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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没有能力思考这样的问题了,在走上这条薄冰铺就的道路后,我已经无法寻回原来的一切了。不管未来如何,不管结局谁来负责,我只有循着这条路走下去。好在父亲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于是,在空闲的时候,我开始到省城的一些书店了解一些书市行情,继续行走在这条充满危险气息的道路上。
一个傍晚,我离开父亲的病榻,准备到医院旁边不远的一家小书屋去看一看。夜色很好,在遥远的夜空里,有一弯清新的月儿悄然而行,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月儿了,我沉重的心境一时间变得轻松起来。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一家装潢极其精美的音像店招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艺术大字“音乐时光”,里边正流泻着时下流行的乐曲《神之灯》。对于音乐,我一个出身农家的女人,懂得很少,为了做一个彻底的城市人,为了脱掉出生带来的农民特质,我竭尽所能地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听音乐、听歌剧,以附庸风。因此,当这种音乐刚刚流行时,我曾经买回光盘学着欣赏一些。记得一个失眠的深夜,于致出差在外,我曾经在耳边轻轻地放过这些音乐,不知为什么,我躺在床上竟然感觉到,地板上站着一个白纱飘飘的女人,我甚至都能听到风吹过她的衣裙摩擦的声音,还有她的长发在脑后飞动时打在衣裙上的声音……极致的浪漫和飘逸的美丽,像一丝丝美妙的甘泉从那个神秘角落随风飘进心田。但是,当音乐缓缓静下来,我准备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突然间陷进了恐惧的状态,浑身竟长出一层鸡皮疙瘩。就在第二天一早,于致打电话说他病了。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愿听那盘音乐了。
我站在音像店门口,再一次聆听着这首熟悉的音乐,发现那个夜晚的感觉又像一个无影的幽灵瞬间钻进了灵魂深处,裹着大衣的我再次感到了恐惧和不祥。我不知道明天一早,是不是也会有什么坏消息传到耳边。
有一对情侣正从身旁走过,我也迈动脚步从这家音像店走开。月儿还挂在遥远的天边,像站在遥远黑幕里的一个柔情少女。在月光少女多情的目光中,我感到刚才产生的感觉像汽车的尾气正随着脚下的步子消失在走过的柏油路上。
像汽车的尾气总是升入高处一样,在刚刚走出二百米后,我突然发现刚刚消失的恐惧已经从脚下转到了头顶,像一朵无影的阴云,在头顶逡巡。我不由得想起南宋大词人李清照的词里“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词句。看来不仅忧愁可以如此,恐惧也可以。我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似乎要逃开这种感觉一样。我走过一家卖美术用品的小店,又走过一家乐器店,在路过一家发廊时,无意中看见大开着门的屋里,正有一部电视在播放本省新闻,画面上熟悉的中年男人字正腔圆地说着“为了加大执法力度,彻底治理文化市场,公安、文化等执法部门最近联合起来,进行了一次……”画面上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街景,我没有在意,只是走了过去。我一面继续向前走着,一面想着那个画面是哪里,我在哪里见过等。当我反应过来那更像是我的书店所在街面时,我匆忙扭身冲了回来。有两个妆扮妖冶的理发妹正站在发屋门口向外张望,其中一个还在向嘻笑着的男人说再见和再来。我绕过她的胳膊,从她们两个中间的缝隙看过去,发现这条新闻已经过去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我梦见了《神之灯》,梦见了曾经感觉到的身穿白纱的女人,还梦见于致打电话说,他病了。天亮后,我醒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便是,我要搞清楚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由于出来时走得匆忙,我没有带手机充电器,因此手机早就没有电了。我只好跑到街上公用电话处往店里打电话。从八点一直打到九点,几乎每隔十分钟打一次,却一直没人接。太阳越升越高了,我站在电话亭前,在满街阳光里感到头顶上的那团阴影正像一团炮弹爆炸后的磨菇云朵迅速扩散开来,罩住了灿烂的阳光,我的心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我决定回一趟家。
然而,从街上回来,刚走进父亲的病房,我一眼就看见了儿子。他正站在父亲的床前与父亲说话。我顿时明白:真出事了!
儿子看见我并没有像上次回家时一样表示出过分的高兴,他仍然用刚才与姥爷说话的神态看着我,但是我已经从他阴暗的脸上看出了隐藏的恐惧。
父亲或许是被病魔折磨得迟钝了,他似乎没有发觉什么,只是一味沉浸在看见外孙的喜悦中。但是,我却因为对灾难的各种猜测而变得惶恐不安,四肢麻木,浑身似乎开始虚脱。最后,我终于寻找一个机会,将儿子叫了出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了事实的真相。
书店被封了!
我在热水房站着,头一下子大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尽管我猜测生意可能出事了,但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以前,我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者说是侥幸心理,我希望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多疑或者敏感。可现在,一切都证实了,对我来说,摆在面前的已不仅仅是小沟小坎,而是一个几乎可以将我吞没的深井,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在那口深井里,我所有的精神支柱和心理依托将会如何被淹没。打水的人来来往往,泪流满面的儿子压抑着哭声,绝望地说,都完了,都完了。其实,我那时也真想与儿子一样哭喊,都完了,都完了。但是,我知道在儿子面前,我必须保持镇静,才能给恐惧中的儿子增加一点可怜的安全感和依靠感。
从小长大,我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即使在工作后,与常天丽发生了一些矛盾纠葛,我仍然认为自己不失为一个善良正直的公职人员。因此,这种从没有因为违规或者违法而遭受处分或者处理的经历,使我面临这样的灾难,几乎被吓破了胆。不管即将到来的惩罚如何严重,我与儿子都很清楚,我们没有办法逃避。既然在劫难逃,只有挺身出来应对。
当天晚上,安排好父亲与伺候父亲的老者,我与儿子便在暮色中悄悄回了家。从公共汽车下来,走向宿舍楼所在的街道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出的警车鸣叫声和正在驶近的声音,初次考验了我与儿子的勇气。那时,儿子一下子恐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声音哆嗦地说,妈,警车!
