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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打开,陈大江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觉得鼻梁一热,脑袋一懵,一记老拳正中面门。然后双臂被反剪,一条软绳迅疾缠缚,膝盖被撞,跪倒在地。
身侧几股风声掠过,陈大江耳听得来自各间屋子的短促惊叫。短的可怕,如同鬼魅降临。
里正哆哆嗦嗦的关好陈家老宅儿的大门,两条腿有些拖拉不动,这几个汉子,是把老实巴交的村民当边疆上的番邦贼匪看待的吧?下手毫不留情呢!
军队上的作风就该如此,容不得婆婆妈妈黏黏缠缠,当凶神恶煞似的声音,在正屋那边响起。陈大江模模糊糊听到了亲爹的辩解:“我不知道!阿珠是我亲孙女,我怎么会找人害她?”
“呜呜呜呜——”,陈大江扭动着身子。向里正靠拢,他想给他爹作证来着……
里正拃着双手往后躲,嘴里劝解着:“大江你也别觉得委屈,刚刚可是你闺女在外面说,阿珠是被上次绑架千总家少爷的同伙儿给拐卖了。”
这句话,比刚才生受的那一记拳头还给力呢!陈大江当即如遭雷击。身子扭动都不会了……
能得里正看守,大江还算幸运。陈大海那屋里传出的动静可没这么温柔,拳头击打在肉质沙袋上。声音很富弹性。
喜欢尖着嗓子溜八家的弟媳妇江氏,竟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三个小子里面,连最小的狗蛋儿都不敢咧开嘴巴大哭,狗剩甚至觉得,当初被欢儿敲掉了牙,比之此刻,那就是幸福的毛毛雨……
“得得”的马蹄声再次雨点般驰来,在老宅儿门前停下,“噗通——”一声闷响,跟个沙布袋被丢在地上一样。
“啪啪——开门,是干将少爷!”
早就听的胆寒的里正,终于松了口气,颤颤巍巍拽开了门栓。
一行人大踏步走近,火把烧的炽热,映照的率先那名少年英姿飒爽。
如果,英姿飒爽的少年郎,没有顺手再次把一个肉沙袋给抛在院子里,那就有可能跟“暖男”的形象再勾*搭上边儿……
陈大江来不及跟那个肉沙袋“呜呜”,身子也腾空而起,自由落体运动,跟肉沙袋做了亲密接触。
二蛋懊丧又嘹亮的声音从屋里往外传播:“少爷,既是不交待,全宰了算啦!”
其实大部分人都没办法交待,他们没参与这桩子腌臜事儿,有那么一点点儿冤枉呢!
三娃子也失了耐性,把陈大海两口子一手一个提溜出来,全扔在院子里。
仨小子被扔出来的时候,完全吓破了胆,老大铁蛋儿在火把的照耀下,发现了爹娘的身影,立刻疯狂的扑上来,口中“哇——”哭了出来。
他这一起头儿,那俩小的也撑不住了,屁滚尿流的往自家爹娘身上凑乎,还叫着什么“别宰我!我再也不欺负阿珠了——”。
整的跟人间惨剧似的……
陈大棒子还很有爱心的搀扶着老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硬是吐出一句硬实的话:“小民不服!凭啥我孙女丢了,你们都找到我们头上来?”
凭啥?凭你家生养的那个花痴女呗!
花儿嘴巴里塞着的破布被拽出来,这个面目全非的傻闺女立刻又发出声音,只不过,并没有受到亲人们的欢迎而已。
她倒也找得着倾诉的对象,不是亲爹娘,而是病歪歪有气无力装的跟要死的模样的陈老太太……
“奶——奶——你跟干将少爷说,阿珠被拐到哪儿去了?干将少爷不高兴了呢!”
另外三个小崽子的哭声,都一下子弱了下来。
这是几个情况?
陈大棒子捂着胸口,很是吐了一口老血,一把揪了老妻早乱套了的花白头发,恶狠狠问道:“真是你?你做的?拐卖阿珠?”
