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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无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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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处找着就在她身边的儿子,看了一大圈,才发现秋常其实就坐在她身旁,抓住儿子的手,心急如焚。“秋常,你快给殿下把把脉!”

    又是一阵乱哄哄,大家都同意金花的话,都叫秋常给永昼把脉。身负重任的年轻大夫忽然全身冒汗,好不紧张。

    “殿下,可以吗?”比问:

    永昼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伸出皓腕。“麻烦你了。”

    “不敢。失礼了。”

    秋常扶着永昼的手腕,指腹贴着冰凉肌肤所传来的脉相,沉默不语。

    好一阵子的死寂,十几对眼睛来回巡视永昼和秋常,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或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有人准备打破沉默的前一刻,秋常抬起了头,他凝视着永昼同样担心的双眸,双眉紧蹙。

    “殿下……”

    永昼直直地望进那双大眼中,试图寻找些关于答案的蛛丝马迹,一颗心,正在狂跳。

    “秋常,你快说啊!殿下到底怎么了?”金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真是她有过最难熬的经验。

    众目睽睽之下,秋常说了:“殿下……有喜了。”

    好不容易盼来的答案,却换得所有人的目瞪口呆,忽然有人开始尖叫,大伙这才醒了过来。

    不管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啜泣,或是传来祈祷的声音,金花抓着儿子的手。

    “你是说真的吗?没摸错呗?”

    秋常已经一身大汗,连额头上也浮现豆大般的汗珠。“没错,这脉相我已经把过好几次,错不了的。”

    默芸扳住永昼僵硬的肩,眼中的泪水在打转。“殿下,听见了吗?您怀了战君的孩子,您已经有孕了啊!”黑沃的龙脉,就在她的肚子里。

    猛然换气,找回正常意识,永昼愣愣地看着默芸。“妳说……我已经怀孕了?我怀了无垠的孩子?”

    默芸喜极而泣,用力点着头。“殿下的身体不是有病,是有了孩子!。”

    眼眶热热的,还没注意到时,泪珠已经滚下了脸庞。“默芸,我和无垠有孩子了。”

    主仆相拥而泣,泪水是甜的,心是澎湃的,甚至永昼感到身子在微微颤抖,她依然觉得不真实。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不在这儿,这是最大的缺憾,她有多么想马上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从小,她生长在一个没有家庭温暖的世界里,长大了,便不断揣测自己会是一个怎样的母亲?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家庭?如今有了归宿,肚子里又悄悄出现了一个孩子,似乎,她的幻想全成真了。

    清新的女声哼起了曲调,渐渐拔高的音阶穿入漆黑的夜空。永昼和默芸分了开来,她们惊喜地看向唱歌的金花。

    其他的妯娌也加入引吭高歌的行列,她们唱的是永昼不曾听过的曲子;悠扬的歌声像一条绸缎,围绕着永昼,响亮的女声没有顾忌地唱出令人讶异的好嗓音,她们笑着,张嘴唱着,双手牵着,歌颂的是以黑为名的大地,她们的王,和她们的王后,无名的曲调,无词的歌,却像是有生命那般,感动着永昼,总觉得歌曲在对她说什么,那一定是祝福的话吧!

    若能将这夜的歌声传至凌霄殿该有多好?

    无垠,你听到了吗?

    一夜过去,永昼和默芸并没有回到县衙,她们留宿在四合院。夜晚,大家又聊了许多,七个女人挤在一间小房间里,从国家,谈到褚县,又谈到家庭,还有丈夫和孩子,直到默芸坚持永昼得睡了,没断过的话题才不舍地结束。

    原来这就是朋友。永昼慢慢懂得什么叫做平凡;平凡就是,小小的一件事,也能让人感到很幸福。

    隔日早晨,永昼和默芸在睡梦中被吵醒,金花摇醒了两人。

    “殿下,默芸小姐,不得了啦!快醒醒!”

    睡眼惺忪的永昼从床榻上起身,疲累地看着金花。“怎么了?”

    “不得了了,外头挤得都是人啊!不知是谁把您在这儿的消息给说了出去,现在全镇的人都来了,全围在咱家门口啊!”她一开门,就被外头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她忘了,海神之女驾临她们家就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默芸揉着眼睛。“殿下,什么事啊?”顺便打个呵欠。

    金花赶紧又接着说:“更恐怖的是,咱家门外,站着一个脸色铁青的男人,那凶恶的眼神像是要把人剥层皮似的,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默芸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听妳这么形容……好像想起了谁……”

    “是暗璐。”永昼已经开始穿鞋了。昨夜没回去,就该料到暗璐会抓狂,但没想到的是,他这么沉不住气。

    “是啦,活生生的阎罗王,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钱,就是他。”默芸像是想起了谜题的答案,好不开心。

    金花用崇拜的眼光看着默芸。“默芸小姐真会形容……不对呀,你们认识他吗?”

    永昼起身整理衣裳。“认识,一起来的。”人家是左相,左相!

    不一会儿,永昼和默芸已经穿好了衣服,主仆站在门后,深呼吸准备面对一门之隔的那位阎罗王了。

    默芸看着主子。“准备好了吗?”

