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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来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但当这种可能实实在在摆在眼前时,我还是感到了窒息般的恐惧。
我一夜直没有睡。我守在父亲的身旁,一直睁眼看着窗外的星星从繁变稀,看着外边的天空由黑慢慢变亮。在窗口那轮苍白的月亮还没有消失在天际时,我像一个恍恍惚惚的梦游者出了医院大门。
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行走着,偶尔碰上几个晨练的老者往往会莫名其妙地看上我两眼。其实,我不知道我这么早出来目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这样走着,离医院越远越好,最好是走到天尽头,走到精疲力尽的时候,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父亲还像以往一样或者在农村老家,或者在我城市的家里正给儿子做早餐,而我还在单位,或者在书店忙碌,甚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回到我与那个该死的男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如果真能回到那个时候,我想我要重新安排我的生活,我决不能为了所谓的自尊,允许于致跟我离婚……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已经离医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我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已经隐在高楼林立的医院方向,我想,现在不管医生多大的声音,我也不会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了。
前方是一个早餐摊点,已有不少人正在就餐。我坐下来,像往常一样要了两根油条一碗馄饨,吃完后,竟发现自己更饿了。于是我一下子再要了四根油条,一碗馄饨,然后在老板娘疑惑的眼光中,在旁边两个男人的奇怪眼神中,再次一扫而光。我打着饭嗝,向老板娘要了一张餐巾纸,边擦嘴边在心里说,既然结果没有出来,那么就还有希望。
半小时后,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医院,我觉得自己已有力气迎接可怕的宣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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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荻 著
第十三章
30
上午八点半的时候,医生开始查房。从那个高大医生的表情上,我仔细地寻找着迹象,但是看到的仍是一副平静如水的脸,丝毫没有什么可怕的征兆,我想如果胃癌结果真的已经出来,他肯定在说起父亲的病情时有所流露,起码在看我的表情时会有所变化,比如有一点遗憾,或者一点怜悯等。因此我再一次自我安慰说,看来没有什么大事。
我总是在一些恐惧的事情上为自己解压,但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不会因为你的任何举动而改变。当我在医生查完房,坐在医生的对面,等着医生将没有癌变的消息告诉我时,我才发现比起许多人来,我其实更脆弱。
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结果不会太坏,但还是发现自己正在难以自抑地颤抖。医生开始谈论父亲的病情,我又开始默默念诵医生后墙上长长的值班医生名单。如果说我是为了转移恐惧,不如说是为了逃避听见可怕的消息。其实,对于脆弱的人来说,你越是逃避什么,往往越难逃避什么。因为在你害怕和逃避它的时候,也是你明白它难以避免的时候。这使我在逃避医生那串平静的话语的时候,逃避掉的也仅是无关紧要的开场白,而真正害怕和躲避的宣判结果最终还是不折不扣地落进了耳朵。
他说,结果显示,你父亲的病是胃癌!
我停下了默念,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但我没有哭泣,也没有流泪,只是把眼光从墙上那串医生名单中收回,与医生平静地对看着。在临出门的刹那,我还努力作了一个告别手势,以显示自己面临危难的镇静和刚强。直到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后,癌症的念头才开始越来越清晰地占据脑子,僵硬的脸也开始恢复应有的表情。走过拐角的时候,有个娃娃脸的小护士正推着一只装满输液瓶子以及各种药物的小车从我身旁走过。我差点撞到她的车上。她停下车子,望着我柔和地说,你没事吧?
我?我愣怔地望着她,脑子被癌症的念头占满了,恍惚地说,我没有得癌症,我能有什么事?
她像一阵风刮过我身边,我的眼泪到此时才因为这句回答被突然触动了。是啊,我没有得癌症,当然我没事,是父亲得了癌症,父亲有事了,父亲要死了……我突然难过极了,为父亲这辛劳的一生悲伤极了。前边已经是病房了,透过病房半开的门缝,我已经看见父亲腊黄憔悴的脸。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这个病危的老人的唯一依托,因此我无论如何不能跨下来。虽然我贫穷,但我不能丧失意志,尽管我没有把握,但我不能丧失希望,更不能垮掉精神。我停下脚步,抬起衣袖擦净眼泪,然后用力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脑中的灾难念头摆脱掉似的,我告诉自己说,我要治好父亲。因为我已经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和依托,那就是医生最后的一句话:有的癌症可以控制,甚至能活很长时间。
情绪平静下来,我努力将脸上的肌肉放松作下来,让表情轻松起来。一分钟后,我已经坐在父亲的身旁,向他咧着嘴露出了笑容,我说,没什么大事,胃上有个穿孔,需要做个小手术。
那得花多少钱呀?
