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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们是有钱,但不表示我们有钱是凭空得来。”简浧睿不卑不亢地答道,话锋又是一转。“您不也是有钱人?更何况您的土地市值近一亿,是多少人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字。”
“我有钱?”梁业先怒得举起拐杖,狠狠震往地面。“我穷得只剩这块地,哪里还有钱?”
“梁老先生,只要您将土地卖给我们,还怕没有钱过日子吗?”卖了地,哪怕要环游世界一圈都还绰绰有余,只怕他没有那种体力享受。
“你要我卖祖产?”梁业先火得站起身来,指着简浧睿的鼻子破口大骂。“等我死后,你要我拿什么老脸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
简浧睿了解在老一辈的心里,守成绝对比创业重要,要他们卖地卖田,无异是在他们心口上割下一块肉,比死还痛苦。“我相信梁家祖先不会愿意儿孙为守住一块荒草漫漫的地,将自己活活饿死,连好日子都过不了。”
“我说地不卖就是不卖!你以为我贪那几块臭钱,能图几年快活?”梁业先混浊的两眸隐隐含着泪光。“这是我唯一可以留给我孙女当嫁妆的本,你们到底还要纠缠我这老人多久?”
梁业先不愿再回想,自从五年多前听从儿子们的话,分配完家产后,个个拿了土地房子,换了钱后丢下他这个老子,不闻不言好几年冬,压根不管他的死活。
“您还有孙女?一块住吗?”这间空荡的宅子,所有摆设在在显示出此处的孤寂悲凉。
“关你什么事?我不准你净想些歪主意,来威胁我签字,将土地卖给你们。”为了躲避这群狼子狗肺、吃肉不吐骨头的禽兽,梁业先早早先叫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女去外头租房子住,等风头过去再说。
简浧睿扬扬嘴角,只怪底下人办事不力。由这简短的谈话中,他已能断定梁业先唯一的弱点,就是那宝贝孙女。
“相信我,或许过去『简氏』让您有不愉快的经验,但未来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既然硬碰硬没好处,简浧睿很识时务的拐个弯,而这一弯,他相信绝对能将梁家土地手到擒来!
简浧睿站起身,摆出职业性笑容,眼里没有任何温暖。“今日唐突拜访,请梁老先生见谅,希望下回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弯下身,他将名片放在桌面上,头也不回的离开梁家。
简浧睿十分相信,这笔交易迟早会落入他口袋,这是做商人的直觉。
实际上,梁业先曾经富甲一方,多年前为免去自己死后尸骨未寒,儿孙争执家产,平白教外人看笑话。早早就把家产分算清楚,三兄弟该得该拿的,一个子儿也没少。可是,他终究还是成就了一个笑话。几个儿子拿了财产就不顾老子,将他扔下连个基本照顾都没有,若非还有个父母双亡的孙女令人牵挂,梁业先宁可就这么去见黄泉底下的祖宗,也强过拖着这老迈虚弱的身躯活着。
“梁老先生,外头这么热,您待在这里多久了?”
坐在大榕树下乘凉冥想的梁业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思绪,缓缓睁开双眼,却显得精神很不济。
“怎么又是你?”梁业先斥喝一声。这个姓简的浑小子到底有完没完?
“我刚刚和人谈完案子,恰好路过附近,所以绕来这里看看您。”简浧睿微笑说道,但笑意却不及眼里。
绷着脸,梁业先摇着老旧的蒲扇,别过脸去不愿搭理人。
“快要中午了,我想您大概还没吃饭,如果不嫌弃的话,喝点热粥填填胃,很好吃的。”简浧睿拿出一碗热腾腾的粥食,空气中顿时飘散着干贝香甜的气味。
梁业先不领情,仍旧固执地摇着手里扇子,少想拿这种烂招数来讨好人,这种表里不一的手段,他看多了。
“我爷爷在世时,很喜欢这种粥的味道,所以我想您或许也会喜欢。”简浧睿望着自碗里飘起的氤氲热气,双眼失去了焦距。
空气中,除了那粥食鲜甜的气味,也隐隐挟带着旧时的回忆,就像是多年未拉开的抽屉,开启时总有股暗暗的霉味,很不舒坦的感觉。
“他牙齿不好,除了只能喝粥之外,什么也不能吃。”他回忆道。
梁业先瞪着坐在身边自说自话的简浧睿,眼角隐隐抽动,原本板着面孔,但态度却已柔软不少。
“拿来!我倒尝尝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吃的是什么?”蒲扇拍往简浧睿的脑门,梁业先伸出手来。
“小心烫口。”简浧睿谨慎的碗给递上。
“不要在那边假惺惺!”梁业先不改原先凶狠的口气,别以为他会为了一碗粥就卖掉祖产。
一老一少就坐在大树底下,听着耳边传来几声咕咕鸡叫声,望着荒草丛生的田亩,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毫无任何交谈,有的,只是光阴的匆匆。
“你来了呀?”