    永昼点点头。“一切照计画行事。”

    默芸拉开门扇,果然,暗璐就扠腰站在门前,脸色跟金花描述的一样;不,更糟。

    昨夜,他和丑文的接风宴吃得非常快,在丑文巴结他三句、促成他捏碎瓷杯之后,款待客人的主人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歇息了。一整个晚上,他都坐在房外的凭栏上,等待永昼和默芸的归来。然而时间无情地流逝,长长的走廊除了他的,再也没有其它的脚步声。夜深人静,他的情绪从担心、着急,已经演变成气急败坏,想找人算帐。好不容易太阳露出了头,他走出县衙,脸上带着一双熊猫眼,找到他的属下,揪着对方的衣领质问王后的去处,接着,他就站在这了。

    两个他想了一夜的女人毫发未伤地站在他面前,暗璐脸部肌肉在抽动,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得以宣泄,于是……

    “王后殿下,请您重视自己尊贵的身分,以及属下奉命保护您的职责,您的一句话就好比圣旨,就算是我,也不敢吭一声。但是──若是您不知保护自己,滥用权力,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就算您只是断了一片指甲,要是战君追究下来,那可真是让我百口莫辩!更何况像昨天您彻夜未归,可知我一夜未眠整夜守候在廊上,就是要看见殿下您毫发无伤地回来才敢睡。但从昨晚等到今晨我等到的是什么?是空气!是担心!我非常地尊敬您,但是您今日的行为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一片鸦雀无声,对比起他的连珠炮,现下显得如此寂静。暗璐喘着气,也难怪,有人能一口气讲完这么长一段话还不脸红脖子粗的吗?

    此时,彷佛一个字也没听见的默芸忽然兴奋地喊道:“暗璐!殿下有喜了!”

    “没看到我还在生气……妳说什么?!”他两只眼睛瞪得跟牛铃一样大。

    “我说,昨晚殿下给人把过脉了,确定有喜啦!”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暗璐可快哭了。“殿下,这是真的吗?”

    永昼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啊!我该怎么办?”他扶着门框。“战君……对,该让战君知道!”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什么叫生气,更甭提满腹的怪罪了。原来这就是永昼口中的计画,看来,还真是有用。

    “别告诉无垠,暂时不要,等我把褚县的事情处理到一个段落,我会写信告诉他。”若是太早让他知道这个消息,他还不派大军来北境把她给迎回去?

    这可不成,她答应了金花一家人,要替褚县人民主持公道。

    默芸忽然想起围在四合院外的人们。“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比了比外头。

    抿着唇,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跟我来。”永昼玻璃珠般的双眸充满了自信之色。

    在金花一家人的陪同之下,永昼走出四合院,面对褚县的百姓。当她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吵杂的人声顶时消失无踪,就跟昨晚的情况相同,大家都看傻了眼。这世上唯一拥有蓝瞳的女子,传说中由海神将法器珍珠幻化而成的海神之女,她诞生时百花齐放,海涛谱成悦耳的祝贺曲,各方神仙都来赞叹她的美丽,她是神施舍给人间的奇迹,她是仁慈与生命的象征。

    而如今,那个海神之女就站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地,充满气息地,多么的不真实,比梦境更缥缈,然而令众人鼓舞的,是海神之女所著的黑衣,那代表了她是他们的王后,是属于他们的奇迹。

    永昼轻蹙眉头,她看见了一张张削瘦的脸庞,正用殷殷期盼的双眼注视着她,这景象她并不陌生,这是她长久一来一直在回避的,看来是时候要面对了。

    “惊扰到各位,我感到非常抱歉。”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永昼先向百姓道歉,“这次的视察本来只是个低调的行动,但在种种因素之下,还是曝了光,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会在这儿的原因。”

    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王后殿下是来关心洪灾的吗?为何战君不来?”

    此话一出,引来许多低语,有人笑他异想天开,有人则赞同他的话。

    可以理解他何出此言,即使看到神圣的海神之女驾临感到不可思议与兴奋,但却无法阻止他们心中随之而来的空虚。若是海神之女能来,为何他们视为支柱的战君不能?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拯救了黑沃国的救世主。

    “战君南讨海寇,不久前刚凯旋归来,随即马不停蹄地处理起堆积如山的公事,他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各县的近况,在了解北方的灾情之后,无法从政事中脱身的他,将这重责大任委托于我,是战君要我当他的双眼和双手,替他抚慰北方的百姓。站在我身边这位,大家也许觉得陌生,但他就是辅佐战君处理国事的左相暗璐,我所说的话,他都可以证实。”深怕百姓无法体察无垠的用心,她努力解释着。

    没想到连左相都来到褚县的人们,将目光转向那个从刚才就站在王后身边的男人身上。他面色凝重地看着众人,那是因为他惭愧,身为堂堂一品丞相,却是到这几天才亲身体认到褚县百姓的痛苦,他有什么资格自称左相?不配。

    此时,一个妇人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奔至永昼面前跪了下去,嘶喊着:“海神之女,我的孩子已经高烧三日不退,大夫说咱这儿的药救不了我的孩子,除非到大城市。可我温饱都成问题,根本没有钱让孩子到大城就医,请海神之女施展神力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求求您……”她泪流满面,不停地抽描,两手抱着孩子止不住颤抖,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敢有此无礼之举。

    这画面映入永昼蓝瞳中,和某一个记忆片段悄悄地重迭。她听见了蝉鸣,是那年盛夏,那群捧着小鸟的孩子,如今奄奄一息的鸟儿换成了婴孩,不变的是这些人要的是她的神力,是她那不曾存在却深植人心的神力,当孩子们请求她救那只小鸟,她是害怕的,害怕让他们失望,害怕失去最后一丝与他们的连结,因此她做了那些举动。有谁会知道,高高在上的海神之女却有如此卑微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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