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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七点的时候,我来到了李子峰家的门口。然而让我失望的是,无论如何摁门铃,都没有回应——李子峰根本不在家。站在这座宿舍楼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决定就这样等下去,非把职称的事搞定不可,因为我唯一指望就是他了,而且我知道只要他出面,职称肯定会十拿九稳。因此不管他如何忙,不管他今天是否愿意看到我,我甚至不管他是否还能够帮助我,我都得这么做。
我穿着一件黑色中长羊毛大衣,在瑟瑟寒风中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盯着宿舍楼前的动静和行人。身旁有一方冬青砌起的花园,里边有几株枝桠交叉的树木,横七树八地交错着,像山区农家后院里的一堆烧柴。我沿着靠墙的冬青悄无声息地来回徘徊着,不停地向对面张望。有一对恋人依偎着从前方走来,走到掩藏在黑暗中的花园处,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拥抱起来,还发出低低的笑声。我有些尴尬,只好从黑暗中移出身体,把这里唯一可以隐身的地方腾给了他们。
我暴露在宿舍楼前明亮的灯光里,浑身不自在,只好走向并排的另一座宿舍楼下,遥遥注视着这里的动静和来人。一辆辆公车、私车甚至出租车驶进驶出,我睁大着眼睛也没有看见李子峰,还有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的人进进出出,仍然没有发现李子峰。十点过去了,我等待的决心也慢慢随着夜色的加深,随着来往行人的减少而消逝,对面亮着的窗子中有的开始熄灭。就在我决定是否回家的时候,又一辆出租车从拐角处驶进,我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看了一眼,然而,就在我看了一眼准备回返时,那个熟悉的秃顶,甚至秃顶上边微微发出的光亮,竟然奇迹般出现了。在寒冷的黑夜,我发现这个秃顶如此迷人,我恨不得上前在光亮处亲它一下。我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十一点差五分。
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几乎想找个角落躲开。因为车门开处,常天丽伸出的脑袋上模糊的白脸盘,以及脑袋顶上高高盘起的发髻正从车里露出来。我闪身走进身边一个单元口,然后听见常天丽的声音从远处模糊响起,你能上去吗?
我说过没问题,没问题……这是李子峰的声音。
一分钟后,出租车飞驰的嗡嗡声朦胧传来,像一只飞翔在夜空的黑鸟,滑着模糊的痕迹,神秘地离去。我从黑影中闪出,快步走到李子峰家楼前,看见电梯的标示正在向上运行,于是我摁下另一电梯,迅速进去。一分多钟后,我已走出电梯,正好看见站在自家门前正在开锁的李子峰。
我叫了一声所长,背对着我的李子峰突然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将头扭了扭,然后不等全部回过身,便继续刚才的动作。几乎同时,他也说话了。只是一改往日的流利和温和,磕磕绊绊地说,你怎么——怎么——还——没走?
我一下子意识到他不但喝多了,而且把我当成常天丽了。我突发其想,恶作剧地干脆将错就错,顺着他的意识说了一句,不可以吗?
这时李子峰已经开了门,他仍然没有回头,而是一面进屋,一面嘻嘻笑着说,当然可以,只是深更半夜,你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还能有你的好处?
李子峰因为没有发现我,所以仍然毫无戒备地用我从没有见过的油嘴滑舌的腔调说着,这让我不但吃惊于李子峰的另一面,还让我吃惊于他与常天丽的亲密关系。
这时,他已经进屋,踉跄着一头栽到客厅的沙发上了,然后,拍着沙发,眯着眼睛对我说,随——随便坐吧,要不坐——坐到我的身边来吧。
我没有坐,只是脱下大衣挂到衣架上,然后走到客厅角落处的小沙发后边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开水,端了过来。我蹲在向下爬着的李子峰跟前,将水递到他手边。
他托住水杯,一边含含糊糊、不着边际地胡说着,一边不得不抬起了头,将上半身抬起喝水。等他把水杯伸过来,让我接住时,我想他一定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揉了揉眼睛,费力地坐直了身子,随后又揉了揉眼睛。等他看清我后,我觉得他的酒醒了许多。
他大睁着眼睛,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我笑了起来。或许是李子峰刚才一系列的动作又滑稽又可爱的缘故,或许是他那副吃惊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可笑的缘故,我蹲在他面前出声笑了起来。他直挺挺地坐着,身子比我高出一大截,在那件鼓鼓囊囊、皱皱巴巴的羽绒服的包裹里愣愣怔怔地看着我不停地笑。
我终于停了下来,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坐进李子峰旁边的单人沙发,愉快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不可以吗?
