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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黑沃国的人民依然坚信不移。
宓姬来到了黧璞驾前,一行人止步,原地站定之后并无进一步举动。
此时,有人喊道:“见到战君还不下跪?”
高傲的白露国人自然是没有动静。方才的话连同回音一起被吹送至殿外,仿佛不曾存在过,那一双双坚定冷静的眼眸瞬也不瞬,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同样趾高气扬的黑沃国臣子们。
“大胆!战败国臣子参见战君竟不行礼?!”同样的声音用更高亢的声调喊出,这句话让些许白露国人抑不住怒火,然而却被身旁的同伴挡下。
这不是和亲,他们心知肚明。受到这等对待,只称得上是俘虏。
永昼低着头,双眼半闭,朝上位拱手,道:“白露国公主宓姬众等参见黑胄战君。”
半晌,没人出声,广阔的大殿上只剩烛火与蜡油燃烧的劈啪声响。
永昼并没有好奇地抬头。忽地,主殿上位有了声响,下阶梯的脚步声传来,距她愈来愈近,交迭在一起的双掌微微颤抖,再怎么无畏的胸襟,此时此刻都挡不住最深的恐惧涌出,巨大的压迫感从上逼来,随着脚步声愈接近,甚至连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微颤。
步伐止在两阶之上,殿内再度归于寂静,没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出声,除了一个人……
“免礼。”无垠吊高了一边的嘴角,诡谲地讪笑着,而后伸出一掌包握住永昼的双手。
这个动作着实让永昼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将头抬起,恐惧地想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长相。
依凭着摇曳的烛光,永昼看见他与黑沃国的人民一样有着灰色的瞳仁,但那灰色中却多了一丝银色流光;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肩下,不加任何坠饰。他身上嗅不出一点武人的粗鄙味道,甚至可以跟斯文这个词汇联想在一起,但与其说是斯文……又不如说魅惑来得更适当……
传闻中的黑胄战君面色如炭,身型高大,非一般凡人,手持奇刀,刀光一出必见血,人人闻之色变,但是……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更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在战场上挥动大刀斩杀无数生灵的画面。
原来她的仇人就是这副模样,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让永昼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无垠开口说道:
“看来传说是真的,宓姬体温甚低,异于常人。”
惊醒之后的永昼抽出双手,逃离那炽热手掌的包覆。相较于她的冰冷,无垠的体温仿佛熊熊燃烧着一般,几要将她溶化。
无垠将两手背至身后,威严地喊道:“公主一路奔波,不知黔柱有怠慢否?”
身处在众臣之中的黔柱喘息未歇,赶紧站出行列向无垠拱手。他就是方才迎接永昼一行人的大臣。
永昼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应。无垠看着那毫无表情的容颜,稍带责备地对黔柱说了──
“黔柱,看来公主不满意你的服务。”
汗如雨下的黔柱跪倒在地,以趴地的姿势回话:“若臣有丝毫疏忽,愿受战君惩罚。”
一名官位与黔柱相对的臣子从行列中走了出来,他梳着一丝不茍的发髻,面容精瘦,比起黔柱的疲态,这名大臣显得精神得多。
“起禀战君,黔柱数次于朝上表态和亲之意,如今身负重任迎接王后却怠忽职守,前后言行不一,并且藐视战君之令,该当何罪?”那声音便是方才指令白露国人下跪之人,句句严词皆指向黔柱,两人在朝中对立已久,他正是主战派的龙头。
永昼第一次被冠上王后的头衔,打从心底蔓延开一股嫌恶感。她是白露国的公主,不是黑沃国之后。这个国家是摧残她国家人民的凶手,叫她如何身处此国高坐这样的位置?
无垠伸出一手挡阻谏言。“暗璐之疑本殿自会查清,当下以安顿宾客之事为重。黔柱,交由你负责,别让本殿再次失望。”
敌国的来使应该如何处置,黔柱自然是十分明了。吞下沉重的叹息转而拱手复命:“微臣必定不让战君失望。”
名为暗璐之臣不屑地斜睨着黔柱的举动,缓缓退身至本来的位置,表情依然忿忿。
无垠高傲的双目俯视着跟前白色的人们不久,转身回到王座坐下。高高在上的他托着腮,一派轻松地好似这场仪式与他无干。
“白露国的老国王有什么话要对本殿说吗?”
