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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一进到院里,就松开永昼的手,往其中一个妇人的怀里扑去。
妇人转过头来,轮廓是年轻的,但皮肤却刻着风霜的痕迹,两颊上的红晕是冻出来的,盘着简单的发髻,她将面粉擦在裤子上,抱住了女孩。
“圆圆,妳可回来了,又野到哪儿去啦?”看来,那妇人是她的娘亲。
名叫圆圆的小女孩一手拽着娘亲的衣裳,一手指向永昼,用那稚嫩的声音喊道:“娘,妳看,我在路上捡到仙女姐姐。”
随着圆圆的声音,其他人也转头注视着那两个没见过的陌生人,而这一看全看傻了眼,永昼和默芸也没敢动,一群人就僵在原地。
她这才清醒过来。“默……默芸,我们该怎么办?”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已经无言的默芸扯了扯嘴角。“殿下,一切似乎都太迟了……”总不能马上转头逃跑吧?
圆圆的娘亲注视着永昼那张脱俗的容颜,还有那双在夜里依然璀璨的蓝眸,光是她眉宇间的贵气便可知悉这人绝非一般。
永昼正想说些轻松的话来当作开场白,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您是……海神之女吗?”
永昼有些意外,妇人是如何马上将她和海神之女串联在一起的?原来事实上“海神之女”对黑沃百姓的影响远超过她的想象。没有一个黑沃人不曾幻想过海神之女的长相,甚至坊间有些画师还贩卖海神之女的画像,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画中之人,但画师们都凭着脑海中的想象,画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每一幅画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双独一无二的蓝瞳,那正是海神之女的象征。
“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但……是的,我曾经是。”她现在是黑沃国的王后,那个称号代表着她的过去,她已经切割的过去。
时间有一刻的停滞,接着一院子的人纷纷跪下,微微颤抖着,这动作是本能的,也因为双腿失去了力量,只好跪着,连圆圆也被娘亲拉着下跪,她满脸的疑惑。
“娘,为什么要──”她的话被娘亲打断。
“嘘,别说话。”她这个女儿,可带了一个不得了的人回家来,不,光是用不得了还不足以形容。
永昼往前走了几步。“大家快起来。”
她将妇人扶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其他人见状,才一个接着一个起身,垂着头偷偷看着永昼。他们发现,没有一张画像比得上本人,海神之女的美丽岂是笔墨能够传达?非要亲眼所见,否则无法想象。
“王……王后殿下,为什么会来咱这种破地方?”妇人怯生生地开口,她有种似梦似真的感觉。
“我是替战君来探查沸江的泛滥情形,还有倾听百姓的声音。”她对着大家说。
这两句话在所有人心中泛起无声的涟漪,是委屈,也是愤怒,但这么多年过去,早已习惯被遗忘的他们──褚县的县民,连哀嚎的力气都失去了;如今他们的心声有机会上达天听,却挤不出只言片语。
“殿下,妳来晚了。”永昼转头,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削瘦的面容上有一双炯炯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永昼。
“秋常!”圆圆的娘亲出声制止少年的发言,少年彷佛没听见母亲的声音似的,继绩说道:
“在殿下来到褚县的前一天,有两个孩子淹死在沸江里,有三个老者因为挨不住饿而归天,还有许多的人因为染上疟疾被隔离,他们的死期也不远了。”
边说,名唤秋常的少年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死命地不让它们落下。
默芸从后方握住永昼的手,这是永昼第一次接受如此赤裸裸的质询,站在第一线,正面与百姓接触。要如何平稳化解不满是一门学问,许多作官的还没学会,就已经被暴民用各种方法处死。要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才能够做好这件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赔给那些母亲一个孩子,能挽救所有的悲剧。但是就像你说的,我来晚了,这个国家欠你们太多,但是现在我站在这里,就代表你们没有被放弃,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好吗?”说得十分谦虚,她能做的绝不只有“什么”,也许一时半刻不能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她决心要拯救这里。
这时,换成妇人开口了:“王真的没有放弃我们吗?是真的吗?”
永昼笑了笑,温柔地回答道:“当然没有。王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个子民。”
永昼说要和他们一同晚餐,折腾了半天,才让默芸和四合院的人答应。她知道了他们晚上要吃汤圆,甚至要求和他们一起准备,尽可能地融入百姓的生活。这一直是永昼的愿望,但迟至今日才有机会达成。
趁着这个机会,永昼向金花──也就是圆圆和秋常的母亲问了许多问题。
原来住在这个四合院里的都是妯娌,她们的丈夫是五兄弟,全都在金水矿场工作,夫妻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因为矿场离这里有一大段距离。不过由于在褚县根本没有工作可找,为了一家的家计,五兄弟全都去了金水。
听了她们的故事,默芸心有戚戚焉地说道:“我的父亲,虽然没有离家到外地去工作,却身兼两职,完全不顾身体健康,简直是用命在换钱。”
金花讶异地问:“默芸小姐的父亲也是……”
听见她的惊讶,默芸微笑着说:“我是生在土地上的孩子,跟你们一样,只是运气好,阴错阳差进了宫当宫女。”该说是何其幸运才是。
“妳们的丈夫……还有妳的父亲……”永昼淡淡吐了口气。“都是伟大的人,他们为了家人牺牲自己;同时也是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有可以保护的对象,有支撑,就不会倒下。”
听了她的话,金花点了点头。“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幸,因为我有姐妹们陪着我,还有遮风避雨的屋子。最重要的,是我有两个孝顺的孩子。”她握起圆圆和秋常的手,笑得好温暖。
默芸看着秋常黑白分明的大眼,感叹着:“秋常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耿直聪慧,仗义执言……可惜……”
她吞下没说出口的话。永昼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有才华的人,在这种贫瘠的地方也很难有所作为,地缘限制了一个人的未来,这就是事实的残酷,于是她辗转地问道:“秋常有上学堂吗?”
