好听:“这是最后一招。”
胸口一痛,血肉分离,模糊而讷钝的声响撕裂我的听觉。
我不可置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