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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着这短短两个多月的越俎代庖,小试牛刀一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时间是短暂了一点儿,但他的魄力和才干却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对团长匆匆结束休假提前归队,使他感到有些突然。下一步的工作是否还能按照他所制定的方案继续贯彻执行,他暂时无法预料。
胡安川一行告别了钟嫂,回到成都。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目前根据两个叔叔从美国反馈回来的信息分析,胡安川公司与美国公司的合作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公司的对外贸易基本上陷入了彻底的瘫痪。他采取了几项大胆的调整措施,对公司原订的发展战略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改,期望能够尽量挽回或减少经济损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他现在的心情比度假前好转了许多,无论这场危机的结局如何,原先那种对失败的恐惧已经不再困扰他了。
这段时间,央金成了他对国外公司进行联络和洽谈的得力助手。央金的英语能力提高很快,这得益于她的母语——藏语。胡安川坚信央金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商人。她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她的年轻美貌,具备了一个成功女性最有优势的先决条件。而且央金身上还具备了一种超常的理性和冷静,她对事物的判断往往是准确而又迅速的。然而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一怪异的现象。央金的出生和阅历根本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具有如此超人的灵性。细细想来,在他这一生中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前他之所以从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是因为他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不得不拼命地去寻求凡事的因果,于是他才发现世间那么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怪异。曾经何时他对商场上的那些同类们见庙燃香的虔诚是鄙夷的,那些神乎其神的种种怪诞的心态让他无法理解,也不能苟同。大家把一切个人的成功和幸运虔诚地归功于上帝或者菩萨的保佑,再把一切失败和挫折归咎于上帝或者菩萨的迁怒。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但凡拜佛进香的不外乎是两种人,一是活很得滋润的,官运或者财运亨通的那种,二是活得很苦涩的,凡事不顺,处处倒霉的那种。总之,都是些活在社会两个极端层面的一群人。
第七章无所不谈 (5)
有一个写小说的中青年作家,很多年以来颠倒昼夜、呕心沥血、费尽心思写了不少污七八糟的东西,好歹也算有了点文学造诣,可直到把满头的黑发熬成了烟灰一般的黑白掺差的杂毛,却仍是默默无闻、穷苦潦倒、暗无天日。后来有人点拨青年作家,与其一味这样苦苦煎熬,不如去试试烧香拜佛。还真灵,这位作家烧完香以后,果然一举成名,被接踵而来的舆论捧成了“大器晚成”的天才,随便一篇屁话文章竟被各种杂志争先恐后的刊登。作家从此成了虔诚的信徒,逢人就谈佛学博大精深,自己乃深得真传的俗家弟子。一时间作家成了众人仰望的文坛奇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什么研讨会、文笔会、联谊会、座谈会、发布会等等,常常见有这位中青年作家的身影和染得漆黑发亮的一头卷发。可是不久前,作家突然销声匿迹不再抛头露面了,据知情人士透露,作家患上严重的性病——梅毒晚期,如今病菌已经侵害了作家的大脑,其身心都已完全报废了,且将不久于人世。据说作家成名以后,最大的嗜好就是找女人,从大家闺秀到半老徐娘,从文学女青年到农村打工妹,从窈窕淑女到放浪女子,作家的胃口奇好无比,都能适应,于是就染上了恶疾。作家的悲剧让胡安川困惑、难过、伤感了好一阵子,因为他曾经亲耳凝听过一次作家的专题讲演,讲演的题目是“当代中国的文学与财富”。作家妙趣横生、旁征博引、机智幽默的出色演讲博得了阵阵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谈到理想与奋斗的话题时,作家引用了不少古今中外大彻大悟的人生真谛,他说他最推崇的还是那句老话: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他表示,真心希望今后能与在座的有志之士结友共勉,为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进步和阳光灿烂的未来尽微薄之力。原以为作家既然已是俗家弟子,又有滔滔文才和犀利深透的慧眼,本应有远大无量的前程。可惜的是作家在与“有志之士”们携手并进的人生道路上自个儿一不留神跌进了万丈深渊,眼下与其共勉的只剩下梅毒螺旋体了。一个如此清高圣洁,淡漠名利、道貌岸然,而又充满激情和斗志的怪人曾一度是胡安川内心少有的钦佩人物之一。让他觉得怪异的并不是作家成名后玩命地与各种女人共勉,而是作家极端的言行不一致,或者说是绝对鲜明的双重性格。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谎言,而且不可能少有谎言,但是像作家这种把谎言和灵魂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且厚颜无耻发挥到极限的人物确实让他不太好理解。
这一年成都夏日的夜晚格外闷热阴沉。钱国庆和央金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悠闲漫步。这些日子,央金白天去胡安川的公司上班,晚上陪着钱国庆溜达散步、聊天。与普通恋人不同的是他们什么都谈,但很少涉及彼此情感交流的话题。在钱国庆看来,他和央金的恋情暂时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发展。他觉得有必要在他们之间保持一个适当距离,他和她都需要一段漫长的适应过程,因为他们本来就有很大的差距。这种差距需要靠两个人去认识、去消融。另外,在央金面前,钱国庆还有一种很难启齿的自卑。出于男人自尊的本能,他常常处在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希望尽可能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央金对自己寄予过高的期望。自己穿了十几年的军装,却一事无成,昏昏沉沉地荒废那么多的光阴,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丈夫。随着他对央金的感觉日益强烈,他的自卑感也随之加深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央金挽住钱国庆的胳臂,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在想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叹了一口气,自嘲地说,“我以前很少考虑自己的将来……我是说我跟安川,还有我那些战友们比起来,我太没出息了。”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央金笑着问。
“这可不是突然想起来的,”他看着她说,“我听萨萨跟我说,你在公司的表现非常出色。安川对你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跟你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俗话说男人三十而立,可我呢……”
“嗨,没他们俩说得那么严重。安川哥哥公司现在挺不顺的,他把好多事情交给我办,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了真实情况,弄得公司人心惶惶。不说这些好吗?”央金拽着他的胳臂,摇了摇,说,“对了,说说你那个还没写完的瞎子吧,你再接着给我讲,好吗?”