这是在给家里惹灾害啊!阿珠早不是当初躺在老宅儿的破屋子里任人宰割的奶娃儿了,那闺女不好斗,又牵扯出来了李千总跟两位少爷相护,干啥非得惹她去啊?
看看,一家子人都不同程度的挨了打,这几个汉子根本下手没轻重,见了面就先痛揍一顿,打到不敢反抗为止。
倒是对原本就病歪歪躺在炕上的陈老太太留了情面,大概是担心一拳打死了她,只威吓了几句就从炕上薅下来丢院子里了……
陈老太太此刻,心里已经把大孙女花儿给恨死了,你当装病装半死容易吗?好不容易才免掉了一顿毒打,还在地上继续表演出气多进气少的惨状,就被花儿给搅糊了。
可是明明现在绝对不能承认阿珠被拐卖跟自己有关,陈老太太活了多半辈子,这点儿道理还是能看明白的,所以,任凭丈夫陈大棒子怎么吐血喝问,任凭花儿怎么拉扯她的胳膊,继续翻白着眼睛装迷糊……
干将冷笑,刚才在村尾已经拷问了花儿一通,可以确认陈老太太脱不了干系,装死?鬼才信!
村民们七嘴八舌叙说当初阿珠一家在老宅儿所受的待遇,也都让干将听进耳朵里气愤在心里了,此刻毫不含糊,一挥手:“数到‘十’,再不说,剁掉一根手指头。”
不能埋怨李家大少爷心狠啊,人家年纪虽小,在边疆也连砍过六颗人头的,恐吓一番,或者还要“假戏真做”,剁几根手指头,真的没啥大不了……
二蛋最喜欢玩这个游戏了,战场上抓到了番邦的探子,也有时候会用到这一招儿。
“一,二,三——”,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数数儿,二蛋扯了陈老太太的一只手,按在就近的一块肉“案板”上,另一只手高举起一把闪亮亮的宝刀。
大哥你这没按规矩来吧?就您这架势,一刀下去那可不会是一根手指头,您想砍下去的是整只手对吧?
别说陈老太太再也没办法继续装半死状态,半憨不傻的“肉案板”都被吓尿了,脏乎乎的襦裙贴在了腿上,一股奇臭散发出来。
“奶你快说吧!奶——我都说了——”。
其实这花痴丫头知道的也不多,总不过是陈老太太心里头寂寞,见大孙女日思夜盼着能贴身侍候干将少爷去,炫耀般的秃噜了那么只言片语,也就是“等着吧,奶找人贩子把那个死丫头拐卖出去,上次她伤的那几个可是还有团伙儿的——”。
也嘱咐过花痴丫头不能对外说,谁料想这才一天工夫,花儿就鬼迷三道的送上门去坦白了呢。
陈老太太一颗心如同被丢进热油锅里煎炸,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鸡爪子”,甚至还能感受到上空来自宝刀的寒凉和杀意。
这些兵蛋子杀人如麻惯了的,真的不会有半点儿含糊的……
“八,九——”,二蛋数数儿的本事基本上就到这附近了,陈大江早就放弃了去救护母亲,陈大海是根本没那个想法儿,俩儿媳妇自然更不敢靠前儿,丈夫陈大棒子,傻呆呆的看着那把亮闪闪的宝刀,一双手定格在前伸的动作。
没有一个亲人上前救命么?亲儿子亲孙子亲男人——
“十……”,二蛋的声音里面没有啥情绪起伏,数数儿的速度也跟前九位没啥大区别。
正文、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情
“我说——”,赶在二蛋那把宝刀下落之前,陈老太太粗噶的嗓子一敞开,就全线崩溃了。
陈大棒子的身子,“咕咚——”一声往后仰倒,又一口老血喷出来……
里正跺了一下脚,把脸扭到了一边儿。
没人有心思关注其他的事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陈老太太那儿呢。
其实这老婆子还觉得自己并没做啥坏事儿,总不过是有一个凶神恶煞似的人贩子找到了她,一回生两回熟么,上次贩卖欢儿少爷就是找她牵的线,那人贩子轻车熟路。
那自然不需要帮着阿珠遮掩,谁让那孩子从来不把老宅儿当亲人,一家子都没沾到什么便宜,上次还因为她把狗剩儿的牙敲掉了……
“我就说了是阿珠害了他们的同伙儿,我可没跟着他们一块儿去拐卖阿珠啊——”,陈老婆子纵使被吓破了胆儿,也没敢说出自己甚至拿出去十两银子让那些人千万把孙女给药傻了的事儿。
这倒没那么重要,重要的线索,关于那些人藏在哪里,要把阿珠贩卖到哪里去,陈老太太可就啥都不知道了。
她是真不知道,贼匪怎么可能把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到最后还是没大收获,干将的心头揪的更紧,说起来,还真的是因为上次弟弟的被拐才给阿珠惹的祸事儿……
“绑好了,这俩知情不报跟贼匪有牵连的妇人,送镇衙门!”
