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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故意摆出一副不经意的神情。“我只是个打零工赚旅费的职业流浪汉,凑巧来‘雪湖山庄’打打杂,怎么可能令你觉得眼熟?”
水笙歪着头打量他。他的外表和气质一点也不像个“流浪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不羁倨傲的人正适合四海为家,水泥森林只怕关不住他。
“真的,我觉得你长得很像‘萧峰’。”
楼定风忍俊不禁。好可爱的大女生,她和施家有什么关系?看她样子顶多二十岁,八成还是个学生。他明知自己这次私下混入敌人的阵营里探听消息,不宜太明目张胆,引人注目,却依旧忍不住和她攀谈。
“萧峰只是金庸笔下的小说人物,又没有实体,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像我?”
水笙漾开清艳的笑容,这个陌生男人不问“怎知我长得像他”,却问“怎知他长得像我”,由此可知,他确实自傲。
“因为我想象中的萧峰就似你这副模样。”他还想说些什么,远方倏忽传来叫唤的声音。“他们叫我回去吃饭了,明天再来找你聊天。”疑细的身影潇洒地跑开,跑到半途,忽然回头。“先生,我叫章水笙,你怎么称呼?”
章水笙?他被这个名字弄愣了半晌,心头所有的好感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姓林。”楼定风随口敷衍过去。
章水笙,她的父亲是迫害他家族的帮凶——从此以后楼定风对她留上了心,只是偶尔仍然会怀疑,上天是否太眷顾她了?身为“帮凶的女儿”,为何她能拥有如此清甜纯净的气质,仿如仙子?
虽然,事实证明仙女般的人儿其实蕴藏着妖女的心肠,日后他仍旧不时会想起,如果她不曾出卖过他,如果她不曾害他险些死于非命,今天他是否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醒来之后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早上在她脸上看见的笑容,当真是错觉?
“楼先生,”佣人急匆匆跑过来,“医院有消息,章小姐忽然醒了。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请您立刻过去看看。”
“情况复杂?”
她醒了,而了还没决定要怎么处置她,情况还可能更复杂吗?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医院,来到病房门口,马上知道情况绝对如同佣人所说的一样“复杂”。必竟一个堂堂脑科权威抱头鼠窜,被三根针筒追杀出病房,情况不可能单纯得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及时替宋医师接住射向后脑的针管。
“她……她……”宋医师惊魂未定,恐惧的眼神瞟向他。“她很悍。”
“悍?”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种答案。“她不是病得奄奄一息,快没气了吗?”
宋医师的脸胀成猪肝色。“她一看见陌生人就拿东西乱砸,不肯让医护人员接近她,偏偏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我上哪儿去找一张她还记得的熟面孔?”
“啊!”又有一个男护士被餐盘和枕头砸出来,里头还掺杂了一声尖锐的女生尖叫。
他和章水笙交谈过几次,依稀可以分辩出这副嗓门确实属于她。原来女人无论平时多么优雅,尖叫起来通通一样泼辣。
“我进去看看。”他马上获得无数受害者支持和鼓励的眼光。
头等病房里比刮台风过境的灾情高明不到哪里去,除了沉重的病床和家俱留在原地,其他细碎物品全扔在地上,衣服、茶怀,连单人沙发也倒扣住墙角。
他的肚子里霎时升起一把火。
太过分了!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撒泼撒蛮,病人也一样。
“你在胡闹些什么?给我出来!”十坪的空间乱七八糟的,独独不见那个破坏王。
“她在那里。”护士探进一颗头,小心翼翼指着那张翻倒的沙发椅。
楼定风看了更火大。她倒好,三两下搞得天下大乱,自己躲进安全的地方寻求掩护。
“出来!”他翻开沙发椅,底下立刻露出她缩颤的背影。
“楼先生。”一窝人围在门口对他警告。“小心,她有暴力倾向。”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些医师护士是怎么回事?安抚病人的事不是应该由他们来处理吗?
“章水笙,我在叫你,你听见没有?”仅仅望着她的背影,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翻腾的情绪,他居然同情她!她既是楼家的死党,又曾陷害他,他居然还同情她。
楼定风,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章小姐还好吧?”他回头迎上水笙的专属护士。
“她……她不认得任何人,情绪非常慌乱……其他的事情您最好自个儿问宋医师。”护士偷瞄他一眼。吓死人了,从没邮过任何人可以把脸皮崩到那种程度,完全不需要拉皮手术的协助,他的长相已经够严峻骇人,自己还不懂得节制一些,将来怎么娶得到老婆?
“ㄔ……”角落的病人终于有了动静。“ㄔ……”
她想说什么?他蹲下来,与她同样的高度。“水笙。”
她缓缓地抬起头,眸珠中蕴藏着泪水。“ㄔ……”
“吃?你想吃东西?”
“ㄔ……”泪水悄悄滑落苍白的容颜。
“你在说些什么?我扣不懂。”他罕少产生如此深的挫折感。“宋医师?”
“她的语言可能受到一些影响,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应该可以渐渐恢复,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宋医师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她对你似乎没有排斥的心态,这是好现象。”
“ㄔ……”她突然扑进楼定风的怀里,滚滚而下的珠泪在两秒钟内沾湿他的衬衫前襟。“你、不走、不!”