刚刚调整好的情绪再次被父亲这出其不意的问话击溃了,我感到压抑的心正在绞结般疼痛。在这样的时刻,在医生几乎判了他死刑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追究自己的病情,甚至根本没有从我脸上看见任何灾难的痕迹,反而为这一笔费用难过和痛苦起来。我一直瞧不起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人,但是在这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父亲的伟大。对于一生节俭的父亲来说,在他面临金钱和生命选择的时刻,我想,可怜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生命,而将那一笔金钱留给他的女儿。
我在心里发誓,父亲,不管需要多少钱,我都要给你医好。
一个礼拜后,手术如期进行了。那是一个阴郁的冬天午后,天空低垂着,阴暗得像要流出灰黑的汁液似的,透过病房的窗户,可以看见天井院落里两颗裸露着衰败景色的老杨树,正在寒风中瑟瑟抖抖地摇荡满树的秃枝,似乎在彼此诉说着生命的凄凉。在父亲的车刚刚推出病房的时刻,隔壁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叫,几乎同时在我们身旁一下子涌出成群的医生和护士。在我们的车还没有拐过走廊时,身后便传来了哭嚎声。看来有人已经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正在亲人的哭叫中悄然走向另一个世界。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手术车上躺着的父亲眼里正有两滴浑浊的老泪涌出来。
手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个过程几乎可以将一个健壮的人逼疯。儿子虽然请了假来陪我,但不能减轻这种等待的痛苦。我们站在一个拥挤的等待室里,足量的暖气使狭小的屋内空气越来越污浊。一排座椅上的人几乎没有人能够自始至终坐下来的,个个心焦气燥,坐立不宁。我从等待室走到走廊,站在廊间的窗口,看灰白的天,看苍凉的树,看来来往往的人,再从走廊走回等待室,看等待室里焦急的人们,然后再走到紧闭着的手术室门口,瞪着手术室那三个大字出神。大约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当大门敞开,有护士推着已做完手术的病人走出时,还有身穿浅蓝色手术衣的医生从中走出。然后有人向等待室喊着病人的名字,于是有的家属便急匆匆地从我们的身边走开。
时间在这种凝滞的气氛中悄然滑过,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坐在墙角椅子上的儿子似乎也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他已经停下了刚才不停地问话,像一个有沉重心事的男人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手术等待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了,父亲的床号终于被叫了出来。我两步冲出屋门,冲向从手术室走出的医生,我要知道结果怎样。
是这样,我们打开腹腔发现,你父亲的癌已经扩散,呈糜烂状态,手术的危险性很大。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一时间感到晕头转向,医生的浅蓝色衣帽似乎正在变作一朵轻柔的云彩,忽东忽西地在脸前飘动。
他开始带有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请来了医院的老专家,但限于我们的技术和医疗设施,对于这样的手术实在没有把握……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突然就那样严重了?我不相信似地自言自语,似乎已经忘了面前的医生。我记起父亲为我们做早餐的样子,记起父亲每天为我开门的样子,还有父亲买菜讨价还价的样子。他怎么突然就病得要死了呢?正在我晕头转向地想着刚刚过去的一切时,一声尖厉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不——
身旁突然冲出一个红黑相间的身影,冲向医生。
那是儿子!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儿子正抱住医生的腰,号啕起来。他那件黑底带有两条红色带子状花纹的羽绒服,在身后鼓鼓囊囊,倒像一个装满了东西的旅游背包,并在他的哭声中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
父亲被推了出来。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灰白苍老的脸上却是一副安详的样子。我不知道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父亲是否能感觉到我与儿子的哭泣,也搞不清可怜的父亲从这个房间里出来后,还能与我们共度多少时日。望着对我与儿子没有反应的父亲,我感到了生命的残酷和亲情的无奈。车轮在水磨石地板上轻快转动着,滑出有节奏的声音,也碾碎了我对生命的一片敬畏之情。
31
书店生意在父亲生病的时间里迅速滑坡,利润大幅度下降。在父亲手术以后,病情还没有突然恶化的情况下,我抽空儿回书店进了新书,并且及时将我的生意经验传授给了经过一年考验还算忠诚的小店服务生。为了更快地赚钱,我甚至把盗版书和非法出版物的出售情况也告诉了她,并答应给她新的利润提成,以保证书店利润的提高。
这一段时间,我还到单位办理了合同续签手续,上交了前一年的利润二万元,而当初单位借我的二万元,我以父亲突然生病为理由,请求延长时间,由于杨局长的出面,单位答应了。当杨局长通知我,单位已经批准时,我对杨局长的感激简直难以言表。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便用信封装了一千块钱,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办公楼里里外外的一切还如原来一样,就连楼道里散发的气味都没有改变,而我却已改变了那么多。我从一个文质彬彬的研究员,变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书商,而且是一个私下搞非法经营的书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改变是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还是背离了我们做人的原则,但是不管哪一样,唯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那就是,我已经从当初的困境中逃脱出来,而且日子正在过得一天天好起来。我想,为了生存,为了父亲的晚年,为了儿子的成长,我可以舍弃当初一些做人的原则或者道德,我甚至可以为此原谅自己一次。回首自己走过的路途,我似乎别无选择。在我偶尔为自己的非法经营感到恐惧和自责的时候,我总能为自己找到一堆堂而皇之的理由:那就是,有多少官场成功者如常天丽辈,是通过正当途径上去的?有多少生意场幸运者是通过正当经营得来的?
到达杨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坐在杨局长的沙发上,在明亮的日光灯照射下,拿出了装有一千元钱的信封。尽管杨局长知道我的来意后一脸愠怒,最终我还是将它执意地塞在了杨局长的抽屉里。在感激杨局长能收下我的一片感激之情时,我再次产生了一丝难以说清的情绪,就像与李子峰的交往,有时让人难以捉摸一样。那时,我正把信封向留着一条缝隙的抽屉里塞时,他突然攥住我的手,以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