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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平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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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护说:“永小姐,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好了,这里有我。”
      明旦忽然发觉她有时间吃中饭看报纸。
      下午,卜医生亲自来诊视病人。
      她幽默言笑,化繁为简,扼要地讲解病情,叫病人及家属安心。
      医生走后,明旦又觉松弛,连她都盹著。
      曹原来电催她上班。
      明旦揉著酸痛的肩臂,松弛下来反而不想动弹,她深呼吸一下,抓起大衣出门。
      小曹驾着小日本车在楼下等她。
      明旦微笑:“这样会做成习惯呢。”
      小曹推开车门让她上车,愉快地说:“那么,就让我做你的习惯好了。”
      听上去有点绝望,好象只想在她身边,在所不计。
      明旦上了车。
      母亲告诉过她,每个女子一生都会有一段这样好日子,当她们年轻可爱之际,异性愿意牺牲许多籍以亲近。
      之后,她们色弛,像雪白绵纱染上憔悴黄渍,他们纷纷闪避,不再现形。
      母亲回忆说,“曾经有过三年光景,他们什么都肯。”
      “只得三年?”明旦吃惊。
      “是我自己不好,之后我怀孕。”
      “那么,是我害了你。”
      母亲却说:“不过,我添了宝贝。”
      这个时候,她叫曹原往左走,他是不会向右去的吧,求偶冲动叫他顺从她的意思以便达到目的。
      明旦对他没有恶感,但是她有太多心事,无暇享受一生中美好时刻。
      “伯母身体倒底怎样?”
      “去年已经做过手术,切除右边肺囊。”
      “肺病是很容易治愈的疾病,怎么衰退到这种地步?”
      明旦声音凄凉,“病向浅中医,她年轻时不注意健康,耽搁下来,发现癌细胞迹象。”
      “阿,那么年轻。”
      “是,还未满四十。”
      曹原说:“幸亏医学已极之昌明。”
      明旦看看窗外,“一连好几天下雨,彷佛一天一地泥泞,灰色城市。”
      “我们去吃冰淇淋。”
      他停下车,与她走进附近冰店。
      她贪婪地叫了芒果双球,与他奔回车子,吃个痛快。
      还是迟到了。
      大曹看到他们两人进来,斥责道:“工作归工作,娱乐时才娱乐。”
      明旦见他口角似小学教师,哪像乐队领班,不禁转过头去笑。
      小曹咕哝:“她哪里有娱乐。”
      大家坐下来,商量晚上唱的曲目。
      “大妹特别擅唱老歌,真奇突。”
      明旦笑问,“你不觉老歌好听?”
      曹原轻轻打起鼓来。
      明旦装作迥不过气来那样唱:“发烧。我整晚发烧,”她扭着肩膀一步一步走过舞台,忽然笑得弯下腰。
      曹平悄悄别转面孔,不敢逼视。
      曹原却刚刚相反,他张大双眼,尽情欣赏。
      只听得明旦唱下去:“你一叫我名字我就发亮,拥抱我时便发烧……”她用鼻音哼著。
      这时忽然有人清脆鼓掌。
      “谁?”曹平喝问。
      一个年轻女子自门口走近,“对不起,我见门开着,未经通报,自己走了进来。”
      “我们还未开始营业。”
      “这是我的名片。”
      曹原一看,“蒋小姐是尔信娱乐公司的制作人。”
      “我听朋友说这里有一个超卓组合,决定亲自来看看。”
      好话谁不爱听,曹氏兄弟看看那穿套装挽公事包的能干女子问:“我们可以效劳吗?”
      蒋小姐却问:“你是永明旦?”
      明旦点点头。
      蒋小姐说:“我来看看你可有做歌星潜力。”
      曹原说:“本市歌星只旺小娃娃,不时兴成熟路线像明旦这种。”
      蒋小姐说:“讲得对,可是潮流会转,每个行业都得不停有新尝试。”
      曹原笑,“明旦连人带歌带伤害能力,家长不会认同。”
      明旦到这个时候才开口:“喂!”
      蒋小姐也笑了。
      “永明旦,你自己怎么想。”
      “录唱片做歌星?”
      “试一试,一半一半机会,不试,毫无机会。”
      “红不起来呢?”
      蒋小姐啐一声,“哪有包红的事,一百个一千个也红不了一个,看天时地利人和,看机缘巧合,看你自己 造化。” 曹原说:“蒋小姐这话有点意思。”
      明旦问:“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指在今日,歌手身份在社会普遍亦受到尊重,地利指本市经济尚可,年轻人有闲钱找娱乐,人和指你与平原兄弟合作引起注意,三者缺一不可。”
      明旦说:“哗。”
      “至於造化,那是佛谒,意思同里程差不多:该你走红像上青云一般,群众会捧牢你不放。”
      明旦听得入神。
      蒋小姐真是一流好口才,她略带夸张地侧着头,用手捣住耳朵,“听到欢呼声没有?”
      明旦又笑。
      蒋小姐看看她的笑脸叹口气,“上天塑造你的时候是特别用过心思的吧,有空请到敝公司试声试镜。”
      她站起来离去。
      明旦问:“她是真的吗?”
      曹原说:“我去问问大刘便知。”
      他走开了,曹平轻轻复述:“上天塑造你的时候特别用过心思。”
      明旦苦笑反问:“是吗,那我的父亲在什么地方,我为何不能升学读书,家母又病重?”
      曹平刚想安慰几句,曹原已经回来。
      “那蒋学正是尔信第二把交椅,货真价实。”
      明旦点点头。
      那一晚回到家中,母亲坐安乐椅上,看护正读圣经给她听,她看到明旦很高兴。
      “明旦,过来。” 
      “什么事?”