李子峰清醒了,但是清醒后的李子峰分明显出了一些慌乱。他将两手交叉在一起,两腿紧紧并着,面部也在极力伪装出做作的沉静。虽然如此,我仍能从他那低沉下来的语调和话语中听出他的紧张和不安。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晚了……没说完这一句,他似乎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越解释越慌乱,而且在他看来似乎越解释越不妥,他停了停,似乎仍然没有找到更适合的话语。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别人能来,我难道就不能来?我以一种暖昧的神态继续打趣着李子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我的话语,让他想起刚进门时把我当成常天丽所说的话,一时间有一丝尴尬飘过他的脸。显然他仍然没有从刚才的慌乱中缓过来,他将两腿重新调整了一下,晃了晃上身,不等坐稳,再次起身,突然将身上松软的羽绒服脱下来,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就在他脱下外套的同时,我感到眼前一亮,李子峰的里身竟然穿着一件深红色毛衫,从质地看来,价钱不菲。在我的印象里,李子峰历来是蓝色或者灰色的外表,因此当红色的李子峰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我再一次承认,李子峰不仅是那个儒雅的学者而且还是一个浪漫的男子。
等李子峰重新坐下后,屋内的气氛开始正常起来,李子峰也逐渐恢复常态。然而,当他扭过脸来,第一次用平静的神态正视我的脸时,我却在用欣赏的眼光盯着他的衣服。他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低下头瞅着毛衫,用力往下拉了拉,毛衫顿时变了形。我不禁再次笑起来。
在与李子峰的所有交往中,他的领导地位,高深学问,以及他彬彬有礼的作派,使我在他的面前一直处于小心翼翼的被动地位,而今天,我发现渺小的我竟然因为他的酒醉失态,以及因为酒醉而发生的一点小小误会,无形中占据了主动地位。这种情形对我今夜所抱的目的是极为有利的。我想,我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完成今天的任务。
李子峰虽然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但是,我仍能从他迷迷蒙蒙,游移不定的眼神里,从他坐不正,站不稳的神态里感觉到酒精对他的作用。
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极力表现着主人的热情,再一次问我,怎么来这么晚?
我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收回飘缈的思绪,以一副幽怨的神情低声说,我七点就来了,在你的楼下一直等了五个小时。
就像我希望的一样,他表现出吃惊的神情,以及吃惊过后不加掩饰的怜惜。在这两种复杂的情绪里,他突然声音抬高,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参加今晚的聚餐?
聚餐?我脱口而出,将这句话喷了出来。在我的感觉里,这两个字符更像被射落的小鸟,从一颗阴郁如一团黑雾的树上掉落下来,从中我嗅到了一种受伤的气息。然而,就在我带着极强的好奇心期待着李子峰接下来的答案时,他突然停下了刚才的话题,并且沉默下来,而红毛衫衬托下的红润脸颊一瞬间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难堪。
不知道是李子峰的沉默激起了我的怨恨,还是李子峰刚才的话题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在那一刻,我又一次感觉到阴谋的影子正在某处游移。而面对这种阴谋,我似乎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在李子峰接下来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寒喧中,我站起身走到吧台拿了一个半瓶的白酒和两个杯子走回来。
我不想弄清楚李子峰吃惊的表情下会如何想我,如何看待我。我没有犹豫,只是麻利地将杯子放在面前,打开瓶子,为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在缭绕着浓厚酒香的寂静中,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李子峰因为掩饰尴尬所暴露出的愚蠢,以及我的居心叵测在我与李子峰之间所投下的相互猜忌的阴影,使我们更像一对儿各怀鬼胎的敌人。
我举起酒杯,展开一副灿烂的笑容,以轻松的口气,努力改善目前的气氛。我说,我单独为你送行,请你赏脸!我一咬牙将那杯又辣又呛的酒水灌了下去。然后,我忍着要呛出来的泪水,注视着对面李子峰的举动和表情变化。
我不得不承认,领导领导就是领导,我或许永远都无法赢他,不管是在智商或者是在情绪智商上。因为他已经轻松地从刚才的气氛中超脱出来,正洒脱地应付着因为充满欲望而显得沉重的我。酒瓶里的酒一点点在减少,萦绕在我与李子峰头顶上那层神秘和尴尬的气息开始越飘越远。当我在这种酒香中也开始感到一丝迷失的时候,我适时地抓住一个机会胡说了一句,因为我想搞清楚,今晚的聚餐到底是什么性质的饭局。我说,其实,我今晚之所以不参加聚餐是因为我以为是常天丽在请客呢。
不知道是李子峰因为我的话语放松了警惕,还是因为酒精而变得糊涂了,他几乎不加思索地说出了事情真相,他说,看来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让常天丽来通知你,没想到你们的矛盾那么深。如果我早想到的话,应该让周铸文或者杨菴来通知你。
我真想说一句,常天丽根本就没有通知我!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取来茶几上一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随着嗓子里往外升腾着辛辣和强烈的烧灼,我感到胸中一霎那聚积起对常天丽的强烈愤恨。我又一次安慰自己说,总有一天,我要报复这个坏女人!
夜已经很深了,在我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我不想走,李子峰也没有任何厌烦情绪。看来酒真不是坏东西,它不仅可以帮助忘掉烦恼,还可以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帮助完成一些极其艰难的任务。怪不得中国各种应酬都需要酒来助兴呢?怪不得酒在中国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呢!就在今夜,在这个走投无路的深夜,我可以借助酒来掩盖自己深夜呆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的尴尬,还可以借助酒来探听自己应该或者是希望听到的东西。我能不感谢酒?
快十二点了,我又一次望了望客厅吧台角落处的豪华落地钟,在我犹豫着是否切入话题,搞定职称,然后结束这场游戏时,我发现李子峰仍然没有停下话题的意思,甚至以一种几乎不容打断的口气,滔滔不绝地讲着我感兴趣的话题。这使我觉得他不是怕我不走,而是怕我走。
他告诉我应该与常天丽搞好关系,应该慢慢改掉自己倔强的性格,学会适应人,容忍人……他说了那么多,我们喝了那么多,我感到胃已经变成山涧里一潭正在升腾着气泡的温泉,一股股无色的气体随着酒精的蒸发从喉咙中冒出,我终于开始像许多粗俗的酒鬼一样,难以控制地打嗝儿。这让我尚存的一点理智感到又难为情又无可奈何。我搞不清楚李子峰已经到了什么状态,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边缘,那怕一小口都可能将胃胀开一条口子。就在我决定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