他明白了!
奇异地,他忽然了解她试图表达的涵义。
“我不会走开。”了的嗓音出奇地暗哑。
“她记得你。”宋医师张大眼睛,“你看看她的反应,他认识你!”
楼定风扶起她,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望进她眼底。杏形的眼中荡漾着无法解读的情绪,和她偷瞧其他人的畏惧神情不同。
“是吗?水笙,你认得出我?”
她的秀容晃过一抹迷惑,长长的扇形睫毛眨了两下。“你……ㄔ”
他的心脏揪了一下。看来她并未认出他,下意识却告诉她可以信赖他。
水笙,你真的不怕我?你应该怕的,在这个房里,我是唯一打算伤害你的人。
“楼先生,您有什么打算?”宋医师马上联想到最实际的问题。“您当然没有收留她、照顾她的责任,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又举目无亲。我想,院方应该会按一般程序,要求社会福利局派人来安顿她。”
“不!”他的反应过速而决断。
章水笙是他的!既再落入他的手中,任何人都别想带走,除非他厌倦了她。
“我会照顾她。”他缓和一下自己太过激烈的语气。“等到她可以出院时,我会带走她,不用烦劳社工人员。”
“可是……”宋医师还想争辩,一旦迎上他冷冽的眼神,千言万语马上化为唾沫吞肚子里,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病人冒犯岛上的新贵财阀?“好,那……就这么办了。”
怀中人儿轻轻蠕动一下,她生命中最黄金的时光就此被两个陌生男人决定,而她却无能改变,甚至连清楚的意识也没有。
不,他不会再为她动用自己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
“你……ㄔ”波光潋滟的眼中依然洋溢着迷惑。
“她究竟想找谁?”专属护士走进来凑热闹。
楼定风并不直接回答。
“ㄔ……”昏茫的病人固执追问着。
他低眸凝视她。
是!他知道她想找谁,但是他不会理会她的问题,永远不会!这是他最大的报复。从今而后,章水笙的生命中只有楼定风,而不再有那个令她切切挂记在心上的名字——
长淮!
施长淮!
第二章
伤愈……
章水笙住院期间,楼定风回纽约处理分公司的业务。她复原的速度出奇的良好,两个月前院方传来她毒伤痊全的消息,再隔半个多月她已经能出院了。
水笙的语言机能大致上已经恢复,不过暂时只能说出一些片断的词汇,若想以完整的句子交谈,有赖进一步的治疗和复健。
她还记得他吗?楼定风踏入通往顶楼头等病房的电梯,心中纳闷着,阔别近三个月,想必她和主治医生、护士混得很熟,应该不至于像当初一样只认得他。与他们比起来,他又退回陌生人的身份。
来到病房门外,他忽然迟疑了。他将会见到一个怎样的章水笙?他该如何对待她?
病房内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
“来,试试看读出这串句子。”复健师拿出十成的耐心劝哄病人。“你做得到吗?你认得出这几个字吗?”
水笙抿紧樱唇,固执地不肯开口。
“章小姐……”复健师实在拿她莫可奈何,巴不得自己这辈子从没遇见如此难缠的个案。“我们已经僵持了一个下午。你为何忽然不肯和我合作?前几次咱们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
她仍然闷声不吭半晌才开口:“我,出去,这里。”
“你想出院?”起码她终于肯张嘴,复健师松了一口气。“别担心,听说过几天楼先生会回来替你办出院手续,你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楼?”好熟悉的姓氏,带给她似是而非的联想,却牵不起脑海深处的记忆。
“对,就是那个送你来医院的男人。高高的,冷冷的,酷酷的,记不记得?”复健师精神一振。或许可以把语言练习的课程转为测试她的近程记忆能力。
“楼!”她想起来了。那个男人!“楼,要他。”
“好,你乖乖把这个句子念完,我就想办法让你见他。”复健师哄她。
“不,见他,现在。”她是个意志坚决的女人。
“章小姐……”复健师简直欲哭无泪,现在临时要他上哪儿弄个楼先生来给她?“楼先生现在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没那么远。”病房门扉无声无息地打开,淡然的低沉嗓音飘荡而来。“水笙,胡闹什么?还不赶快把句子念完!”
他。
她惭愣地怔住了。记忆中的面孔,风雨夜袭中的面孔——
长……不,不是这个名字,到底是谁?她捉不住脑中浮动的人影。
楼定风的眼中暗藏着汹涌的风雨。她依然清丽得不可方物,怎么可能?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奄奄一息、皮肤蜡黄、披头散发,随时等着被清洁大队用十加仑清洁剂洗刷一番,她怎么可以这般美丽?怎么可以?
突如其来的不悦揪紧他的眉心。
“你多练习一会儿,我去办理出院手续。”他蓦地转身,带着一丝无法解释的怒意,他希望她的日子过得很悲惨,但她却该死的美丽。
“你!”他的腰部突然环上一支白腻腻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躯干,柔软粉脸贴上他的背脊。“你……不走。”
她记得她!
楼定风说不出心头怪异的感受,居然有点……甜。他回头迎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的眸中有泪意,而他,竟然在短短的一瞬间,心软了。
“过来。”他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暗哑,引她来到摊开的学习簿前。“念完这个句子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