      “明旦,我心中疑惑已消。”
      “妈妈有什么疑惑?”
      “我正愁火葬还是土葬,原来圣经上指示明明白白:尘归於尘,土归於土。”
      “你心安就好。”
      “大妹,我实在不放心你在娱乐场所出入。”
      “妈妈,这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马戏班:小丑、奸角、胡须美女、猿人、还有吞剑吃火的勇士,刻薄的班主……”
      “是吗,大学里也有这样的人吗?”
      “多得很呢。”
      “我不相信。”
      看护在一旁听得笑起来。
      明旦问她:“你说呢?”
      看护答:“有,处处有披着人皮的狼。”
      明旦得意洋洋,“听到没有?”
      她母亲已经渴睡,下巴碰在胸前。明旦坐在一角沉思。
      看护取起外套,“我下班了。”
      明旦忽然问:“你朋友有村屋出租?”
      看护立刻取出一只信封,“门匙与地址都在这里,永小姐,你去看看。”
      明旦落下泪来。
      看护把手放在她肩上。
      “明天见。”
      第二天清早,明旦叫曹原出来陪她走一趟。
      听电话的是乃婵,“他还在睡觉,我不一定叫得醒他,是哪一位找他?”
      “呵,我叫永明旦。”
      “原来是永小姐,请等一等。”
      推开房门,曹原正拥被大睡,乃婵在他耳畔轻轻说:“紫色平原,永明旦找你。”
      那三个字像油丝般钻进他耳膜,他在千分之一秒瞬息间完全苏醒,自床上弹起来,跳出去听电话。
      呵自从小学三年级起还未见过曹原那样活泼。
      他在电话里说了几句挂上,整张脸发亮,他“哈哈哈哈”那样笑起来。
      见大嫂撑腰站他面前,他拉着她转一个圈,然后奔进浴室梳洗。
      曹平看见问:“这人怎么了?”
      “他肯定在恋爱。”
      “爱上了谁?”
      “一个叫永明旦的女孩。”
      曹平冷笑一声,“人家可爱他?”
      乃蝉笑笑,“所以说你未曾深爱过,爱一个人才不在乎对方怎么想,他爱她,已经足够。”
      曹平不出声,摊开报纸看头条。
      乃婵还想说什么,幼儿唤人,她只得走开。
      这时,曹平才抬起头来。
      乃婵讲得对,爱是尊重,爱是忍耐,你若爱一个人,你也想他快乐之类,大抵未曾真爱过什么人,所以十分理智,理论多多。
      实际上,不是那回事。
      只见曹原跑出来,同他大哥说:“借你的车子给我,比较新净点。”
      他不待答覆,取了车匙便走。
      年轻的眼睛散发盼望满足的亮光,只要燃烧,在所不计。
      不知怎地,曹平有点羡慕他。
      乃婵把幼儿放在他面前的高凳里走开苦忙家务。
      他对小小孩儿说:“将来岁月中,你要小心一种人,莫被他烧伤。”
      小人咿呀。
      曹平想一想.“话换过来说,倘若从来未曾燃烧,算不算白活一场。”
      乃婵抱着一大堆干衣服进屋。讶异问:“你同婴儿说什么?”
      曹平又回到报纸上去。
      头条有什么新闻,他一个字看不进去。
      那边,他兄弟以第一速度赶到市区永家。
      明旦开门给他,手指放在唇边,“嘘”。
      永家狭小简陋,但是打理得很乾净。
      明旦刚想跟他走,屋内传出叫声。
      “大妹,是你朋友找你?请他进来。”
      明旦无奈,转头说:“下次好不好?”
      “请进来。”
      明旦只得示意曹原进去。
      曹原连忙挂上笑容。
      他一进屋便看见一个美妇人坐在安乐椅上,她穿著套月白色唐装衫衭,头发梳往脑后,正向着他微微笑。
      这一定是明旦的母亲,美妈生美女,果然不错。
      可是她明显有病,深深黑眼圈,淡黄色皮肤,衬映得她十分憔悴。
      曹原收敛浅浮的笑容,露出真实怜惜的神色来。
      “阿姨,我是明旦的朋友,我叫曹原。”
      她看着他一会儿,轻轻吁出一口气,“你们去玩吧。”
      明旦连忙拉着曹原出门。
      他还不识趣地问:“我可及格?”
      明旦轻轻答:“零分。”
      “什么?”
      “快送我去这个地址。”
      “一分也没有?我至少年轻力壮,又真心待你。”他百忙中看一看地址。
      “咦,”他不信有如此巧合,“这条定全路就在我家右边,你找谁?”
      “找房子搬。”
      “太好了。我愿意照顾伯母,做跑腿,效犬马之劳。”
      明旦不出声。
      一路上曹原仍然不服气,“为什么净得零分?你说说看。”
      明旦转过头来,“别担心,我亦是零分。”
      曹原愕然。
      “社会评分,万分苛克,你看我,没有家底,没有学历,又无正业,自然也无节蓄,一无所有。”
      “明旦,我从来不会那样看你,在我眼内,你足有一百分。”
      明旦苦涩微笑。
      她说:“我同你,统共只得一具肉身。”
      曹原抗议,“不止,我们年轻,有时间有机会,将来发生什么事,谁会知道。”
      明旦看看他,“你这样乐观光明,应记一分。”
      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分,曹原十分高兴。
      他们找到定佳路一百号,曹原说:“那边是我家,步行十分钟可到,最方便不过。” 明旦取出门匙打开平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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