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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田雅治压抑住怒火,转身离开这个鬼地方。
“是喜欢吧!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百般留情;但因为不能喜欢,所以千方百计想逃避。”雅文盯住镜中蓦然停住的背影,笑得格外灿烂,仿佛连眼眸都闪耀着点点星光。现在,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来得太快。
“是这样对吧?你喜欢她。”雅文轻轻的说,细若蚊哼。
其实,宇田雅治也不明白为何会停下来,他本来一直不想明白。但现在他忽然发觉,原来有些事情,是注定迟早都要面对的。
也许,他不应该再回避了。
宇田雅治心一横,夺门而出。
从头到尾,雅文都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困惑。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从镜中抹去,走得决然,她也不禁喃喃自语:“宇田雅治,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她冷笑,不再空念着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重新握起眉笔,继续画眉。
依稀记得当初还有人夸奖她,说她眉毛画得比任何人都精致。现在她得重新学习,可却连眉笔都握不稳;纵使再小心翼翼的描着轮廓,奈何就是画不出原先的神采。
一时负气,甩过眉笔再也不肯画了。
是的,她再也不会画了!除非,到死的那天。
※※※※
已经过去多久,繁韵自己也不清楚。
从练剑室出来,她就一直呆在园子里;在那个遇见彦骁宇的角落,背靠着未被风雪侵蚀的墙壁,望天发呆。
这么一站,便是数小时。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想过什么,为何而烦乱,脑中如同眼前的景致般,苍茫一片。
气温越变越寒,她环抱住发寒的双臂,试图说服自己能够继续挺下去。明知道很为难,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想回使馆。
非常不想。
当夜幕逐渐黯淡,几乎快要湮没她身影时,悬挂在楼宇的照明灯准时亮起。受到灯光反射,遍地似乎全是雪的影子,白得有些刺眼。
她想闭起双眼,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他——宇田雅治。
只见他毫无规律的喘着气,好像是一路跑来的。呼出的暖流一接触到冰天雪地的氛围,快速衍变成白雾,一缕缕弥散在空气中。
恍惚间,繁韵似乎透过迷雾看见他在微笑,泛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心笑容。再一定眼,她又什么都不曾看见。或许是她眼花吧,一定是。
繁韵绷直身子,不再望向他,也不想和这个人交谈一句。她固执的绕道而行,宁可多走几步路,也不愿和他有擦肩而过的机会。
她讨厌他,只要一看见他,她就烦得厉害!
可是繁韵越不想撞到一块,宇田雅治就偏要和她牵扯在一起。
终于,他还是追了上来。
宇田雅治使劲拽住她的胳膊,一言不发的扭头直奔练剑室。无论她如何反抗,他就是铁了心的不肯放手,反而握得更牢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练剑室一到,繁韵才得以挣脱他的禁锢。她怒视着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实在找不出多余的语句来痛骂他。
宇田雅治料到她会是这等反应,所以并不在意。反正多说也是无益,他不想和她打嘴巴官司。
宇田雅治径直走向剑架边,抽出一把竹剑抛进繁韵的怀里。
“我说过,如果你胜了我,就会放你走。那么现在,我们比试最后一次。”他神色肃然,显然是非常认真。
繁韵见他还在有意戏弄自己,先前憋屈已久的怒火骤然爆发出来!她恨不得拿起手上的竹剑,狠狠敲碎他的痴心妄想!
“真是笑话!我们先前比试过,胜负早已分出,何须再比!你自己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我没有必要陪着你耍!况且向你这样出尔反尔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提出重新比试的要求?!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想戏弄我何必大费周章!反正我已经是阶下囚,生死不都在你一念之间!”
“那么,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我的诚意?”宇田雅治望着她,正色地问道。
“半句都不会再信!你根本就毫无诚信可言!”上过当,她不会再受欺骗。
宇田雅治垂首略一迟疑,忽而从剑架末端取下一把武士刀。他将自己左臂袖子高高撩起,蓦然刀光一闪,古铜色的皮肤上霎时血流如注,一片触目的殷红。
他举起自己的胳膊,任由血色蔓延。
“那这样呢?用我的鲜血向你证明。这样的盟约,可以了吗?”
繁韵不曾料他会这么极端,顿时心头一惊。此时此刻,她更确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极度的疯子!
宇田雅治不需要她答复,随手甩掉沾染过鲜血的武士刀,他重新抽出一把竹剑,聚精会神地瞄准着目标。
这次,换他先下战书。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他无惧臂上的刀伤,屹然站到她的对面,高深莫测的诡笑,令整件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繁韵看出了他的偏执,也深知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尤其眼前这个人是发狠心要让自己难堪,她又何必要显得胆怯。
繁韵握好自己的武器,全身高度戒备。无论他想玩什么花样,她都不会惧怕!
