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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老人一惊,但又似乎嗅到一丝相识的气息,因而犹疑着,只是不安地小步踏动。
白眉蝠又非常非常烦躁起来。
“我杀了谁了?”
老妪悲切地笑了一下。
即使你的头发已斑白,我也记得它像缀上闪烁星辰的夜空;即使你的脸干瘪枯萎布满了皱褶,我也记得它像晚霞映照下最高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即使你的眼睛失去寸光泽爬上了蜘蛛的网,我也记得——它令我失去形容,白眉蝠想——我已经看破你了!
“你看破我什么了?”老妪嘲讽地笑了一下。
你竟然会变得如此苍老,我不曾想到,又也许会想到
却不曾预料苍老的变化发生在我眼前如此仓促。原来世人说的与子偕老是件如此具有悲怆意味的事情,却要与另一个人在仓促之间做一个见证。你的样子行将就木,白眉蝠想——妖精!
“滚!”白眉蝠强忍住无来由冲天的怒气,压低喉咙说了一个字,“滚!”
妖精倔强地不肯动,冷冷地看着他。
小骗子、射天狼和画皮也都不说话。小骗子是不愿说,说了又如何。射天狼是不知如何说。画皮呢?都不说话,看着,那么沉默,简直听得到热血在耳廓里面汩汩流动的动静。
白眉蝠很难堪,莫名其妙、烦躁不安、愤懑,好像是有所亏欠。感觉中如此,可究竟是什么?还有妒忌,可又妒忌什么?该死的!白眉蝠绕开妖精独自往前走。小骗子终于开口轻轻地道:“娘。”
妖精倔强地不肯动,冷冷地看着小骗子。一颗眼泪从混浊的眼泪眶里流出来,陷进纵横的深皱褶里蜿蜒成河。
泪未落定,妖精一脚踢中圣诞老人膝盖。圣诞老人咳嗽了一声向前跪下。妖精单手一按马车,空翻而上,另一只手就去扣小骗子的脖子。手没够到就被一锁打来,她也不避,手掌一翻就抓住了星月锁,身体欺锁而上,改而抓白眉蝠的脖颈。
白眉蝠甩不脱她,只好另一掌当头切下。见这妖精定不闪避,忽然收住了手,那一刻竟心一软,那一掌切到手端的星月锁上。星月锁脱手,妖精从锁链上弹起,手指已到了白眉蝠喉间。
一迟疑,白眉蝠回神,怒喝。妖精一迟疑间已失去机会,白眉蝠开始下杀手,冰冷的枯枝般的手指在喉头残余的触觉仍在,万分令人厌恶的感觉。妖精惧怕了,知道他这次当真要杀她。怎甘心被他杀除?避了几避都险些丧命。脚尖一挫,拧身逃遁。
白眉蝠伸手一抄,触手是一截羊脂软玉般柔滑细腻的脚踝。再一迟疑,妖精在雪雾中遁去,洒落雪末一样的咯咯笑声。
白眉蝠喘息。
很累人的战斗。
是因为山太高罢。
白眉蝠变得不愿与他们多说话,生着辨别不清楚的气愤,心里也有一点点的惊讶,并且,好像刚才听见小骗子唤了声“是你”……
小骗子又垂下了眼睛,只道:“走罢。”就接着上路了。白眉蝠好像听见射天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听就是他唱起歌来,拖着悠长徊转起落的调子。白眉蝠听来面色却愈发难看了。画皮也垂头,沉默不语。
“是你什么?”白眉蝠发问道。
小骗子低声道:“你已经知道她是谁了罢?”
白眉蝠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果然。
白眉蝠闷闷地走了一段,说道:“我找找看哪里有吃的去。”将身一纵,跳上云端里。冰凉清新的云间水雾钻不进他紧闭的肌肤,不过在高处稍微好了些,朝下看黑黑白白的山石冰雪广袤无边,山峰向阳处竟会有一片粉红色的点子。是桃花罢!还记得天上的桃之夭夭,胡杨颠漫山遍野的桃花比朝霞还鲜艳。那时候,虽然有时也焦躁不安,但是那是种叫自己痛快的冲动罢!何况,三千年后,再也回不去以前的轻狂时分了。
那片白雪中娇嫩的粉红,是在一道银蓝色的涧水环绕之内,还有依照天然地形造就的一座城池,利用洞穴开凿出的堡垒,却明显是他们要通过这座山的惟一道路。旁边都高耸着刀削一样的峭壁,好像强健的禽鸟都难以飞越。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点畏惧退缩的感觉,不过微不足道。
六
西王母,这是我的名字。我是用积德行善换来活九年又九个月的孩子。那一年我已经会偷偷把姨娘的胭脂点在嘴唇上照镜子。我喜欢在黄河边一边哼歌一边跟自己玩。我从没想到和我一起唱歌的河流会抢劫走我的生命。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柳絮像蹒跚学步的小鸭子后脑勺上的绒毛。我生于立春,死在处暑,同样寒冷的冬天和夏天。寒流在身边穿梭,摘着六瓣的雪花。占卜任何问题,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只听到一个人说:我不会让你死。这个人生可比海、命可齐天。
可是他放弃了我的生命。我知道不是他一手造成,可是……就是对生离死别耿耿于怀,为什么要我生生同他的世界撕开?——他没有应承他说过的话,妄称五蝠王。他可以对全世界掷地有声出言必果,惟独背我的信弃我的义。朝三暮四其实是说,人生总归只有七颗果实,所谓幸与不幸,无非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区别。恩爱际会大抵如此。西王母是我死之前的名字,现在它们都叫我:
“圣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魔伏拜,白昼将尽,黑夜降临。
白眉蝠四人行进中。
“往前赶得到落脚的地方吗?天黑了。”画皮道。
射天狼笑嘻嘻地道:“再往前不是有绝情谷么?只不过是妖精的地方,我们求不求它们借我们留下?”