干将转身走向老宅儿的大门,眼睛眨动了几下。
院门。不知什么时候四敞大开了,李千总与陈大川就站在门口,像两尊雕塑。
这是陈大川最后一次走进老宅儿的大门,黑黢黢的,像一头阴险的野兽张着大口。吞噬了他的小女儿,吞噬了他对这个家这些家人所有的眷恋里。
他曾经反复追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母亲可以如此残忍,父亲可以如此冷漠,可是现在。陈大川不想再问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成了一个孤儿,从身体上到心理上都完全跟父母剥离了的——孤儿。
李千总眼珠子里面都是愤怒的火焰。一把扯了陈大川往外走,一边咬牙切齿的叮嘱左右:“马上把这婆子跟那丫头关进镇衙门的牢房,撬不出点有用的信息来,你们几个别想睡安稳觉!”
他看了儿子一眼,干将到底还小,不知道这样的妇人婆子最刁钻了,你不下狠劲儿的炸,根本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来。
几个衙差得令。立刻上前绑缚,脖子里还套上跟“哗啦啦”响的铁锁链,扯起来就走……
小的那一个。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且目前被揍的面目全非,还无限尴尬的失了禁呢。
陈大江夫妻两个是真慌了神,一个还被堵着口绑着手,在地上“呜呜——”的打着滚儿,另一个的脚底下是自由的。嘴巴里的破布头儿也掉出去了,竟然一个鲤鱼打挺。绑缚着胳膊还站了起来,撒丫子奔着陈大川的背影冲过去。
“大川。救救你侄女!花儿她还小,不能进大牢啊!”
已经陷入痴傻癫狂状态的花儿,也骤然爆出一声哭嚎:“二叔救救我!都是奶奶找人拐卖的阿珠,奶奶还给那人贩子十两银子,叫他们下药下狠些,把阿珠药傻了呢!没有我的事儿——”。
地上,刚刚自己舒缓过来一口气而的陈大棒子,上半身还没支起来,就又一次“咕咚”摔倒下去……
陈老太太也万万料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儿,她的手是被绑在身后了,脖子上还套了铁链子,那就只有用披头散发的脑袋去教训大孙女了。
“嘭——”,老太太的劲儿挺大,还在拼命挣扎的花儿一下子被撞倒,要不是脖子上还套着根儿链子,链子头还有衙差拽着,肯定得摔个七晕八素。
“你胡说啥?花儿,奶可是最疼你了,你胡咧咧往奶奶头上扣屎盆子,良心坏了哩!看以后我怎么收拾——!”
陈老太太恶狠狠收回了铁头功,眼里依然冒出凶光,不过,在与二儿子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最后那个字就硬生生收了回去。
谁都理解不了,这个一开始装半死后来又不得不坦白交代,转而再次暴露凶相,此刻,又转换出了另一张面具。
“儿啊——”,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一对儿吊梢眼儿里面滚出,脸上跟干皱的橘子皮似的,还挂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物,花白头发披散着,就这般凄凉的叫了一声儿——