可正当她欲先发制人,攻其不备之时,宇田雅治却倏然出手,招式比上次刁毒不说,且招招紧逼。几番拼杀下来,她已经快被他逼出了比试场。
猝不及防,繁韵顿感吃力。宇田雅治来势太凶猛,全然没有半点破绽可寻。再这样下去,她必败无疑。
情急之下,她只有故伎重施,或许能暂时摆脱被动的困境。谁知她刚一反击,宇田雅治已经先一步转到她旁边,繁韵突感腰下一松,低头一看,却惊觉自己的腰带不知何时跑到了宇田雅治手里。还不待她理清突发的变故,一把竹剑已经正中她的胸口。抬眸一望,便看见他满眼笑意,掩饰不住的戏谑。
“你真卑鄙!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招式!”繁韵气结,对于他的流氓行为,简直恨得跺脚。
与她气急败坏的责骂相对比,宇田雅治倒对她慌于拉拢散开的衣衫更有兴趣。瞧着不时从衣缝中乍露的秀色,他还真没给她配错衣服。和服挺适合她的。
“我们两个,不过是彼此彼此。”先前她使诈巧胜了他,现在他不过是将计就计,就算是占了她的便宜也不为过。
他觉得理所当然,可繁韵一点都不甘心!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说什么比试,无非就是要从我身上加倍找回你败阵的耻辱!输不起又何必信誓旦旦的向我立约!太卑鄙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反驳,出乎意料的照单全收。往前一步,繁韵便离他方寸之间。
宇田雅治手轻抬,染血的食指便在繁韵的眉心留下一点红斑,仿若古代女子装饰在额前的花钿,格外显眼。
而这记艳媚的红晕,是用他的血所凝集,注定只为她一人渲染。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放你走。”他缓缓垂下手臂,眸子里折射出的不再是嘲弄的神色,而是迥然不同的目光;一股不断扩张的柔情。
“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觅属于他的勇气。
见眼前的女子正诧异于他古怪的行径,胸臆中不断翻滚的心潮终于不受控的破茧而出,揭示出他隐藏的绝密。
“我喜欢你。”轻轻淡淡的四个字,却令整个空间陡然凝固,似乎连呼吸都被遗忘。
繁韵怔在那里,用一种仿佛听到千古奇闻般震惊的眼神瞪着他。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如若不是,他为何要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他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吗?难道他不记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共戴天的仇怨吗?
还是,她压根就听错了?!
不,她没有听错,宇田雅治也没有说错。一直以来他始终不肯面对的事实,就是如此简单。
本来还觉得忐忑不安,责备他不该显露出自己的心迹,可现在一切都已明了,他才觉得并非想象中那般难以启齿。
如果一切无法成为定局,他有信心可以改写他已预知的未来。无论要遭遇多大的难堪都好,他只想她能明白。只要,她还在。
繁韵还在,她还没有离开,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震惊。或许在她看来,这不过又是一出调戏自己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扰乱她而已。
“你是个疯子!”她恨恨的推开他,仓惶逃离现场,惟恐慢下一步。
宇田雅治没有回身去追她,有些事,终有一天她会明白。
他凝视着顺延指尖滴溅在地板上的血液,望见那一点点酒红,傲然盘踞在他脚下。平添了几许魅色。
他发誓,今天的血不会白流。
她的人,
——誓在必得!
※※※※
那次事后,转瞬,便到了阳春二月。
久不闻周遭事,繁韵都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景象。想必,仍旧是一片愁云惨淡吧。
此时此景,身居日本领事馆内的她,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备受煎熬。
她怅然长叹,将那扇与外界相连的窗门合拢,严密得不透一缕阳光。
这一个月里,宇田雅治倒是没有再刁难她,可能是他自己军务缠身,不得空来整治她。只是发了话,调派她白天清理他的睡房,再拨一小时的空闲给她去观摩日本士兵平日的训练。
由于时间十分有限,所以每次繁韵都格外集中心神去学习最基本的技能。尽管没有上场的机会,她倒也懂得如何正确使用机枪和手榴弹之类的常规武器。
趁着宇田雅治连日来不停在外处理事情,繁韵倒在他房间多了几分自由。连管事的山本都一并外出,整个使馆里再没人对她的行为强加制约。得了这份便利,繁韵也不再像起先总是畏首畏脚,生怕人家瞧出她的企图。日子一久,使馆内的人对她警惕性降低,已是习以为常。
繁韵算好宇田雅治要到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她也放开胆子,进入他的书房翻看曾经见过的所谓‘密令’文件。
可惜黄色文件倒是找到不少,但全部是日文,就算光从汉语字面来参悟内容,怕也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而在最底下的一封文件中,她发现一张很奇怪的清单,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中国古代藏品的名称。
不行,她得找人帮忙翻译才好。这时她想到了雅文,她在小日本身边呆了那么久,应该会懂日语。
正诼磨怎么将文件偷运出去,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繁韵开门一看,原来是送信的。照例吩咐他将信件摆放在书桌上,便自顾踱到卧房整理床褥。待到送信人一走,繁韵赶忙窜入书房,将新送到的信件一一过目。
瞧见其中有宜昌发来的信件,她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收入怀中。前几日她无意从彦骁宇战友口中得知他被派去了宜昌,一直替他担心不已。现在难得看到一封来自宜昌的信件,无论如何也得偷出去让雅文帮忙翻译。
繁韵将那份清单一并放进衣襟内,收起要换洗的床单抱在胸口方便掩饰。躲过了馆内一众宪兵和佣人的耳目,顺利回到了自己屋里。
雅文看她神情有些严谨,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见到她从怀中掏出一些‘要命’的文件,才恍悟这丫头居然干出这等掉脑袋的祸事。
“这些该不会是你偷来的吧?!”其实她不问,也猜得到。但亲见繁韵点头回应,雅文多少还是被她过人的勇气所折服。如果不是承蒙宇田雅治的特别优待,她又岂能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宇田雅治啊,宇田雅治!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雅文打心底揶揄了他一番。如今这局面,倒是中了她的意。她唯一可以替他做的,就是推波助澜。
“雅文姐,你懂得日文吧?帮我翻译一下。等会我还得原封不动放回去。”繁韵急切需要雅文的援手,拿起宜昌的信件就准备拆开。
“别这样弄!”雅文连忙夺过信,就怕被繁韵弄破了。“这信都是用浆糊封的口,你硬撕怎么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