“咱这儿没有学堂,就算有,父母们也缴不起学费,秋常平时就跟着镇上的大夫学习,不只学医,也学认字。”金花摸着儿子的头顶说道。
“秋常,你对医术有兴趣吗?”永昼看着他,严肃地问。
从刚才到现在都是打直腰杆正坐的秋常,在被王后如此问道之后,缓缓地颔首。“是的。能为生病的人赶走痛苦,我想不到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的事。”
虽然是孩子的嗓音,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让永昼感佩。有人说艰苦的环境更能创造英才,看来果真如此,于是她下了一个决定。
“秋常,如果有机会让你替更多的人看病,但是要你离开母亲、离开家,你愿意吗?”
金花忍不住开口:“殿下这是……”
“我想把秋常带到凌霄殿,让他跟御医学习医术。”永昼认真地回答。
金花和秋常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永昼会这样说。凌霄殿,在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名词,里头像是住着神仙那般神秘,连样子都没见过,更遑论踏进一步,他们是被凌霄殿给吓着了,也因为分离而迟疑了。
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秋常,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替父亲保护母亲和妹妹,踩在这块土地上,嗅着浓厚的湿气,看见每一张熟悉的脸庞,这就是他的家、他的故乡,即使不是值得留恋的地方,但要他远离此地,却也相当困难。
“我……”他稚气的脸上出现了挣扎,这讯息来得太快,让他不知如何选择。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知道这需要时间,毕竟离乡背景不是小事,所以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再给我答复就好。”
太多事,她有太多事想做。这个国家百废待举,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刻,像秋常这样有为的青年一定还有许多,却没有途径去发掘,是该研拟出一套新的制度,让各地的有志之士能善尽其才。她有好多话想对无垠说,光是写信还不够,她要花上几天几夜和他研讨,关于黑沃的未来。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左相和右相会如此拚了命地付出,不分昼夜地为国;只要任何人看清了黑沃的现状,都会想为她尽一份力,这个国家的未来终会拨云见日。
香味飘进每个人的嗅觉中,牵引着众人的注意力,晚餐的汤圆已经煮好,锅子被端了出来,放上了圆桌,热腾腾的蒸气在锅子上方萦绕,锅里一颗一颗圆润饱满的汤圆令人看了食指大动。
正在擦手的二嫂用宏亮的嗓子喊到:“金花,别只顾着和殿下说话,快来吃饭呗!”
这里距离京城的觐关山足足有十几天的车程,远离了城都,远离了宫殿,来到民间,来到边境,没有舒适的环境和照料,却遇见了纯真和真心。两者之间是因为境地之别而产生如此不同的差异,虽然不明白繁文褥节,但就因为如此,人最原始的相处型态才被保留了下来。
在这里,没有虚情假意,也没有人心隔阂。
“殿下来吃饭,趁热啊。”几个妯娌盛装着一碗碗的汤圆,分给坐在圆桌旁的每个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彷佛把永昼也当成了她们的家人。
永昼拉拉默芸的袖口,让她坐在她身旁。在这里,也不必分什么主仆,礼节这东西不属于四合院。
金花端了一碗汤圆,害臊地说:“殿下,真是丢人,咱这没啥好东西,就面糊菜渣子眼,全是些不能入您口的小菜,若是能够,我也愿意让您吃肉卷,只是……一时也弄不出来……所以……”
接过她手中的陶碗,永昼诚恳地看着她。“妳可知在京城,官员都是怎么招待客人的吗?”
金花摇头,永昼继续说:“就是让客人吃自己最拿手的好菜,这汤圆,不就是妳们做得最习惯的家常菜吗?”
一股暖流传递至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大家都微笑了。
大人们都没开口,反倒是圆圆说话了,她望着仙女姐姐,嚷着:“姐姐吃一口呗,咱家的汤圆好吃呢。”
一片笑声中,永昼拿起汤匙。“好,让我尝尝。”
忽然又都鸦雀无声,只见她舀起一颗汤圆,缓缓放入口中,咀嚼着,接着咽下,正当大家都期待着永昼的反应时,她按住了嘴,皱紧眉头,表情痛苦,这可把大家吓坏了。
“殿下?怎么了?”默芸迅速拿开她的碗,替永昼顺背。一旁的所有人全都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关心着。
好不容易,她睁开了眼,泛着泪光的她向大家解释:“我没事,大家别担心。这几天我的身体一直不太正常,可能是长途的旅行,让我有点吃不消。汤圆非常好吃,金花,对不住,给妳的是这种反应。”
金花都快急哭了,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唉哟殿下别管汤圆了眼!汤圆……汤圆怎么跟殿下比……我……我是说……重要的是殿下的身体啊!您可得保重凤体!大夫……对……秋常!”她四处找着就在她身边的儿子,看了一大圈,才发现秋常其实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