“你真想听?”他问。
“想听。我想知道瞎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央金认真地说。
“你觉得这个故事有意思吗?”他问。
“当然有意思了。它能激发一个人的想象力。我就想过,如果我也是个天生的盲人,我会怎么想象这个世界……太有意思了!”央金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我接着讲,”他的心情好转了。“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到一个满意的结局。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最重要的。在钟嫂的农家小院那几天,我一直想,当初我怎么就想起了要写一个瞎子呢?那时候我就像一个瞎子,一个失去了记忆的瞎子。我想发泄,但又不敢承认是因为失意而产生的怨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还能找到一个借口,可是后来写着写着,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老爷子成了我宣泄内心积怨的替罪羊。失去了丽红的痛苦这么多年一直在苦苦地缠绕着我,而我自己又解脱不出来,或者说我不愿意解脱出来。其实道理我都懂,要说起来我比别人更明白,但就是接受不了。我像一个天生的瞎子,任凭别人对我怎么描述世间的一切,我就是开不了窍。有时候我也反省自己是不是有意在折磨自己,或者是别人说的那种虚伪,其实都不是。我就是瞎了,灵魂瞎了。我心中存在的那个世界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活在一片自己给自己想象的天地里。小时候经历的一切,再加上以后的种种困扰,我的天地变得越来越黑暗了。还有你母亲一生的经历,也把我带进了我的那个世界。困惑越来越多,积压越来越沉重,再加上我本身的心理障碍,我很难再恢复到正常人的心态了。后来我谈过的两个女朋友都让我伤害了,谁也受不了我这样的。所以我在构思瞎子的内心世界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靠近瞎子,哪怕是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种境界。
“在瞎子的观念里面,别人都是瞎子,因为他们看不见他内心的世界。你能简单地说瞎子是精神病?我是学医的,医学对精神病的探讨一直存在着一个富有争论性的课题——精神病患者的神经系统究竟有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有说有,也有说没有。说有的,只是一种推论;说没有的,也是一种推论。还有就是对精神病的定界,究竟什么是精神病的标准?这就不是仅仅局限在医学的范畴里了,当今的社会学、法学、哲学、人类学等等,统统都得被牵扯进去。就说个典型的病例,比如一个疯子拿着菜刀在大街上见人就砍,他以为是在瓜地里切瓜,如果法律认定他是精神病,那就等于承认他是在‘切瓜’,故而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很多天才在凡人眼里就是精神病,因为他们的思维往往与常人不同,甚至是相抵触的。所以有时候大家很难区别这人究竟是天才还是精神病……”
钱国庆说到这儿,央金“咯咯”乐了,竟是异常的开心。
“你乐什么呀?”正说到兴头上的钱国庆惘然地问她。
央金把头靠在钱国庆的肩上,幸福地说道:“我呀,我给你找到了一个将来的行业。你就写小说吧,我保证你肯定会有很多的女性读者。”
钱国庆停下来,借路灯的光线注视着央金,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
“我想什么了?”央金迎着他的目光。
“给我找个职业?”钱国庆忧郁地问。
“不是,我只想让你高兴,”央金深情地望着他,说,“我不是学医的,没有你们所谓的医学概念。但是我能看见你内心的世界,真的,我能看见。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去放羊,我能看懂羊在想什么。跟着安川哥哥回到内地以后,我常常在夜里梦见我的童年时代。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对我说,我将来总有一天会远走高飞的。爷爷、奶奶病逝以后,阿妈把我接走了。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我阿妈,但我对她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大一些后,我常常能够从她的眼睛里看见她内心的悲哀和苍凉。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东西,她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离开西藏的那天晚上,我陪着阿妈说了一夜的话,我想哭,但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我知道她不希望看见我的眼泪。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阿妈的眼泪。听了阿妈和安川哥哥他们俩给我讲的那些往事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