“嗯,到附近谈生意,顺道来这边。”简浧睿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热腾腾的粥食。
烈日当空,茂盛的榕树替两人遮蔽绝大部分日光,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翠绿色的层递,彷似一波波席卷而来的海浪。
曾几何时,在这棵榕树下的老旧藤椅旁多了一把圆凳,不再显得孤单。
简浧睿坐在凳子上,一如往常将公文包放好,拿出装在提袋内的热粥。“今天是鸡肉菜粥,味道也很鲜。”
梁业先接过热粥,已经很习惯每天中午这个小伙子跑来找他报到。不谈土地、不说别的,只是递碗热粥,等他吃完后将东西收拾好,陪他静静待一个午后。
偶尔梁业先会因为疲倦而打盹、睡个午觉,醒来后只见身上盖件西装外套,而简浧睿只是简单问候一声,又继续埋首在他的手提电脑里。
他们俩甚至从来没有深入交谈,包括现在坐在这块“简氏”费尽心思想得到手的土地。一个月过去,简浧睿对于土地合约更是只字未提。
梁业先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更明白他非拿到这块土地不可。这小子只不过是换了个很聪明的手段,笼络他这孤苦伶仃的老人,等合约一签定,就会像他那三个儿子一样弃他于不顾。
梁业先自认活了那么多年,从年轻到现在经历太多大风大浪,已经很能用平常心去看待任何事情。
简浧睿沉默地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不自觉皱起眉头来,心头有些疑问,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他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也宁可相信那只是错觉……
先前他派陈民胜向附近邻居询问后,得知梁业先是个相当固执、鲜少与人有往来的人。邻居们虽少与梁业先有互动,可对他的印象大多不错,也从未和他起过口角或有过不愉快。
五年前,在梁家分配家产后,梁业先就孤单的住在这里,若不是还有个孙女扶持,根本像独居老人。但在简氏派人购买土地后,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孙女,却已不知去向。
对梁业先有了基本了解,简浧睿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拿到梁家这块地,老人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恶言相向,到现在的种种改变,一直都在他掌握中。然而他总觉得才短短一个多月,梁业先已日渐憔悴,那对枯黄的双眼,更显得浑浊。说话时,偶尔夹杂着几声激烈的咳嗽,彷佛会咳出血来。除此之外,简浧睿还注意到梁业先的腿部异常水肿,而且情况并未好转。
今天,热粥吃没几口,梁业先就将碗还给简浧睿。
“再多吃点吧,吃粥容易饿,到时饿着就不好了。”碗里剩的粥食还有一半,跟一个月前相比,梁业先越吃越少。
拿起蒲扇,梁业先摇了摇,任温热的暖风吹抚在脸上,岁月的痕迹留在他消瘦的面颊上,是历经沧桑的往昔。
“我记得你提起过你爷爷,他是几岁死的?”他突然说道。
“九十二岁。”简浧睿不晓得他何故突然问起。
“喔,活得很久。”
“全拜现在医药发达,或许这就是科技进步的好处吧!”拉开勒紧的领带,简浧睿享受这午后短暂的惬意。
“他死后,你常想起他吗?”
“偶尔,当我什么事都没做时。”
“也是,一天到晚惦记着死去的人,成什么样子?”梁业先低低一笑,蒲扇摇呀摇。
简浧睿听不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这话题竟意外的让他不想继续下去。他说不出原因,毕竟生生死死,他也不可免俗地感到忌讳。
“我想梁老先生您,会长命百岁的。”
挥了挥手,梁业先露出笑容,嘴里已掉了泰半的牙。“你不必老是说些讨好人的话,我不吃这套。”
话虽如此,简浧睿却明白他为此感到高兴。
“如果没有这块地,你也不必天天陪我这糟老头在这边消磨时间,还特别叫人替我这快掉光牙的老头煮粥。”
那碗粥熬得又稀又清淡,味道鲜甜味美,如果没有花点时间,是无法呈现如此美味。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必须再跟你说一次,这块地我是不卖的,到死也不会卖。如果我卖了,就没有脸去见梁家列祖列宗。”他字字说的坚定。
简浧睿眼角暗暗抽动,不信梁业先可以无动于衷成这样。
“这块地,是我留给我孙女的嫁妆,那些财产都被她的伯叔们拿走,只要她姓梁,她也该拥有和她的叔伯们一样的权利。”这块地,价值多少他不清楚,但他这做祖父的,该为自己的孙女好好打算后半辈子!
“她从小跟着我,那短命的爸妈没照顾几年,就丢给我这老头。好日子没过多少,苦倒是吃得很多。说真的,哪天我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我恐怕连死都不瞑目,那孩子……是我最宝贝的心头肉。”
这是简浧睿第一次看到梁业先的脆弱,那依依不舍的语气,其实很令人鼻酸。然而他却宁可相信,这不过是对方的哀兵政策。
梁业先从身后拿出两个牛皮纸袋,一份印有公立医院的字样,而另一个则是普通的文件袋。
简浧睿二话不说就先拿起印有医院字样的袋子,倒出里头的病历和资料,诊断书的结果简直让他傻眼。难怪他老是觉得梁业先精神不济,难怪他双脚水肿行动不便,难怪那双蜡黄混浊的眼……
肝癌末期——这是多么可怕的绝症!
简浧睿难得露出震惊的神态,当他对上梁业先枯黄的眼眸时,忽地脑袋有一瞬间空白。
“我还能有多少的日子?没人说得准。”梁业先从容的模样,让简浧睿无法认同。他的眼里藏着股异常平静的情绪,坦然的态度,让简浧睿以为生死其实是件单纯、又轻松的事,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好坏般,是一种很家常的话题。
“只要接受治疗,或许就能……”他明明晓得癌症有多可怕,却还是如此毫无建设性的安慰道。
“就是因为认清,所以我才放弃。”生死有命定,再挣扎不服输,能跟天争个什么东西?“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
简浧睿捏着诊断书,迟迟不说话。
他正值壮年巅峰,眼前老人的生命却随时都会凋零,简浧睿再次睁大着眼,看着人生中不可避免,却总是难免会遇上的遗憾。
“别管我的病,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希望你看看另外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