那一刻,我像儿子一样恐惧,身体似乎一下子被电击了一下,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拉起儿子的手拼命逃跑。或许是太害怕了反而身体反应不灵敏了,我竟然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有些无动于衷,这种情况正好给了惊慌的儿子的一个安慰,也使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恢复了理智。
警车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没有停留,我却有将近十钞钟迈不动脚步。
到家时间不长,我就接到了单位保卫科打来的电话,让我明天一定到公安局去说明情况,并接受处理。保卫科长用居高临下的腔调,以严厉的命令口吻,这让我想起影视剧中狱警对待被监管人员的神态。原来犯罪这么容易,我竟然一不小心也掉进了这个行列。其实,从知道出事起,我一直在做着接受各种惩罚的心理准备,但直到放下保卫科长的电话后,我才彻底清醒了我现在的处境,以及我在人们心目中形象的变化。
我坐在沙发上,晕头转向不知应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各种恐惧的念头像一群被掀掉老窝后的马蜂在脑中狂飞乱舞。是啊,明天,我将如何面对吓人的警察?我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警察的审讯?我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以后我将如何面对同事、朋友、熟人?……当夜晚的寂静逐渐穿越厚重的黑幕渗进家里,渗进我的身体,儿子屋里偶尔传来梦中的呓语时,我在纷乱的思绪中,终于寻找出一个头绪,那就是我必须寻求帮助。
我第一个想到了于致,同时也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于致时,我手挽着年轻小伙子,于致所表现出的憎恨表情。尽管我拿电话的手有些发软,心里很虚,我还是咬牙拨通了他的手机,然而,紧接着,我便在一个毫无表情的声音“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中失望地挂掉了。
第二个我想起了袁一林。这个由于儿子的偏执被我有意疏远的男人虽然接通了我的电话,却正在遥远的南国处理一宗生意纠纷。我想或许他的麻烦并不比我小,因此我在他的追问中,只是轻松地说了一句,没什么事,只是问候一下,然后也挂掉了。几乎同时,我想起一句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烤化的油脂瘫成一堆。
在将近午夜的时候,我打出了最后一个电话,那是打给书店服务员的。她在听到我的声音时哭了起来。我想,经历过这场暴雨般的袭击,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也应该是一场永世难忘的噩梦了罢。虽然握在手里的仅仅是一根纤细的电话线,但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崩溃的情绪和挣钱梦破灭后的绝望。她像儿子一样也重复着那句话,都完了,都完了。我对不起你,我都交待了……
都完了!是的,我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早已经不是七遍八遍了,几乎在看见儿子的同时,我就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说都完了。我的书店生意,父亲治病的费用,我与儿子生活的依托,甚至我的未来……会在这场噩梦之后遭受什么样的结局,都将是一个凶多吉少的答案。我不知道我的命为什么那么苦?运气怎么就那么差?我周围那么多人都在做着非法的买卖,为什么单单我就撞到了枪口上?夜已经很深了,我绝望的情绪一点点增强,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中像一只被猎人射中的狼,孤独而痛苦,欲逃不能,欲死也不成,只有无奈地等着猎人的宰割。我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是什么,是牢狱还是罚款,但是不管那一种,对我都将是致命的打击和惩罚。如果是牢狱,那么,我的名誉,我的未来,我儿子的未来,甚至父亲的生命都将面临生死的考验;如果是罚款,那么,在我这样的经济状况和父亲的身体状况下,这种惩罚无疑将会宣判父亲的死刑。
我多么希望明天不要来临,就这样永远停留在黑暗中,那怕我的生活再也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光明,看不见变化,只要可怕的明天不要到来。我在黑暗中向着苍天祈祷说,让时间,让宇宙,让所有的一切都停顿下来吧!紧接着,在黑暗中,我又气恼地骂着自己说,我他妈是个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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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荻 著
第十五章
35
明天还是来了,一如既往,没有因为我的恐惧而稍作一点停留。当窗子上第一缕金黄的光线透过窗帘将一缕光明传进屋内时,整夜失眠的我不但没有因此而感激太阳的尽职尽责,反而因它的过早到来而惊惧起来。对于即将到来的审讯,或者叫做接受处理,这一缕阳光更像一个嘲笑的声音,将我沮丧甚到绝望的心情衬托得更加灰暗。我想,在这样的日子,如果是阴雨连绵或者飞雪连天,或许会让我的心情有所安慰吧。因为灿烂的阳光让我感到自己人性中那点丑陋的东西正在全部暴露,作为商人所做下的非法勾当也正被人一览无余。
早上吃过早饭,没有死心的我将电话打到了于致的单位,这也是我与于致离婚后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结果使我不得不彻底死了心:于致到欧州考察去了。如果说这是巧合,我更愿相信这是老天的意旨:它在惩罚我,它在将我逼向绝处。我绝望地瘫坐在沙发上,搜肠刮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