白眉蝠道:“不说今晚赶不赶去留宿,总归是要借助从那里通过的。”
射天狼道:“既然是总归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总是要走罢。”
画皮道:“不知道……能不能太平过去?”
射天狼道:“那得看他们。”
飞天道:“现在他们正在往这边来着。有何打算?”
西王母道:“我难以取他性命。他们此来,必要进城,经此而过。岂能轻易放他们过去……”
飞天道:“鹰愁涧及两侧峭壁形成天堑,涧水自西向东奔流向绝情谷陡然一个拐弯朝南流去。要不要利用天险关隘固守,使他们不得过,而消耗气力物资,再伺机动手?”
西王母道:“死守不是办法。白眉蝠一定不会耐烦。他要攻起城来,恐怕我们也无法守住。”
飞天道:“放他们进城不怕引狼人室招来祸害?”
西王母道:“我想他也求个平安过去。他原先也是妖精来的。”
飞天道:“瓮中捉鳖——在我们的城里也许能杀得了他。”话锋一转,“听说吃到灵童就可以长生不老?”
西王母道:“嗯。”
飞天道:“那么就是囚小骗子,誓杀白眉蝠?”
西王母沉吟道:“先不要动。我……还没有想好。我们未必做得到,而且,太冒险了。”
飞天道:“假如动起手来——”
西王母道:“还有得一拼。除小骗子以外,他们四个人。我们也有四个人,我,你,西王雪、大明王,加上七百人手,不至于完全没有胜算。何况,是我们的地盘。”
斜靠在一旁地毯枕头上的麦色皮肤的女子伸了伸修长的腿,猫一样的眼睛转了一圈,打了个呵欠。
飞天道:“那么——机会只此一次,稍纵即逝。你还不快下决断?”’
西王母沉默了一下,道:“放小骗子及另外二人,拿下白眉蝠。”
飞天看了一眼西王母,她道:“你认为不好么?”
飞天垂手等了一下道:“不是。”转身向外走,在门口停下,背对道:“你还是不想与他们为敌,是么?”
西王母静静地道:“我必须考虑替那七百条命考虑。谁成精都不容易,三千年一千年的,我也不能牺牲他们毁于一旦。”
她也停了停,又道:“就先这样罢,等他们到来,开城门,放桥,迎客。没我的命令不可以动手。”
飞天道:“是。”
西王母道:“反正他们要走也得等明朝,还有一晚上。
飞天走了出去。
西王雪底下吩咐各方面人手,做好周密的部署。她的皮肤泛着一层麦子的金黄,眼神像麦芒一样尖锐。“时机到了。”她说,与先前慵懒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扫了眼自己大腿外侧的一小片铜钱形状斑痕,接着狠狠地盯了很长的一眼她说话的对象。
她的腿结实而修长,随时准备踹碎人的心肝。剪齐的头发束成两股,贴着俊俏的头颅披下来。她笑了,白牙寒光一闪。就等这一刻。
七
夜幕笼罩,月华和星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惨淡的光,连同远处的山峰,像海面上露出的冰山。小骗子一行进入狭谷,两侧绝壁。来到白眉蝠在高空处所见的银蓝色涧水前,隔着涧水就是那座城池,像上古时候漆黑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按兵不动。城门紧锁,上悬“铜雀城”三个大字,在暗夜里凄厉地突现出来,媸媸散着寒气。再一看,是用无数白骨堆砌而成,互相勾搭,发出无声的呜咽。涧水便成为了天然的护城河,比预计的更深陡宽阔,黑幽幽的,彻底澄清的水光时隐时现,水声訇訇。
射天狼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拿眼睛斜着看白眉蝠。
画皮也忍不住道:“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小骗子下马,走上前去,扬声道:“我们是往彼岸传灯的。今到贵处,天色已晚,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
白眉蝠觉得怕了。
小骗子话音一落,城上的吊桥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铺伸到他们面前。
城门洞开,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个好听气派的男子声音悠悠道:“哦,是小骗子。”
成列排驾的鬼魅鱼贯出来左右两边直排到吊桥中央。幢幡、帷幔漫天飞舞,三檐罗盖、五色旌旗如云。幻化的鬼魅多的是妖艳的女子、健硕的男子。女子蛮腰舒展、步动风流、妖娆俊俏。男子的身体和灵活的神情像豹和鹿一样迷人可爱,散发着缀珠翠玉箍,腰间系着金丝莲花百宝的带子,手腕脚踝嘟噜着大串玲珑璎珞。中间抬出一具宽阔华贵的步辇,孔雀羽毛做的掌笛遮着銮驾。一个男子坐在正中,身披黄地花蟒缠金袍,广袖飘迎,头上戴了乌画皮浅浅抹额的冠帽。膝上偎着一个女子,正是西王雪,斜垂红绡,云鬓略纾,尘染蛾眉,秋波湛湛。
白眉蝠的怒火在胸口像未熄的余烬忽地通了风又烧了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嘴唇、她的漠然的眼神、她的轻浮劲儿。显而易见的这是个薄情寡义、不知廉耻的家伙。
妖精就是妖精——自己怎么明知故犯地指望起她的薄情寡义来了,真是好笑,忘了,跟妖精谈什么情义,哈哈!——白眉蝠知道自己是嫉妒了。不知道的时候也恼火,知道了还是恼火。不就是个妖精么!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分明看到她端庄高贵得胜过任何一个仙子,于是变得不肯定了:不就是个妖精么?
西王雪仿佛听见他的念头,撇嘴讥笑了一下: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就比你低了呢?
飞天轻描淡写地说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这就请过来罢。”
小骗子点点头,抬脚就往桥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