此时,白色队伍中有名高束马尾的男子走向前来,他两手捧着一封信笺,高举起说道:
“此为吾国王上亲笔致黑胄战君之信函。”
无垠一弹指,王位旁的侍者迅速地为他捧来呈上之物。摊开白色的信笺,里头的黑字只写着:
一女换得万人命,无惜。
千娇万宠吾之血,尤怜。
君无戏言重此诺,勿叛。
无垠轻笑出声。“白露国国王真有心,还特别提醒我要遵守契约,感激万分。”语毕,两指将薄薄信纸置于烛火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白纸化作一团星火,燃烧殆尽。
白露国的使者们睁大了眼,看着仇人烧毁国王的叮嘱,那白发苍苍的国王、慈祥的王上,最后一丝仁爱也被他践踩,弃之如敝屣。
一些白露国人低下头来落泪,但不包括永昼。
她只是微皱双眉目睹着这一切,内心的某处也随着父王的信笺被焚烧坠落,死寂的心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水蓝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飘散的灰烬。
“黔柱。”无垠的声音再度传来。
“微臣在。”
“让使者们下去歇息吧。”他如是命令道。
黔柱也马上回应:
“遵旨。”领了旨的他走到白露国队伍之前,维持他一贯必恭必敬的态度说道:“使者们辛苦了,请随我来。”
白露国的人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此行有去无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趟路程让他们的心痛苦煎熬,死反而是种解脱,比他们更堪怜的,无非是将要独身与这国家作战的宓姬。
“稍待,请让我等与公主道别。”呈信的使者要求道。
看来他们也有先见之明,无垠便不加阻挠,摊开手掌意示允许。黔柱也退至一旁,眼底存有深深的感慨。
于是白露国的使者们一一执起永昼的手放置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泪水,尤其当永昼用看似没有情感的蓝瞳注视着他们,更让他们被悲怆的罪恶感层层包覆。有任何不舍与心疼,只能把握此刻向永昼倾诉;不管何时何地,她是他们的荣耀与希望。
永昼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的熟悉面孔一张张掠过,好似祖国的风景一幕幕浮现。他们的手有些凉、有些颤抖,但都很虔诚,也许他们真的不畏惧死亡。
最后一个向永昼道别的,是一路上贴身照顾她的清晏。永昼与清晏从孩提时候便以主仆的关系相知相惜至今十年,亲如姊妹的两人也是彼此唯一吐露心事的对象。清晏不顾永昼反对,执意加入陪嫁的行列,这是她送永昼的最后一次。
如今,清晏正紧握着永昼的十指,作最后的道别。
先是将永昼的手置于胸前,口中说的是像咒文般的语言,接着以额就手,紧贴着那双被她照顾得毫无瑕疵的纤手,久久抬不起头来。
第一次,永昼的唇微微开启,不舍的表情先一步诉说了她的哀伤,但是不待她出声,清晏已经放开她的手,并且抬起头与她平视。
没有眼泪,没有哭号,只是静静的看着永昼,深如墨潭的眼眸里映着永昼的脸。
清晏也走了。随着黔柱的引导,白露国的使者消失在宫殿的那端。一回首才惊觉,自己是真正的落单了,永昼单薄的白色身影伫立在乌黑的沼泽里,愈陷愈深,直到灭顶。
凌霄殿共分四大部分,朝堂和寝宫──坤簌宫,一前一后的位置之外,右边为右内府,宫中大小杂事均由此机构负责;左侧为左务府,国王办公处和接待处便位在此地。
永昼由宫女带领前往坤簌宫,四名身着黑衣的宫女盘起发髻露出白皙的颈项,手持烛台照亮没有日光的长廊。四个宫女分别在永昼的前后维持着一定的行走速度,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一扇又一扇镶着各式宝石的漆黑门扉,脚下墨色大理石地板更是光洁如镜,但对永昼而言,这里就好比是地狱,阴暗又潮湿。
她们来到一座拱门之前,白水晶的珠帘垂吊在雕功精细的拱门之下,每颗水晶皆圆润剔透,其重量重到需要宫女用手臂拨开来让永昼通过。
珠帘被分开,轰然巨响窜入室内,永昼穿过珠帘往外走去。在拱门之外的,是一直线共分三段攀升的漫长阶悌,阶梯架空在两幢建筑之间,左右各有两座严峻的高山,雄伟的瀑布分别从两座山头倾泄而下,其奔流之壮丽在阶梯上一览无遗。长长的阶梯弥漫着水气,让微凉的气温更添寒意;晦暗的天色只有这里看得到,但也被巨大的山脉遮去了大半;绿色山林在缺少日光的照耀之下,就如同泼墨的山,彷佛是配合着黑色的宫殿改变了颜色。
宫女很快的回到原位,一行人不疾不徐的走完了费时的阶梯,推开另一座庞大建筑物的门,那头又是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
进入坤簌宫不久,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宫女推开跟其它门扉装饰不同的两扇门,里头便是永昼的房间,当然也是无垠的。
跨进门槛,只有永昼一人进去,宫女们在门外止步。这些从头至尾没发过声的宫女向内行礼之后便将门轻轻合上,留下永昼一人。
这个房间大得出奇,如同仿造凌霄殿那般既高又宽;然而空旷的空间里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全黑的室内虽然有烛火点缀,但稀薄的火光照不全寒冷的一室。
究竟凛冽的是这间屋子还是她的心?永昼无力去判别。
走向偌大的床,缓缓的落坐在软垫上;她闭上疲累的双眼,脑海中响起清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白露国的古语,意思是“大海的女儿,天赐的神迹,白露国的宓姬,绝不是孤单一人,我们与妳同在。”
眼睫之间渗出闪耀的泪光,泪珠离开了长睫,摔碎在手背上。永昼赶紧将泪水抹去,藏起哀伤,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这是她对自己立下的承诺。
有人敲了门,但不待永昼回复,门便被推开。
几名宫女捧着衣物和首饰进了房间,走到她的面前。永昼站了起来,眉头轻蹙。
“这是干什么?”她问。
一名宫女答道:“依照礼仪,请妳换上本国衣饰。”
她们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该说她们的表情都结了冰,一个比一个严肃。
永昼听见那没有敬意的语气,以及失礼的用字,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不受欢迎的。
传闻中黑沃国的人民知道宓姬要与王和亲之后欢天喜地期待不已,全国上下都冀望着这个公主能为他们带来什么,但事实好像有所出入,她没有感受到一丝的欢迎气氛。然而这样的结果却让永昼安心,她并不希望有任何的期待加诸在她身上,尤其那份期待是来自于敌国的时候。
“我不要。”她以强硬的口吻回绝了。
对方并没有料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公主会拒绝,一瞬间不知该接什么话。
“这是本国礼节,请王后遵守。”有人这样说道,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